刺客正传Ⅱ:皇家刺客-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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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现在,等一等。”博瑞屈醉醺醺地抗议。“等等,看着,我只想跟他说话,如此而已。”一群人冲到走廊上,然后又停了下来。守卫站在博瑞屈和我的牢房门之间,布雷德则抓住博瑞屈的手臂,他身上仍有那场打斗留下来的伤疤,一只手臂也还吊着绷带,所以他不怎么能阻止博瑞屈。
“只是在帝尊处置他之前跟他说话,如此而已,就这样了。”博瑞屈的声音因酒醉而低沉且含糊不清。“别这样,只要一下子就好,这有什么关系吗?他现在就像死了一样。”他稍作暂停。“看着吧,这对你们来说是值得的,看着这里。”
守卫们面面相觑。
“嗯,布雷德,你身上有铜板吗?”博瑞屈伸手在口袋中摸索,然后不屑地把整个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握在手中,一堆铜板如下雨般穿过他的手指掉落下来。“这里,这里。”接着是一阵铜板跌落翻滚在石板信道上的声音,只见他展开双手摆出慷慨解囊的姿势。
“嘿,他不是这个意思。博瑞屈,你不能那样子贿赂守卫,否则连你也得坐牢。”布雷德匆忙弯腰道歉,并急忙将散落一地的铜板集合起来,而守卫们也在一旁跟着弯腰帮忙,然后我就看到一只手鬼鬼祟祟地从地板缩回口袋中。
突然间,博瑞屈的脸出现在我的窗前,我们就这样站着透过铁窗互望。他脸上的哀伤和盛怒相互冲撞,双眼因喝醉而布满血丝,呼吸也充满酒味。他的衣服上有个破洞,可见他拔掉了那儿的公鹿绣饰。他怒目注视我,同时吃惊地睁大双眼。我们的凝视定住了片刻,我发觉某些带着理解和告别的意味在彼此之间交流,接着他就退后狠狠地在我脸上吐了口口水。
“那个,是赏你的。”他怒吼着。“为了我的人生,为了你从我手中夺走的人生,那是我花在你身上的每一个钟头和每一天。你最好和野兽们一同躺下死去,别等着接受这刑罚。他们会把你吊起来,小子。帝尊把吊刑台都搭好了,在水面上,就像古训所说的,他们会切开你的尸体,焚烧到只剩骨头,焚烧到完全没有可以埋葬的东西余留,或许他怕野狗又把你挖出来。你就快要变成那样了,喂,小子?像骨头一样被埋进去,稍后让狗挖出来?最好就在这里躺下死了吧!”
我在他朝我吐口水时退后。此刻我摇摇晃晃地远离门口站着,只见他抓住铁条瞪着我,睁大的双眼满是盛怒和醉意。
“他们说你对原智很在行,那你为什么不变成一只老鼠从那儿溜走?嗯?”他把额头靠在铁条上几乎哀愁地对我说道。“总比吊死好,小子,变成一只野兽然后挟着尾巴逃跑,如果你能……我听说你能……他们说你能变成一匹狼。这样吧,除非你有这本事,否则你就等着上吊。你的脖子会被吊起来,喉咙也会噎住,脚还猛踢……”他的声音变微弱了,接着充满醉意的泪眼又直盯着我看。“最好就在这儿倒地死去,也不要被吊死。”突然间,他又发怒了。“或许我可以帮你在这里倒地而死!”他咬牙切齿地威胁我。“死在我手下总比死在帝尊手下好!”他开始扭动铁条,抓住门前后摇晃想松开门锁。
守卫立刻抓住他,一边用力猛拉一边咒骂,他却不予理会,老布雷德则在他们面前上下跳着说道:“别这样,来吧,博瑞屈,你该说的都说了。别这样,伙伴,就别惹麻烦了。”
他们没有放开他,但他自己却忽然放弃了,双手滑落到身体两侧。这可出乎守卫的意料之外,然后他们就一同向后绊倒,而我上前抓住铁窗。
“博瑞屈,”我的伤让我很难开口,“我从来不想伤害你,我很抱歉。”我吸了一口气,试着用言语终结他眼中的些许折磨。“没有人会怪你,你对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他对着我摇摇头,脸上因哀伤和愤怒而扭曲。“就倒地死去吧,小子。就倒地死去吧!”他转身走远,布雷德却倒退,向跟随他的两位气急败坏的守卫道歉了不下百次。我看着他们离去,然后望着博瑞屈倾斜的身影消失,布雷德则多留了一会儿和守卫讲和。
第188节:还不是时候
我擦干肿胀脸颊上的唾液,慢慢走回我的石板凳,坐在上头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想。他从一开始就警告我远离原智,无情地把第一只和我有牵系的狗从我身边带走,而我也为了那只狗对抗他,用尽一切力气抗斥他,然后他就让这股力道转向对准我,力量之强使得我在那之后好多年都没有尝试抗斥任何人;后来他也就包容了我,就算没有接受我和那匹狼的牵系,也不予理会,却因此弄巧成拙。就是原智。他过去不断警告我,而我也总是自认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确实知道。
夜眼。我对它打招呼,已经没精神再多说什么了。
过来我这里,过来和我一同狩猎,我能带你远离这一切。
或许等一下吧!我不怎么带劲儿地回答,根本没力气和它周旋。
事实上我坐了好一会儿。我和博瑞屈的会面深深伤害了我,和那场毒打所带来的痛苦不相上下。我试着回想自己在生命中是否没有辜负过一个人,或者没有令任何一个人感到失望,却想不出有这样的一个人。
我低头瞥着普隆第的斗篷,虽然冷得想把它披在身上,却全身酸痛到无法将它捡起来,它旁边地板上的小卵石却吸引了我的目光,也让我一头雾水。我看着这片地板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根本没看过有个深色的小卵石在这里。
好奇心是股令人心神不宁的强大力量。我终于倾身拾起远处的斗篷和一旁的小卵石。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披上斗篷,接着检查那颗小卵石,却发现它并不是卵石,而是个漆黑潮湿的东西。是一团什么样的东西?叶子。是一小团卷起来的叶子,在博瑞屈对我吐口水的时候敲到我的下巴?我谨慎地把它举到从铁窗照进牢房里的微弱光线中,发现有一层白色的东西固定住外层的叶片,于是把它拨开。我看到白色的豪猪刺末端,而黑色的倒钩顶端正好固定住叶片,一打开来就看到里面粘粘的一团棕色玩意儿,然后把它举到鼻子下小心嗅着。是一些混合药草,但其中一股味道特别明显,我也立刻辨识出这令人作呕的气味。带我走。一种群山的
药草,也是强力的止痛剂和镇静剂,有时用来安乐死。珂翠肯当时在群山就是试着用这种药草杀了我。
跟我来吧!
还不是时候。
这是博瑞屈的诀别礼物?他想让我毫无痛苦地结束生命?我思索他刚才说的话,“最好在此躺下死去”。这是教我一场搏斗在赢家产生前是不会结束的人给我的吗?这也太自相矛盾了。
兽群之心说你应该跟我走。就是现在,今晚就走。躺下来,他这么说。变成一把骨头,稍后让野狗挖出来,他这么说。我感觉到夜眼努力转达这个讯息。
我沉默地思索。
他把这根刺从我的嘴唇上拔出来,兄弟。我想我们可以信任他。就跟我来吧,就是现在,今晚就走。
我端详手中的三样东西:叶子和刺,还有这一小团药草。我把这团药草包回叶片中,用刺固定住。
我不明白他要我做什么。我抱怨着。
静静躺下来,稳住你自己,然后跟我走,把你当成我自己。夜眼在脑中思索某件事情,因而停顿了好一会儿。必要的时候才吞下他给你的东西,只有在你无法自己过来我这里的时候。
我可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但是我和你一样,我想我们可以相信他。我在一片阴暗中疲累地拨弄袖子上的线,当它终于松开的时候,我慢慢将里头的小袋粉末取出来,然后把包着叶片的药草推进去,迫使那根刺将它固定住。我看着手中的小纸袋,忽然灵机一动,却拒绝再思考下去。我将它紧握在手中,接着把身子裹进普隆第的斗篷里,慢慢地在石板凳上躺下来。我知道自己应该保持警戒,免得欲意会回来,但我太绝望也太累了。我和你在一起,夜眼。
我们一同迅速跑走,穿越一片银白的积雪进入狼的世界。
众所皆知,马厩总管博瑞屈在公鹿堡任职期间,向来是一位优异的马匹、猎犬及猎鹰的训练师,而他掌管动物的技艺在当代几乎算是个传奇。
他刚开始只是一位普通的士兵。据说他来自迁居修克斯的移民群中,有些人则说他的祖母原是奴隶,因为表现优异,住在缤城的主人就赐予她自由之身。
当他担任士兵的时候,作战的勇猛让当时年轻的骏骑王子相当注意。谣传他因为一起小酒馆打架事件的纪律问题,而首次会见他的王子。他曾担任骏骑武器练习的搭档,但骏骑发现了他对动物方面的天分,于是派他管理他的侍卫队坐骑,过没多久他也开始负责照顾骏骑的猎犬和猎鹰,最后掌管公鹿堡的整个马厩。他对动物医疗和体内各器官的了解还延伸至牛羊猪等,偶尔也医治家禽。他对动物的了解程度无人能及。
由于一次猎熊事件所导致的严重伤害,让他这辈子都将跛脚行走,但这似乎也缓和了他年轻时闻名的火暴急性子。尽管如此,事实仍显示很少会有人愿意跟他共度余生。
在血瘟流行之后的几年,他的药草疗法遏止了羊群疥癣在毕恩斯公国爆发,进而防止羊群集体死亡,更让此疾病无法散播到公鹿公国。
清朗的夜空星光闪闪。一个矫健的身影奔腾在积雪的山丘上,生气蓬勃地跳跃前行。我们行经的路径上满是从树丛上像瀑布一样落下的雪,我们就在这里猎杀饱食,填满所有的饥饿。
夜晚
清新开敞,并且透出阵阵寒气。没有笼子关住我们,也没有人打我们,共同体验全然的自由。我们来到一道泉水猛烈地涌出且几乎毫不结冻之处,围绕冰冷的水面。夜眼彻底抖动我们的全身,然后在空气中深呼吸。
天亮了。
我知道,但我不愿去想它。早晨,当梦境结束,现实仍存之时。
你一定要跟我走。
夜眼,我已经和你在一起了。
不,你一定要跟我走,放掉一切跟我走。
所以,它就如此告知我不下二十次了,我也不会误解它想法的急迫。它的坚持十分明显,而它的一意执著也令我感到神奇。紧抓住和食物无关的想法向来不是夜眼的作风,可见这是它和博瑞屈决定好的事情。我必须跟它走。
我无法揣测它到底要我做什么。
第189节:现在就离开它
我一次又一次对它解释自己的身体被监牢困住了,就像它从前被困在笼子里一样,虽然我的心至少能与它同行一阵子,却无法如它催促般真的跟它走。每次它都告诉我它了解那个,是我不了解它的意思,所以我们此刻又回到了之前的状况。
我感觉它尝试耐着性子。你一定要跟我走,就是现在。放下一切,在他们把你叫醒之前跟我走。
没办法,因为我的身体被锁在一个监牢里。
离开它!它残酷地说道。放掉它!
什么?
离开它,放掉它,跟我走。
你是说,死吗?服毒自尽?
只有在必要的时候。但是,现在就快点儿行动,别让他们再伤害你。离开它跟我走,放掉它。你曾经做过一次,记得吗?
为了理解它的话所做的努力,让我意识到彼此的牵系。我自己饱受折磨的痛苦肢体困扰着我,有些部位因寒冷而僵硬疼痛,有些部位则透过每一口呼吸从肋骨传来剧痛。我蹒跚地爬离那些伤痛,回到狼儿健壮的身体中。
没错,没错,现在就离开它。放掉它,放掉它。
我顿时知道它要我做什么了。我不很清楚要怎么做,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得到。有一次,是的,我记得自己曾经放掉我的身体让它照顾,几个小时之后却在莫莉身旁醒来,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而且当时的情况也不同。我当时让狼儿在我前往该去的地方守护我,它现在却要我让意识脱离自己的身体,解除身心的联系。即使我发现该怎么做,却不知自己是否有这股意志力行动。
就只要躺下来死去,博瑞屈这么告诉过我。
是的,没错。必要的时候就死了吧,然后跟我走。
我仓促地做了一个决定。信任。信任博瑞屈,信任狼儿。我又有什么损失?
我深呼吸一口气,在内心稳住自己,犹如潜入冰冷的水中。
不,不,放掉它就好。我正在做,我正在做。我在心中探索将我束缚在躯体
中的东西,减缓
呼吸运用意志力放慢心跳,拒绝痛苦、寒冷和僵硬的感觉,脱离这所有的一切沉入内在深处。不!不!夜眼拼命吼叫。是我这里,过来我这里!离开那躯体,过来我这里!
但我听到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和喃喃的说话声。一阵恐惧的颤抖自我体内窜起,任凭自己更深地缩进普隆第的斗篷里,一只眼睛略微睁开一条缝,只见这一成不变的阴暗牢房和小铁窗。
我的体内有一股深沉寒冷的痛苦,是比饥饿还隐伏的痛苦,虽然没弄断我的骨头,但他们却打碎了我内心的某种东西。我很清楚。
你又回到笼子里了!夜眼喊了出来。离开它!离开你的身体过来我这里!
太迟了,我轻声说道。快跑吧,快跑吧!不要和我分担这份痛苦。
难道我们不属于同一个狼群吗?这股绝望仿佛狼儿拉长的嗥叫般颤抖。
他们来到我的门前,门就这么打开了。恐惧仿佛张开血盆大口般紧紧咬住并摇晃我,我也差点将袖口举到嘴边从袖子里咬出那一小团药草来;但最后我却用拳头紧握那个小纸袋,下定决心忘掉一切。
还是同一位持火把的人,也还是那两名守卫,还有相同的命令。“你,站起来。”
我推开普隆第的斗篷。其中一位守卫尚存一丝人性,见到我的模样就吓得脸色苍白,其他两个人早就麻木了,而且当我无法如他们所愿迅速移动时,其中一人就抓住我的手臂猛地把我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