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县委书记-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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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还能感到一种无名的缺憾,让她想起选择时的两难,但毕竟是好多了。现在她可以安心地留在新城,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差堪告慰的是山山又从死神的手中挣脱出来,甚至能够拿起课本温习功课。
今年的冬天要比去年冷得多,一连下了几场雪,待到雪化,已是年末岁尾了。赵离忙于应付年终的事情,终日在会议和文件堆里泡着,渐渐地连那个空洞也填平了淡忘了。年初确定的工作目标经过检查验收,全部完成。但她却感受不到什么喜悦,与去年此时的心境完全不同。那时她浑身都充满了工作的激情,随时都能感受到自我施加的压力,迫切希望做出成绩,也盼望着早一些进步。而现在,工作的强烈欲望已经变成了一种惯性,她就像流水线上的熟练工,完全是做着程式化的工作,不带一点感情的色彩。
赵离知道自己当初下来“镀金”,按照常识不会超过两年,而且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年龄已四十三四岁,也不允许有更多的时间了。现在两年时间将满,能否提升仍然没有明显的迹象,加之放弃到中央党校学习的机会,肯定会对自己有影响。自己的前景是个什么样子呢?以前被人们炒得沸沸扬扬,一旦得不到提升,真不知道将怎样在人前走过了。
过了元旦,市委领导班子突然作了调整,李书记退了下来,担任市政协主席,邱市长接任书记。新市长贺成是从省纪委来的一名常委。同时还调走了两名班子成员,从外地调来一名副书记和副市长。见面会那天,赵离一路上和吴斯仁探讨会议内容,吴斯仁说:“紧急会议,能是什么事?一不打仗,二没灾情。会不会是市委有什么变动?”赵离肯定地说:“不像,通常有风声。”吴斯仁说:“省委朱书记到任后,经州还没有大动过班子,最近也有不少风闻……当然班子调动频繁不好,我也不希望多动。”到了会场,看到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坐在正中,两侧是李天民和邱市长,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坐在邱市长身边,年纪很轻,长着一副小白脸,有点故作严肃的样子。赵离听身后有人议论是新市长。果然是人事调整,不由得佩服吴斯仁分析正确。赵离感到吃惊,按照常规,李天民至少可以再干几年的,尤其是这次人事调整前居然没有一点风声。
不,也许只是她没有听到风声。与会人员个个都像是了然于胸的样子,听到文件传达,不惊不躁,安之若素,刹那间她便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细想起来,省委调整人事决不是心血来潮,此前一定酝酿了很长时间,只不过自己没有留意打听就是了。有很多人常常对干部变动有非同寻常的敏感,喜欢琢磨人事问题,当“业余组织部长”,或者没事就往领导家里跑,从领导和夫人口中套出蛛丝马迹,然后加工整理,四处传播,做“业余宣传部长”。从这一点看,自己在政治上的确欠火候。怎么就想不到同市委部门的同志多联系一下呢?你不问别人,人家能没事找事给你报告吗?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
下午打听李天民,办公室和家里都没有,她想会不会在宾馆里陪省委来的同志,到宾馆去,却见到了卫文华部长。卫文华说:“你呀,也真够单纯的,李书记是退下来的人了,还有必要盯着省里来的人吗?”赵离埋怨说:“怎么搞的,一点都不知道。”卫文华说:“风声是早就有的,李书记不说,谁好意思去说这种没有根据的话?尤其是关于李书记,又是对你。”赵离不满地问:“你怎么也这样说,我和别的人有区别吗?”卫文华说:“这话也只有我跟你说了,都说你是李书记要培养的人嘛,这点你还不清楚?政坛嘛,无聊透了。”
到了晚上,赵离早早就睡了,想着这一次调整以后,市的领导班子肯定会稳定一段时间,这次调来当市长的贺成还不到四十岁,另外两个也都比她年轻,自己进市领导班子的事更加渺茫了。又想到不如借此机会提出调回市直,以便能够照顾山山。忽然有电话来找,老张问:“找你的,要不要接?”赵离以为是县里的,说:“就说我不在。”老张刚这样说完,立即捂着话筒说:“李书记,李书记。”赵离光着脚跳下床,激动地对着话筒喊:“李书记,你好吗?”李天民在那边说:“我还能怎么样,吃得下,睡得着。”赵离说:“你怎么也不透露一下,也让我们有个思想准备埃”李天民说:“有什么好说的,省委征求过我的意见,想要我到建设厅去,我好像对你说过,我宁愿退到经州当巡视员,哪儿也不去。省委同意了我的意见,我很满意。”赵离说:“可您还不到年龄呀,工作又很好,省委干嘛要急着调整呢。”李天民说:“邱书记年纪很轻,又有文化,这样好,这样好。”赵离眼里湿润了,半天握着话筒不吭声,李天民说:“赵离,赵离,你在听我说吗,好,好,不要灰心,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照顾好孩子,相信组织。”
赵离轻轻放下电话,若有所失。回想这些年的道路,李天民可以说是她的引路人,她从一个知青成长为医科大学生,从一个普通知识分子成长为领导干部,每一步都有李天民的关怀。自己也是始终把他作为楷模,学习他的工作作风、方法,甚至言行举止。在暗里要求自己好好工作,不能给李书记抹黑。李书记器重自己,培养自己,原谅你的工作失误,完全是从工作出发,可以说没有任何个人因素在里面。他退下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么宽松的工作环境了,提升的事情也许就此搁浅了。所以他说了上面那些话。
回想在新城的这两年,恍然如梦,乍到新城之初,工作上风风火火,家庭祥和,孩子学业令人企羡,可是现在,光一个孩子就让人揪心的了,更不要说提升的事。这些东西,也许对一个女人已经太沉重了。她推开山山的门,看到山山靠在床头上看书,戴着张力织的大红色线帽,衬得一张小脸愈加惨白,两只大眼睛向她扫了过来,像有无数的话要说。刹那间她不禁悲从中来,勉强笑了一下,急忙跑到卫生间里,把自己关在里边,捂紧嘴巴,哽哽咽咽地哭起来。
这样过了很久,老张敲开卫生间的门,惊异问:“你怎么啦?看眼睛肿成这样。”赵离急忙指指山山的房间,用热毛巾敷着眼睛,躲进卧室里。老张不安地跟进来,问:“你到底怎么啦,有啥不顺心的事?”赵离长舒一口气,说:“没事,现在好了,我就是想哭一下。”老张放下心来,有些责备地说:“看你吓我一跳,以后别这样。”赵离说:“我连哭一下都不行?”老张说:“不是,我们家这个样子,再也见不得眼泪了。”
赵离在心中以为丈夫说得对,她觉得有了这一哭,心中的泪水、委屈全都释放完了,这一生再也不需要哭了。
她决定不急着回县,在家里多呆几天。她用热毛巾敷着眼睛,走进山山房间,在他的床上躺下来。山山只顾看书,问:“你怎么啦,妈妈?”赵离“嗯”了一声,说:“山山,妈妈这几天不去新城了,在家里陪你好不好?”山山说:“你不要陪我,我好多了。我想问一下医生,我能不能参加今年的高考。”赵离抚摸着他的后背,说:“我想可以,明天就给你去问。你别看得太累了,把腿搭好,小心感冒着凉。”山山说:“你还是回新城吧,等我参加高考你再陪我多呆几天。”赵离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山山顽皮地学着她的腔调说:“你这孩子,妈妈背后有五十万新城人民呀。”赵离叹道:“妈妈再忙,这回也要住几天了,这几年,妈妈欠你的太多了。”山山听说,放下书包,唧唧挨着赵离躺下来,用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画着。厨房里传过来丈夫剁肉丸的响声,笃笃笃笃,既单调又稠密,后来一点一点地飘远,竟这样睡着了。
晚上起来吃饭,觉得有些鼻塞,老张说:“你不要是感冒了。”赵离说:“哪能就这样娇贵。”晚饭做得很丰盛,赵离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用肉丸汤泡了半碗米饭吃了。看电视的时候,眼皮滞塞酸胀,像是堕了一只秤砣,鼻子发痒,一连串喷嚏争先而出,眼泪鼻涕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山山拍着手说:“还说我不要感冒了,看是谁感冒。好玩,好玩。”
赵离苦笑着哼哼着,弯着腰跑到卫生间,坚持看完新闻联播和气象预报,觉得疲倦发冷,找了感冒胶囊服下睡了。原以为身体健壮,睡上一夜就能痊愈,谁知半夜发起高烧来,两点,老张量了量她的体温,居然高到摄氏39度多。老张急着要去医院,赵离艰难地指着山山的房间,摇着头说:“别吵醒山山,给点水我吃一片安乃静就行了。”服了药睡下,强忍着不动,口里呼出的气就像炉口里喷出的火焰,连皮肤也要烧干了,身体却冷,意识里感到自己渐渐远离身体,混混沌沌像是隔着一层皮纸,各种各样怪东西在眼前浮现、伸缩、变形、飞舞,她仍然下意识地不哼一声,有几次,她感觉自己在说什么,猛地惊醒,外面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痛恨夜这么长。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老张到大院附近的公疗门诊找来熟悉的医生,诊断是重感冒,需要住院治疗。赵离只同意在家输液,她希望这样可以和山山多呆在一起,同时,潜意识里有一种幸运的感觉,仿佛这样能够使山山减轻痛苦。
一连输了两天液,才退了高烧,可是浑身像是被人抽去了筋,一点力气也无,只是苦了老张,要照顾两个病人,赵离经过犹豫,打电话告诉了新城县委办公室,到了傍晚县委办公室主任老于就派人车来照顾,还是原来照顾山山的小胡,老张才算松了一口气。市委大院的一些老同事知道了,也三三两两来看她,闲谈中少不了要说起市委调整的事,多是替李天民惋惜的,也有替赵离鸣不平的,为什么从外地提升副市长,赵离就不能提呢?以前要是说起这样的话题,赵离总会阻止,现在她只觉得已经没力气同人抗辩,只好闭着眼睛听他们议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到了晚上,她对老张说:“我明天还是回吧,看这样影响山山,我也休息不好。”正商量着,老于打来电话,问了她的身体后,支支吾吾地说:人大的老林今天上午突发脑梗塞,死了。
赵离吃了一惊,心下明白老林患的是二度中风,这种病八成没治,当即指示说要人大和组织部共同办好治丧事宜,她明天就赶回新城。
第二天,赵离驱车回新城,临行前又嘱咐了山山配合治疗,不要感冒之类的话。每一次离开都说同样的话,是她最不愿做的事情,说一次她的心里就要紧抽一次,说不定这就是永远的离别了,她再也看不到可爱的儿子了。她恹恹地在车里坐着,两只太阳穴和四肢关节依旧疼得厉害,小车在山间柏油路上疾驶,好像永远也没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车外雾蒙蒙的一片灰白,她的心里也是一片灰白。
回到县委,于主任告诉她,昨天人大机关召开一年一度的老干部座谈会,本来会开得气氛不错,老林还在会上发了言,中午人大安排了一顿饭请这些老同志,大家坐在饭桌上的时候,老林拿出一份报纸看,看着看着,只见他一个劲儿地往桌子下面溜,罗书记一把抱住他,他已经不会说话了,送到医院就断了气。于主任感叹说:“真快!转眼还是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从林主任看,人真是没意思。”
正说着,罗伟民走进来,说:“你瘦多了,眼圈都是黑的。
我刚从老林家来,最主要的是家属工作不好做,提了三条要求,一是老林的遗体土葬,二是按因公牺牲处理,三是把他的小女儿调到县财政局。这三条不答应,明天就不出殡。新城的规矩是死后三天下葬,拖延下去,不仅会造成不好的影响,组织上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赵离说:“老林是党员领导干部,有什么理由不火化?难道他是许世友吗?因公牺牲就更谈不上了。他女儿的事是怎么了?”罗伟民说:“老林有五个女儿,有三个在外地工作,只有最小的女儿在新城物资局当会计,计划经济时期这是好单位,现在效益不行了,她要求到财政局预算股去工作。”
赵离笑道:“哪儿好去哪儿呀。老林是个老同志,去世了,组织可以考虑照顾,但也不能由她指定岗位。”
罗伟民说:“我们分析,他们提出前两个条件,自己也知道站不住脚步,其实是为后一个条件作铺垫的。”
赵离说:“人大可以这样谈,动员家属配合组织把丧事办好。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罗伟民说:“估计他们也会向你提出要求。”
走近老林家,听到阵阵哀乐低回,花圈铺天盖地地摆放在院墙两侧,在暮冬的夕阳下煞是壮观。老林住的院子很大,里面的菜圃足有半亩大小,五间平房虽然陈旧,但宽敞而又结实,麻石砌到半人高的地方,上面青砖钩缝,还可以看出主人当年的显赫。有许多亲属模样的人在檐下三三两两地坐着,衣着上城市和农村杂呈,表情在悲与非悲之间。有工作人员看到赵离进门,通报说:“赵书记来了。”那些人全都站起来,停灵的正房里仿佛听到发令枪,立即爆发出女人的哀号。此情此景,不由得令赵离心里一酸,眼睛有些潮湿起来。
老林的遗体停放在客厅正中,按河南老家规矩用黄表纸盖着脸,有一个年轻女人跪在一侧烧纸,刚才爆发的哭声就是她发出的。赵离盯着那张纸,想像着老林活着时的模样,生与死,就这样隔着这薄薄的一层纸,有一忽儿她甚至想到要揭开黄表纸,看看死去的老林是什么表情,但她终于没有,问:“什么时候落下气的?”年轻女人手拍着地哭道:“爸呀,赵书记来看你啦,你咋不说话,你睁开眼睛,有啥话就跟她说埃爸呀,你去享福了,从今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啦,你是让人欺负死的呀。”罗伟民听到这哭喊有些不经,说:“这里烟大,我们到那边去看看老太太吧。”
老太太睡在里屋的床上,赵离进来同她握了手,说了一些节哀保重之类的话。老太太在丈夫面前低眉顺眼一生,一旦丈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