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与别离-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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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好了。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地板。她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长久的沉默，似乎能将她推进某种持续下坠般的窒息之中，让她心慌意乱，只想落荒而逃。
他终于站起来，拉过她静静抱着。他的身上是淡淡的烟味，和某种香水的味道。她把脸俯在他的肩膀上，沉静而温暖的呼吸着。

初见他的时候，她的头发短且凌乱。沉默暴烈，抽着烟醉着酒就能跑出来见他。她过得不好，但却从不说。他沉默的跟着她走，听她的脏话连篇，由她带着出入各种与他格格不入的嘈杂场所。他不想与她对话，有些烦躁这样的她。
他不想拥有这样的妹妹。

渐渐的他不再与她见面，她也没有表达对大哥的思念之情。偶尔的短信和电话都只是向他要钱。他只是给，也从不关心她的用途。这样他就能摆脱自己照顾她的责任，与她两清。
几次在街上他看见自己的妹妹，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留着各种发式。她的身体，瘦削萎缩。她从来都是微微含胸挺不直。最常见的表情，是昂着头一脸冷漠吞云吐雾。每每看到这样的她，他都会心生厌恶。这样的妹妹，是他始料不及的。
有时他会一直看着她直到她消失，有时就当看不见。当自己对她是盲的。这样他就乐得减少烦恼。这样的小妹妹，小他整整一轮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有幼时感情的陌生妹妹。
他厌恶她的表情。所以他能够与她形同陌路，毫不相干。
有时会收到她莫名其妙的短信。一些不明含义的句子，发过来，让他心情烦躁。他从来不回，有时只要看见是她的号码就直接删除，看都不看。渐渐的她就像是消失一般，没有任何音讯了。
有时睡在妻子旁边他会想起她沉默黯然的脸。她的瘦削面颊，薄薄的脸颊稍稍稀薄的毫无血色的紧闭嘴唇。但也是一瞬间的事，转身他就能够将其忽略。没有她的消息，对他来说反而是轻松的。

他放开她，没有再看她的眼睛。他说出去吃些东西。医生有没有告诉你不能吃什么。她看看他顿了顿，她的蓬乱长发让瘦削脸颊显得仓促绝然。她的眼睛里有一丝慌乱，却忽而就消失不见。
她低头看了看地面，走去卧室拿出一个纸条递给他。她说这是医生写的，这些东西都不能吃。她看着他，眼神明亮纯净。
他大概看了看把纸条装进胸前口袋。他没有再说话，径自打开门走出去。现在的他终于不用再去厌恶及躲避，因为他知道，她只会静静跟在他身后。她不会再耍脾气也不会再故作冷漠。因为她已经完全没有这个能力。
以前的她是故作残废。而现在，她绝口不提自己的残缺。他知道，她已真正知道了残缺的可怖。所以她收起伪装，闭口不提。
所以现在他们的关系很简单。他决断，她顺从。一切都清亮简单，再无纠缠。

在与她断了联系之后的一年之后，他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只是哭，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她在他面前从未如此。于是他在心中暗自猜度，这是她的手段，还是真有变故发生。
他驱车来到她说的地址。打开门发现她靠在窗户旁边不断哭叫。猩红的血已经顺着她的双腿往下流。她的手上都是鲜红的颜色，以至于窗台上也都是猩红的血污。
他慌张的跑过去抱起她，却看见她宽松白裙之下隆起的肚子。此情此景让他愤怒。他有些狂躁的看着她，因他终于明白了她是在生产。她只有二十二岁，空有一副年轻皮囊。她竟然躲在这栋楼上秘密生产。她的生活，她的男人，究竟已经走到了何种地步？

他站起来，颇有些鄙视的看着痛苦的她。此时她的疼痛呻吟已不能让他怜悯。他拿出电话叫了熟悉的医生。他要把孩子做掉。
他帮助她秘密的完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她的男人从头至尾没有出现。他不问她，她也从未提及。
但是她却已变得沉静。不再暴烈不再愤怒甚至也不说脏话。她的头发留得很长，习惯性的低着头。她的趾高气扬已同这孩子一同消失。她的烟瘾，也在不知不觉间戒除了。
她的身体还是虚弱。每次他来的时候都能听见她的音乐声。他帮她换了住处，很多东西都扔掉。唯独唱片和书本她死死留住不放。他没有说什么，雇了工人帮她搬过来，她小心翼翼而富有耐心的慢慢整理。

他跟着她下楼，走到停车处她自己打开车门坐进去。
他启动车子，却看见她手里握着一张唱片。封面上印着一朵黑色的玫瑰。
他转过来从她手里拿过唱片，放进车子的音响。他知道她喜欢这样。

她的书很多，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一直认为这个最小的妹妹肤浅低俗，却没有想到她的灵魂是如此复杂纷繁。她的唱片，时有激烈时有柔美，却都是悲伤。她的世界里不能没有音乐。她的孤独的内心，似乎只有音乐才能够稍作安慰。
他把她锁在房子里，除了他没有人能够看见她。他发现自己对与她的感情越发凛冽而奇特。对她他好像无法克制自己的粗暴。他时时都想拥抱她，但是他知道，他明白，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像是一把刀，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定型。
他早已无能为力。

她的唱片是安静的钢琴。一个男人的声音，忧伤美丽。她坐在后座摇开车窗，安静的听着。
他渐渐开到繁华市区。车辆渐渐多起来。他看看她，她的表情平静。于是他放宽心，眼睛直看着前方的路。
随之而来的却是突然爆发的乐曲声。他稍有些吃惊，没有想到如此安静的曲子会突然爆发。于是他稍稍分神去将音量调小。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她的白裙子已经在风中翻飞起舞。整个路面上全是令人窒息的噪音。他慌张的停下车子，走出去，发现她的裙子上面已经溅满殷红血迹。她整个人被一辆越野车碾过去，已经难以辨认出脸孔。
车子里的乐曲声嘎然而止。
他俯下身剧烈的呕吐起来。
净（进）化
　　　　又开始下雨的城市，肮脏充斥着猥琐，这是她对于此地较为温和的评价，她一直讨厌这个地方，讨厌它的脏乱落后没有希望，但是她没有后盾没有经济能力自行离开，她只能让生命在这个地方死掉再重来，重来再死掉。
她不知道该对生活说些什么，她只知道这样的生活将要并一定会让她去死，逼她去死，从不能改变。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能够做到的，只有不停抱怨，不停希望，不停失望，再不停抱怨。
她知道在这过程之中自己变成一个小心眼的大龄待业无聊女青年，但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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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想起五年前的某天受某篇言情小说影响，决定上街找一个漂亮又有钱的男人用来谈恋爱，她在想象自己就是小说之中那样一个落拓而明眸皓齿的女子，整场恋爱都将由她控制，她冷淡无情而他却热情如火，不停花钱给她买各种好看的服饰好吃的食物好听的碟片，他们讲过着一种上层小资般的生活，没事开着车去法国餐厅吃饭，去高级宾馆做爱，去良辰美景之处互相倾诉爱意，最后那男子的大院家庭不答应他们的婚礼，男子为她自杀，她黯然伤神，整理情绪，表情冷漠的站在殡仪馆外面。这时候就会有一个英俊沉着的中年男人前来搭讪……
她这么想着穿戴整齐站在一辆宝马旁边。她透过车窗看了看自己的脸，还算不错，双眼清秀，鼻梁小巧，嘴唇粉嫩。她又用手理了理头发，继续站在风雨之中等着车子的主人到达。
终于从娱乐城走出来一帮男男女女，其中一个瘦高英俊的穷鬼和一个大腹便便的歇顶男人走向她站立旁边的黑色宝马。她看了看两个男人，两个男人也看了看她。她重点看了看英俊小生，用十秒钟猜测二人关系。最终她弄明白了英俊是胖子的司机，于是她表情冷傲的一甩湿漉漉的长头发，决然离去。
…
一次失败的经历，但远不能够让她气馁。自此之后她没事就去商业广场前面观察有钱人的车辆和他们的样子。在第一百次看见大腹便便的中年歇顶男人之后，她终于认清现实，打道回府，将那本言情小说转送舍友，再买来一本现实主义小说集。
之后她交了男朋友，长相中等偏上，外型瘦高，非常能看。她自己也比较满意，认为终于能够成为一个受人宠爱的女子，走在街上也可以趾高气扬，清丽高傲。
真相是此男只是一个理发店的小混混，长相是不错，一般他就是靠脸混饭吃。穿衣品味非常不错，跟她走在街上确实还算长脸。
她付出的代价就是不停结帐。吃饭，逛街，泡吧，租屋。此男的甜言蜜语总能让她自己乖乖掏腰包还心甘情愿。那时她只是在校学生，只有不停以各种理由问家里要钱。最后在这种关系持续了一年之后她终于醒悟，意识到自己是被人骗了，自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矫情大傻子。于是幡然醒悟断绝关系，只是对于美好言情，却也进一步划清界限了。
她沉寂一年，憋在沉闷生活之中写下各种感伤主义的言情小故事，发到网上，博取了一堆小资与言情女的喜爱，认为她的作品之中存在着巨大的精神内蕴。最后连她自己也飘飘然，认定自己是一个写字的美丽女子，心中有无限敏感与灵气，不应与尘世发生任何关系。于是对于她心中所谓的庸俗大众，就更加骄傲凌厉。
好像那本一时气急买来的现实主义小说集，她根本就没有仔细的好好看过。那些句子太过平实的文章，被她认为不能够打动人不能够吸引人。她在自己的感伤主义文字之中大玩玄学，将一些难以理解的词语全部连成句子：盛放的糜烂、邪恶的凋谢、生命如同地下的迷醉丝绒、寥落却蕴含有丧钟般的精神底蕴、粘稠的痱迷的红色霓虹、空旷如同层层起伏的岛屿内核、爱情是一朵丧失水分的巨大芍药、精神在晨曦之中霍霍闪光……
就是这样，她的文章在网上被四处传颂，令人流连不已。她洋洋得意，看见自己正一步步迈向作家行列。

就是在这个时候，另一个男人带着注定的转折点出现。此君有着一张美丽无比的脸，瘦得只剩下骨头，打起架来不要命，穿衣服不修边幅，抽起烟来像是饥渴的少年犯。此君非常符合她的歌特倾向，于是她主动搭讪，拼命追求，写出更加不知所云的语言当作情书送给他……此君始终不想理她，却被她当作另一种意义上的另类爱情。于是再根据他的外形与行为炮制出大量的哀男怨女散布网络，大受欢迎。但是在现实之中，终于有一天此君再也受不了她的矫揉造作，一巴掌了结了她所有的情意绵绵。
…
她再一次清醒，甚至有些感谢了一巴掌带来的有利效用。她明白自己爱他，也明白了跟他从来就不属于一个世界。他对于物质无欲无求，而她只是在炮制小说的时候能够做到。她也终于明白，这些矫情的故事之所以能够受到理解，只是因为现实太过坚硬，令人不忍真正面对。所以人们需要幻想，需要这样词不达意的高深伤感。
她继续写下去，只是越来越摒弃了之前的故作高深，变为平心静气，拿起几年前买下的现实主义小说集，静心阅读。终于她发现其中奥妙，懂得文章重要是思维而并非形式，于是抛弃晦涩，遣词平实。
结局是她早就料到的。她的文章不再受到追捧，也不再如同从前的大肆传颂。但是她知道，还在坚持看下去的，才是属于她的真正知己。
她捧来大量小说阅读，时间变得紧张充实。她的写作也慢下来，有时搜肠刮肚写不出一句话。她终于明白了海明威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也终于明白了真正意义上的写字精神。
…
这个时候男人们已经聚集身边，因为看到了她特别的气质。但是作为她，随着阅读的洗礼，却已不是当初的那个矫情女子。她还是在寻找，寻找一个相貌平平，精神广阔的男人。一个能够引领她，拯救她的男人，一个能够让她彻底摆脱孤独的安静男人。只是这寻找异常艰难，但是她无言的默默坚持。
如是五年，她还是没有找到。五年的时光，她完成学业，找到工作，努力赚钱，却异常空虚。阅读和音乐变成她的救命稻草。她的气质混在人群之中并无不同，一如她的文字，只有细细品读，才能够明白其中内蕴。只是她不着急，她不是相信这样的等待，她只是不肯妥协。
…
第六年的新年，她收到从未联系过的一位高中同学的信件。他说他一直在看她的文字，一直很喜欢。他对她表达了他长久以来断续的爱意，希望能够进一步了解她的想法。
她看看落款，只感觉异常陌生。在脑中竭力搜索，还是想不起来他的长相。沉默半晌，她独自微笑。那个在中午时分悄悄在她桌上留下醇香咖啡的男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