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中)-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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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变,变的是过去三年中的楚寒。
信兰喃喃抱怨著什么「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出来,现在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看出来……」之类的话,看著我突然也笑了,声音调皮起来:「暂时原谅你啦,真想马上就能看到你长什么样子……不过要是被人发现你比现在长得难看,我可不放过你!」
「……」
这个以貌取人的小混蛋!变不变的问题一下子被我抛之脑後,当下我坏心地决定以後一定要把他画成一个小老头,最好是丑丑的,有山羊胡子的那种。
说得尽管轻松,但是逃跑的京都提督,带著一个七王爷的新宠,两位靖安侯珍爱的世子,想要在这个时候潜出京城,却不是只靠易容就能办得到的事情。沈静要是没派人来监视我这里,那才是怪事。他们三个又跟我不同,都没有过改装的经历,不管化妆成什么样子,落在行家眼里马上都会看出破绽,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极好辨认。
因此这个时候最安全的办法反倒是直接出城。
沈静现在不会轻易就跟我撕破睑,以他的心思,绝不会想到我能这么轻易就同时放弃多少人得之不易的荣华富贵和同他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要到了城外,随便找个树林小屋换个相貌出来,应该都能躲得过。
衣服,易容用的药,干粮,银两收拾得一应俱全,古人辞官,好像很多都把大印挂在房梁上,我府中也不会少了沈静的眼线,就只好把印章藏在床底下了,那封给沈静的信被我封上口,写上「沈静亲启」四个字,被塞在桌子脚底下—;—;如果收的人是沈静,那他自然能找得到。
冬天的天黑得快,因此尽管信兰他们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一切收拾好之後,也还没过戌时,我们四个人换上便装牵著马走在街上,我想起三年前初到京城,师兄惨死,被沈静所侮,投靠沈季,与哈森比武,只觉得一切都是恍如隔世。
能知道蛮族消息的人毕竟只是朝中少有的几个跟兵部有关系的官员,街道上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三三两两的人你来我往,大多数人都显得悠闲自在,不像白天那样匆匆忙忙,万家灯火燃了起来,—;打眼看过去,帝国京师,的确是一片繁华景象。
一个穿红袄的小姑娘弯在街角卖糖葫芦,眼睛大大的,漂亮得像是一个娃娃,威远一向最爱吃糖葫芦,这种时候仍然不忘,跑过去买了几串分给我们,小姑娘嘴甜生意好,虽然买的人多,隔著老远还是个忘冲著我们喊:「几位走好哦!」
声音甜腻,像是一下子就能传到人心里一样,久久不散,我听著,却只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凄凉,今夜红颜,可会是明日白骨?原来能平平安安活到老,已是人生最大的福分,眼前的万点繁华,瞬间已变成过眼云烟。
人生最痛苦的感觉,就是能预见接下来的悲惨,却偏偏却又无能为力。
接过信兰递过来的糖葫芦,我叹了门气:「咱们这么跑出去,应该也算得上是临阵脱逃啦。」
从没像这个时候这样强烈的意识到战争,从没想这个时候这样希望沈静能赢,不管怎样,如果他能保住京城,我都会很开心。
照拂九州的弯月,见证了家家的欢乐与悲愁。点点灯火,每一颗看过去都是那么的渺小,但是那每一点,代表的却都是一个家庭,几多美梦。无数盏灯,无数条生命,这场战事一过,保得住不被风吹灭的,又会有多少呢?
我从不忌讳杀人,死在我手中的人也早已数不清,但是那些都是些该死的人,我不杀他,他即杀我,该死的人不死,像沈静,如鱼剠;哽喉,不吐难快,无辜的人丧命,如庐陵飞雪,中原百姓,却是让人心寒血冷,心伤心痛了。
与之相比,我跟沈静这一点点的私人恩怨,於我虽是不共戴天,於这锦绣中原,家国山河相比,倒是显得忒小了!
信兰悄悄地握住我的左手,并不说话,剑琴开口说道:「你就是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如果,昨天死的那个人是沈静,就好了……」
「死的如果是沈静……」
无意识地重复他的话,却没有别的感觉,只觉得剑琴的眼波润泽,温暖如春。
说的虽然不是全对,於我却是莫大的安慰。
心知肚明,到了现在,沈静的死活,倒不是关键所在了。沈季沈宗两个人,一个软弱,一个阴狠,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不足惜,相比之下,跟蛮族之战,反倒是沈静更有可能胜出,但是无论他输他赢,这场面仗却都是非打不可,结果并不会改变。
可是,就算是他赢,那赢了之後呢?
又会如何?
一切重又回到原点罢了。
回给剑琴信兰一笑,我伸手直指城门方向:「我没有事,不用担心我。再不快走,过一会儿城门可就要关了。」
能解决的问题叫做问题,不能解决的问题则叫事实,对於事实,该学的是怎样接受而非改变—;—;如果我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我早就熬不过师兄和沈静那诸多事情而心伤神碎了。
现在要紧的是如何能从这里安全的带著他们三个人离开。直接南下,太过於明显,有威远和信兰在,就是沈静不想追究,裴幕天也不会善罢干休,信兰威远来自西方大漠,蛮族则是来自北方冰天雪地,要不引起疑心,现在最安全的路却是从北门出城,之後折而向东即可。天下之大,又岂会没有我们几个人立足的地方?初出江湖那几午,我也的确玩得痛痛快快,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带他们去瞧一瞧。
如我所料,出城并没有碰到什么阻碍,打马飞奔,我们一口气跑到下半夜这才停下来,
徐缓的山势相连,大片的树林长得高高大大,密密麻麻,仍是京城近郊,却隐然有深山老林之势,看了看方位,原来已经过了无争的小庙了。
每一次来到京城,每一处与京城有关的景物,带给我的似乎都是痛苦,如果有可能,此次离开,真的再也不想回来了。
虽然就是在这里,我结识了剑琴。
选了—;处茂密的林子,我勒住马率先走了进去。
「就住这里好了,人家先进林子吧。」
深夜的林中静悄悄的,枯藤老干,看上去都成帏幢鬼影,人眼处一片漆黑,近处显然没有人家。
江湖中把易容传得神神秘秘,其实也不过是把一些胡须头发染料之类的在脸上粘粘补补,较费时间,关键看的是形神合得像不像,材科有好有坏罢了。
按我的本意,本来是想先给他们几个人画的,但是信兰却非要先看看我的长相,我也只好把那份山羊胡子计划暂时先延期了,升起小小的一堆火,揽镜自照,普普通通的脸,平平常常的相貌,最引入注目的也只有这双眼睛。
这本是我精心挑选的一张脸谱,只是这一副平凡的样貌,却已陪我走过许多不平凡的经历。三年有余,我也几乎要把这当成是自己的长相了。
如今相别,可有依依?绢布蘸上药水,轻轻地往脸上抹去,如果抹去这—;副脸孔的同时,也能把一切不好的记忆都—;起抹掉,那该有多好。如果回复原来长相的同时,也能带回那一段如梦般的岁月,那也该有多好!
可惜白日做梦,也没有这等美法。幸而我本就不是活在梦中的人。
信兰突然问道:「这样擦下去,就能看到真正的你吗?」
「是啊。」
「那……你照著镜子不好弄,我来帮你好不好?」
「随便你好了……不过事先提醒你,万一我长得像妖怪,你可不要害怕。」
……又被瞪了……
虽然不明白信兰眼中那抹奇特的热切,我仍是依言把绢布递给他,信兰把我手上的镜子交给剑琴,捧住我的脸,以一种我并不能理解的热情仔细擦著,由上而下,先是额头,接著是鼻子,再来是嘴唇,下颔,脸上传来清凉的感觉,信兰的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对,小嘴张得大大的,脸上不断的冒出细汗,脖子上的颜色还没有擦完,他手上的绢布倒突然掉了下来,我快手快脚地接过来。
「信兰?」
「……」
「……你还好吧?」
「……」
「?」
这……这是什么状况?
虽然我知道白己长得很漂亮,不像一个男人,但是也还不至於有这么夸张吧?竟能把聪明的小信兰迷成这个样子?如果这么好用的话,以後都不易容,企不是要他端饭,他不能递水,要他买酒,他不能送茶,我可以大大的开展懒人生涯了?
光是用想的我都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身边突然又传来「啪」的一声,却是剑琴手里面的镜子掉在地上了。
「剑琴……你怎么也跟著信兰闹起来了……」
我苦起脸,要论美人,剑琴见的绝不会比我少,更何况他跟信兰算得上重才不重貌,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什么时候也有兴趣跟信兰玩这种夸张表现的游戏了?
信兰在我这一唤之下却像是突然回过神了,侧过身挡住剑琴看我的目光,一把抢过我手边的那些个瓶瓶罐罐,沉著脸冷声说道:「这些就是你易容用的东西吗?」
「是啊。」
「那你还想要发呆到什么时候?!要化妆成什么样,还不快点重新画上?!」
「……」这样还不够快吗?
信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眼睛莫名其妙地冒火,伸手又把那堆刚抢过去的战利品又一股脑塞回我手中,瘪了瘪嘴,我只觉得自己比窦蛾还要冤。
为什么现在徒弟都可以这么欺负师父?!就算是一报还一报,当年我做别人徒弟时,可也没有这么嚣张过。
伸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镜子,火苗一窜一窜的闪得出神,依稀能看出来,除了眼中平添一股沧桑,我跟之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薄唇星眸,与我所绘之图一般无二,岁门无痕,究竟是楚寒入画,还是画中人出来变成了楚寒?
低低地叹了一门气,镜中人垂下长长的睫毛,竟是平添了一股妩媚,一个男人,要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又有什么用处呢?反倒是见不得人。时间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流久的岁月绝不会白过,只不过当一个人心心念念只愿青春永驻的时候,时间就把伤心刻在脸上,如果—;个人不在意这些,那么时间要想留下什么,就只好把伤心刻在他的心上了。
幸而我有信兰威远,幸而我有剑琴!
把要用的东西依次摆好,回过神来,山风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大了起来,冷风入骨,在黑夜中听起来更是好像鬼哭神号,依稀就带出了一股莫名的抑郁压制之气,我倾耳细听:「剑琴,你们有没行听到什么声音?」
一种奇特的不安,似乎危险就在身边一样,我曾仔细看过身後,暂时并没有被跟踪的迹象,这种沉闷的压迫感,又是从何而来?
信兰皱了皱眉,也侧起了耳朵:「……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不管怎样,你还是快点化上妆吧……」
森林里除了风声,也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动静了……难道真的是我的错觉?可是……我的直觉很少出错啊……
冰刃剑猛地出鞘,同时我用袖风扇灭篝火,左手牢牢地抓住威远信兰剑琴三个人的袖子,我悄声说道:
「这里不对劲,咱们走,先换一个地方再说。」
第十八章
我的话音未落,树林里蓦地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带著点外族的腔调,似乎只在我们几十丈外:「你们此时再走,已然迟了!」
火堆被我扑灭,林中本是一片漆黑,随著一声清啸,—;股浓郁的油脂气味传过来,如同唤起了古老的符咒一样,无数支火把突然同时亮了起来,婉蜒向京城的方向,连绵数里,竟是看不到边际。声音传来的地方,更是被照得亮如白昼。
我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寒。
整座森林,竟是布满了数不清的士兵!而这许多士兵,竟也能在我周围潜伏得如此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是一身黑色的铠甲,容貌粗犷,表情凶恶,有的人脖子上还戴著—;大串人骨头穿成的项链,站在後排的人手中的大刀长枪灼灼的闪著寒光,仔细看过去,上面隐隐的还附有擦不掉的血迹。
如此大的阵势,如此高明的手段,如此强的阵容,这样的军队,只要见过—;次就绝不会忘记,虽然我极不愿承认,但是来人的身份还是无法改变,他们是……蛮族……
无论是迁都还是守城,都已经为时过晚,足以给京城带来血与火的蛮族!
蛮族的纪律天下闻名,火光一闪之下,周围却猛然响起了齐齐的抽气声,离我们最近的一大圈士兵手里的火把蓦地都掉在了地上,与初冬坚冷的地面一接触,亮光又变得森暗,忽明忽暗的照过来,这许多人看上去却有点像是庙里的木雕泥塑。
低沉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其中隐含著一丝丝的不悦,声音虽低,却已足以使这些出神的士兵回过神来,手忙脚乱乱地捡起火把,凶神恶煞一样的人看起来却都像是遇到了天敌的猛兽。火光一下子又变得明亮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缓缓地走了出来,浅棕色的皮肤,刀削一样的脸,身上佩著一柄大剑,看上去冷酷英俊:「只不过是一个稍微漂亮—;点的人,就值得你们这么……的……」
他的话声突然顿住,像是突然看到了全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眼中盛满了惊讶与愕然,整个人也愣在了当场,空气滞住,在这短短的对视里,我却只在看到了他身上掩盖不住的杀气与血腥,眼前的这个人,如同他的外表一样,原本只该是地狱里的修罗。
面对这样的人,我又要如何保住我最重要的三个人呢?对视良久,我心中只是忧郁,他的眼里却是闪过掠夺的光芒:「你是谁?名字!」
「楚……无忧。」寄名无忧谷,我只愿无忧而不可得。
「男人?」
「……当然。」紧张时刻,回答这样话的挫败感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没有关系!做我的人吧。我是北蛮王拓邑,是你,也将是你们所有中原人的……王!」
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一座山,沉沉地投射到我们四个人的身上,狂气逼人。
对於拓邑的提议,我只觉得屈辱,可是现在却不是能够意气用事的时候。
「你们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不答反问,我急於知道他们如何能够无声无息就来到这里。拓邑的眼睛紧紧的盯住我,—;瞬不瞬,那种肆无忌惮的样子,如果不是我有所顾忌,绝对会马上跟他拚个你死我活,他倒是很乐意为我解惑:「中原人太笨,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