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玫瑰-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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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停下脚步,静听。但石家庄仿佛在中国版图中被删去了或忽略不计了,不免心灰意冷,于是不再理会,提包向里走。
这时唐伯龙的父亲叫住他:“你的包放这吧,我替你看着。”
林夕暗骂自己胡涂,道一声谢谢,轻装上阵。
哪知进了大厅,又得等下去,而新生也越来越多,都挤拥厅里,连一楼楼梯上也站满了人。他们都发挥着陌生人的热情,彼此寒喧问候。每隔一秒,会有两三对口头上的朋友产生,亲热如生死之交,激动时愿为对方“每一根肋骨插一把刀。”
林夕旁边有一对男女,还利用这几分钟成就了秦晋之好。林夕的耳朵“闻证”了全过程。
“请问,你是辽宁人吗?”(男)
“不是啊,我是吉林的。”(女)
“啊,对不起,不过我们也是邻居老乡了,说真的你挺象我一个同学。”
“是吗?那太好了。我一见你也很亲切。”
“那我们就算是好朋友了?”
“本来就是嘛。”
“明天晚上学校有迎新生舞会,我请你跳舞好吗?”
“好啊,我也正想约你呢?噢,对了,我忘了问你的名字了。”
林夕想下一步也许男生该请女生吃饭了。现代人太厉害,把浪漫发挥到极致,连对方名字还不知,就已开始时空恋爱。这无疑证明了名字只是一个标记的论断。单就爱情方面,五官中有的“官”其实不必像完善的封建制度要什么官都有。只有一双色眯眯的眼(也许两只也算浪费,独眼龙就足够)和一张会编织甜言蜜语的嘴,这是男人。只有一双动不动就一见钟情的眼和一对会听男人谎言的耳朵,这是女人。他们的相识不必像狗,要有一个灵敏的鼻子,时刻嗅对方的味道。
一个身材魁伟的男人,迈门而入,该是宿管科的人员。他像怀有“沾衣十八跌”的绝技,轻松穿过人墙,悠然走进一个房间,在门前挡一张大桌子,开始了他的另一项绝技“佛门狮子吼”:“国贸、金融”这边来排队。
大家像洪水一下子涌向闸门,你挤我拥,大有敢死队的气慨,比作战时上厕所或改行当后勤的战士强多了。什么“一条龙”“鱼贯而行”,全错乱成虎头蛇尾。
大家都拥在前方,成一团状,尾巴处只余一个看来很瘦弱的女生。而林夕是在尾巴与屁股连接处。办完手续要钻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恨不能化成一缕轻烟,从烟囱里飘出去。
林夕回头看一下身后那瘦女生,心理上还略有一点优势。哪知才刚刚这样想,女生咬咬唇,转身走开了。她咬唇倒让林夕想起云卿,不知云卿现在可好?林夕此时像历史流逝中把尾巴进化掉的人,又像是阿凡提那只没尾巴的驴子,弄得心里也光秃秃的。
这时又有一个管理员模样的人,又开了另一扇门,与前一人同个腔调得喊:“会计系,工商管理,这边来。”登时队伍腰部以下的人群像古时打仗退步时“后队变前队。”
林夕这一下可占据了有利地势,满心欢喜,兴冲冲地把通知书递了过去。
那人掠一眼,又给抛回来,不耐烦的喊:“那边,那边儿”
林夕一时不明白:“什么?”
那人愈加不耐:“电子商务上那边报到。”
“那不一样吗?”
“什么一样,这叫分工,下一个。”
林夕只好挤出,又排在另一队的后面。严格说应是边缘,因为大家攒成一个圆团。
林夕欲求出路:“喂,会计、工商管理的在另一个窗口”果然有几个和林夕一样的胡涂虫猛然觉悟,退出角逐。圆半径登时缩减不少。这时圆心位置的闻逸绍回头冲林夕喊:“把通知书给我。”这句话引来林夕这半圆上人的怒目而视。林夕犹豫了一下递了过去。
从闻逸绍手中接过宿舍钥匙,林夕才知自己在205寝室,忙问:“你呢?”
闻逸绍笑道:“我在108。我学金融。毕业了可以到我爸的公司当个经理什么的。哎,你爸是开什么公司的?”
林夕才知古时禅让世袭只是一个低级阶段,属于原地踏步。而谋朝纂位才是人心向上的明证,所以闻大少爷可以很自信的在科长父亲的安排下做经理。林夕可没一个当科长的爸爸,林父也没闻逸绍这样一个可以把独眼龙喊成马王爷或二郎神三只眼的儿子。
林夕只好说父亲是“地产”公司的。
出了宿管楼,林夕见唐父还在为自己苦守行李,上前一个劲儿说谢谢,一问才知唐伯龙已经去找宿舍了。林夕向唐父告辞,一路打听,绕来绕去,走了许多冤枉路。
提重包上楼的林夕从心中批判了唐人“更上一层楼”的好句。也许现代人应该重新修改成:“欲穷千里目,赶紧找电梯。”
林夕好容易找到门牌号,锁已开了。
他推门进去一愣,竟是唐家父子。可见唐父心中有包拯,路没走冤。
唐伯龙一声欢呼,林夕也想竟是如此之巧。
唐伯龙欢呼尾音刚落,连逗号也不加,就又问:“你知闻逸绍在哪?”
林夕道:“楼下108呢”
唐伯龙一笑:“是吗?那太好了,一会找他玩儿去。”
林夕一时不知说什么,就没话找话:“看来这宿舍是我们来得最早了。”
唐伯龙摇头道:“你看那边那张铺已经整理过了。”
林夕猛然间发现窗口处放着一瓶青稞酒,唐伯龙指着酒瓶:“这位仁兄是状元,我是榜眼,你就是探花。”
林夕一笑:“那酒不知是不是状元红?”
唐伯龙笑道:“有个青字,我怀疑是竹叶青”
唐父是酒场高手道:“青稞酒是青海的特产。”
唐伯龙问道:“青海在哪个省?”一听就是门外汉。
林夕小学地理学得不好,只知青海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星宿老仙,至于青海在哪,金庸可没告诉他。
唐父也是一知半解:“青海就是一个省,好像很远几千里吧。”
唐伯龙一吐舌头,令林夕联想到捉飞虫时蟾蜍。
蟾蜍捉完飞虫又问:“林夕,你选哪张铺?”
林夕的眼睛宏观调控一下:“我看还是挨窗户的上铺,又干净又开眼界。”
唐伯龙道:“那我在你下铺,又方便又能为君开窗。”
唐父透过玻璃窗看一下街上来往的车流,皱眉道:“下面是107国道,晚上会不会太吵?”
唐伯龙击一下掌,笑道:“那才好呢,多热闹啊,出了车祸什么的,还可以先睹为快。”
唐父瞪了儿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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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唐父的话令林夕神飞万里。想着昔曰骑着单车带着伊静一路行驰的情景,那时还在痴想一直走下去会是怎样的天地,还在傻傻编织相守到老的约定,心上不期然一阵子酸楚,也许那时的自己是最快乐的,还可以幻想出许多迷丽。而此时自己来这里,有一种被流放的感觉。刚踏联院大门,心中也曾升起一个信念,要在这个学校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但此时闻语生情,情不自禁。猛然发觉对伊静的思念竟是如此之深,深到她留在自己回忆里的每一份嫣笑时刻追随着,一不小心会打翻相思的坛子,然后像诺骨牌又依次推翻五味瓶,让心品尝一道生活菜。一个人从一份熟悉走向一方陌生,却仍带着不灭的回忆,慢慢地过去,幸福的感觉会淡然,甜蜜的回忆会酿成辛酸。人的思绪就是如此奇怪,世上从来没有人可以做到什么都不想,西方人拿快乐的猪与痛苦的苏格拉底得出难得胡涂。人要有一个糟糕透顶的记忆,大概就不会怕失败、失恋、失意,一本书可以看一辈子,岂不妙哉,只是不知古代僧人参禅是不是可以达到心欲两空的境界。
林夕想自己天生的不快乐,也许就是因为想太多,忧郁随之而生,不知思维有没有干枯的一天,让心灵多一点休息。
这样胡思乱想着,唐家父子说了些什么,已毫无感应,直到唐伯龙喊:“林夕,我们出去吃饭,你也来吧。”
林夕忙道:“不了,我要先把床铺整理一下。”
他们出去了,林夕看一下表,已是下午三点多。然后是清理行李折叠衣服清扫铺尘铺褥套被套……一切忙碌都过去了。林夕平躺在铺上享受一下暂时的宁静。耳边却是国道上车辆繁杂的喧哗,不时一刺耳的急刹车声,天花板上不时有脚步走动的声响。
林夕心里容挪不了这太多烦乱,于是扰出心里万千浮躁,但心深处一个静静的声音:难道自己的大学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所有的不甘心都被现实粉碎,随风散去,太多的期然,太多的怅然,都归于心灵的疲倦,自欺欺人得换了眼前这暂时的平静。开始细想明天的种种,一切交往好像要重新开始。谁会成朋友,谁会变敌人,都不知,都不定期只是眼前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
门吱呀一声,走进一个人,胡子比头发还长,像一名逃犯。
林夕用几秒钟判断出他可能是一个学生,坐起来“喂,你好,林夕,石家庄的。”
那人抬起头一笑:“青海的,豆高儒。”
“什么?”林夕听成了豆糕乳,还以为是青海特产“豆—高人一等的高,儒家学派的儒。”
林夕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姓,就问:“你们姓豆的很多吗?”
“我们村都姓豆。”如此听来,他们村营养够丰富的。
“嗯,那一定很多了。”
“反正不少,我们村一百多口人呢。”
林夕差点把舌头咽下去。
豆高儒笑道:“你是汉族吧,我是土族。”
林夕问:“那你怎么也说汉语,吃东西有什么忌讳吗?”
豆高儒笑道:“很可惜,我倒没学会那门中国外语,至于吃嘛,我们族什么都吃。”倒比南方人胃口还好,南方人是:“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什么都吃,地上走的除了布鞋什么都吃,水中游的除了潜水员不吃什么都吃。”豆高儒一句什么都吃,让人想象他们那儿连人肉也不放过。
豆高儒说:“你等一下”他用手扶一下上铺铁栏“嗖”一声飞坐上铺边。
林夕惊讶地把咽下的舌头又吐出来,没有想到他竟有这般好的弹跳能力,搞不好中国也会出一个NBA巨星艾弗逊。
豆高儒从包中取出一大袋食品,用牙撕开。
见林夕吃惊的目光说:“我的牙是一级棒,喝啤酒从不用启子”。他从袋中又取出几小袋抛到林夕床上“尝尝看,我们青海的牦牛肉干。”
林夕嚼一粒,初时味道怪怪的,细嚼之下,感觉味道鲜美,盈香满口,见豆高儒看着自己,在等评价。于是毫不夸张道:“嗯,好吃极了。——你们那儿好玩么?”
豆高儒乐呵呵道:“当然,我家就在黄河源头……”
林夕问:“来保定,要坐好几天火车吧。”
豆高儒道:“那是。坐得屁股都生老茧。”说着这一句,长胡子也翩翩起舞。
林夕想他上火车时一定是忘了带刮胡刀。
豆高儒又问:“你学理的吧?”
“是啊”“我也是,你考了多少分?”
“500多。”
豆高儒满脸欢欣:“哈,我比你少多了,我324分”。
林夕差点从床上跌下去:“324?!!”
“怎么啦?我们那儿460分就可以走清华”。
以前林夕总不明白地理老师讲得“地势优越性。”这一下子了解透彻。又明白了阳关道与独木桥的区别。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外面一个人的欢呼:“哈,我找到啦。”像电影上探险家找到了宝藏的台词。门一响,一个人昂首阔步而入。林夕初还以为他背后还会跟一群人,哪知他进门却随手关了门。林夕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自言自语,都大声得像要唤醒方园十里的贪睡鬼的人。
他大概1。8米的个头,狮鼻,眼与鼻子成反比,但却好象会闪亮。他抬眼看林、高二人:“在下祁强,内蒙古人,哈哈。”他用古语打着招呼,林夕才明白什么叫笑口常开,别人对他的话不笑,他自己也会悠然自乐,不过名字倒怪。“奇强”好像是一种洗衣粉,这两字的谐音多少令林夕想到儿时初识字遇见“吝啬鬼”就读“齐墙鬼”。
听说小女生笑声是“嘻嘻嘻”,大女生是“格格格”,小男生是“呵呵呵”而大男生笑时一律是“哈哈哈”祁强笑声中也透露出蒙古大男人的豪放。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差点撞到祁强的后背。一下子拥进来五个人,一个学生模样的被围在其中,沉默不语,一看就知是农村来的老实头,他一言不发,家人只好代为介绍,严刚,邯郸永年人。大家还不习惯严刚这个人,又有一人进了门,这个人太高了,他走进时林夕怕他会撞到门框而终于安然而过。他足有1。85米以上,只是脸庞清秀,不太适合他这种个头,他仿佛在与严刚比阔,背后竟跟了男男女女七人,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像是他父亲。他站在一边与宿舍几个人打招呼,他是安微人,刘仲永。同时,他的家人帮他打理着一切。他的包就有七八个之多。然后是他父亲对他说不完的关切。刘仲永渐渐地不耐烦了:“知道了,知道了。”
唐伯龙推门进来时,差点被满屋人吓坏,唐父只好留在外面。
于是大家寒喧客气着。刘仲永他们也送走了彼此的家人。
当那个熟悉的天空隐入一种熟悉的夜色,当这个陌生的城市笼罩进一片似曾相识的灯火。太阳、月亮又在玩你追我逐的爱情游戏,却注定无缘,随便可以同时出现也是天各一方,彼此相对。205宿舍也是一袭柔和的荧灯,六个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彼此心中也许是六个不同的故事,而此写在脸上的却是同一种感受。人与人通常为分手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但相遇通常只有一种说法,那就是缘份。
经过一连串的忙乱,又忘了究竟谁是谁。只好彼此间都省市称呼。例如,林夕就被他们认真地喊为石家庄。年轻人在一起少了许多拘束。唐伯龙毫不客气跳上林夕的床,挥手大嚷:“诸位兄弟,我们排一下大小吧。”
豆高儒笑道:“我建议大家按来宿舍的顺序排”。
刘仲咏笑道:“我反对。”
结果是石家庄、邯郸、安徽、内蒙古、承德、青海。
豆高儒喃喃道:“早知道要倒霉。”
蒙古人祁强心倒细:“应该还少一个的。”
唐伯龙笑道:“那有什么,来了再排一下好了。”
当他们齐声喊“老大”时,林夕一阵子不好意思,在他心目中老大的称呼好象只属于那披风衣、戴墨镜的黑帮头领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