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全)-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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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飘忽开,沉默一会,突然说:“他如今落到这地步,我也有过。”
我莫名地看他。
“还记得么,你临走时告诉我,以后龟兹会经历一场很大的变故。我若还是军人,会性命堪忧。你还说过,要我跟小舅处好,他可以成为我的靠山。”
我点头,心下有些不安:“你做了什么?”
“我故意触怒王舅,应该叫前王了,被他从禁军中赶出。我跟他本来就有仇,他一直看我不顺眼。父母一过世,他也就没有顾虑了。”
“离开禁军,我便从商,贩运丝绸,赚了不少钱。可是前王不肯把铜矿专营权给我,反而给了什么都不懂的四王子。年年亏空倒也罢了,四王子却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是我让鄯善商人抵制买龟兹铜。前王一怒之下将我好几家丝绸行充公,那段时间,我过得很惨。”
回想往事,他一脸愤然:“这样奢侈昏庸的王,换了他对龟兹百姓反而是好事。而且我想报复,所以就煽动小舅反他。小舅胆小怕事,本无野心,背后全是我在运筹帷幄。我们自己并无实力也无法掌握军队,所以六年前小舅第一次去长安进贡,我一起跟着去了。那时见到了秦国国主符坚,他自诩英雄盖世,言谈之间,我一看便知,他有心收服西域。”
“我回来后联络鄯善、车师、于阗等国,他们早就对王舅称霸西域不满,所以一拍即合。三年前诸位西域王联合起来去长安进贡,在我穿针引线下,他们一起请求符坚西征,并自愿当西征的向导。”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没想到这段我熟悉的历史,背后居然都是他策划的。
“我一直很佩服符坚为人,只想借他之力把前王铲除。符坚也答应会与汉朝一样,龟兹自治,只要表面称臣纳贡即可。我知道大哥一心想到汉地寻你,也担心他与前王关系过密,会受波及,所以跟符坚赞他的聪颖神慧,要符坚接他去长安传法。符坚本来就听闻哥哥大名,所以叮嘱吕光一旦攻克龟兹,即刻送哥哥去长安。”
我呆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居然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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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晴,我没想到符坚会在这个时候为晋国所败,他本来已是中原最强大的势力了。我更没想到吕光有意趁此机会在西域自立,所以扣住大哥不放。大哥所受羞辱,深究原因,实在是因我而起。”他愧赧难当,握紧双拳,“如果可以,我宁愿代他受辱。看他一次次从马上摔下,比摔在我自己身上还疼。”
车窗外又传来哄堂大笑,这笑声如一根根箭,狠狠地从四面八方刺向我。整个人似乎要从座上跌下,一把扶住弗沙提婆的手臂。“不,弗沙提婆,不关你的事。是我,当初是我泄漏未来给你。所以,要追究的话,是我害了他……”
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是谁?我是这段历史中的一个因子么?为什么没有任何关于我的记载?到底我在这滚滚洪流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历史的巨轮缓缓转动,是由我在推动么?还是即便没有我,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到底是谁,在无情玩弄着我们的命运?
以宿命论来看,我穿越遇见他,也不是偶然。而他不肯跟我走是对的。因为无论如何,历史都会朝着既定的方向走,他一定会是历史上那个赫赫有名的高僧。所以,我终究无法改变这一切……
史书上说,吕光对罗什“乃凡人戏之,强妻以龟兹王女”, 这段话我一直自动把它忽略缺省掉。我告诉自己关于他的记载有太多不实之处,这个也肯定是讹传。而且既然我取代了阿素耶末帝成为他破戒的对象,那么历史已经被我改变了,这个记载也会成为后人无法破解的谜团之一。可是,弗沙提婆一番话让我心底隐隐不安。如果历史还是会沿着既定的步伐走,如果这个记载属实,那么,无论我做了什么,阿素耶末帝必定还是会成为他的妻子。
“艾晴,你怎么了?”一只大手扶住我。
我瞪着弗沙提婆,整个人摇摇欲坠。不行,我不能晕倒,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懦弱。“妻以龟兹王女”, “妻以龟兹王女”,不能再想了,管它前路如何,我一定要养足精神好好应付。
“我没事,只是头有点晕,睡一下就可以。”
我向后仰,意识很快模糊。耳边似乎有人在喊我名字。无法答应,我真的太累了……
晃晃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倒在弗沙提婆怀里。有些尴尬地起来,看见他一脸心痛地盯着我。
“怎么昏倒了?”
“不是昏倒,只是好几天没睡着,太累了。”不想再多说,发现马车停住了,问他,“为何停下?”
“吕光要歇息。”仍是心痛的眼神,吐出一口气,“我去看看他。”
喊住要下车的他,他回头对我微微摇头:“放心,我不会再冲动了。”
“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弗沙提婆接过我手中的艾德莱斯绸,沉思一会儿,抬眼对着我肯定地点点头。
以男人之心在爱(不加V通告)
王城到雀离大寺只有四十里地,本来一天就能到。可是为了等吕光,早上拖延了很久才出发,一路上又是龟速,所以下午四点多就在一个村子前停了下来,要歇息一夜,第二天才能到寺里。
这个村子很小,所以大群侍从忙碌地在铜厂河边扎营做饭,不一会儿戈壁滩上便出现袅袅炊烟,连排帐篷。
我被安置进帐篷后就没再出来。虽然渴望去看他,可是现在身份不能暴露,只能强忍着。弗沙提婆去白震和吕光那里用餐,他答应帮我把医治跌伤淤青的药膏给罗什。昨日让晓宣帮我找最好的药膏,以备可能的需要,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晓宣安排了贴身丫鬟米儿服侍我,也是汉人,是她从长安带来的。没滋没味地吃过晚饭,让米儿把晓宣一大早给我梳的复杂头饰去掉,回复成我最自然的披肩发。天渐渐黑下来,外面传来欢快的歌舞声和嘻笑声。吕光把礼佛当成郊游了,带了那么多歌伎。不知他在吃晚饭时能不能放过折磨罗什。罗什,跟你在这么近的距离,却无法看到你,安慰你。真恨自己没用,枉有那么多历史知识,却无法救出心爱的人。
一直心不在焉地盯着帐篷门,时间缓慢流逝,不知枯坐了多久,门帘终于被掀开了。弗沙提婆半个身子探进,脸色酡红,有些跌跌撞撞。我赶紧向他走去,还没到跟前,就闻到强烈的酒气。
伸手打算扶住他,却发现背后已经有人在搀着他了。黑暗中看不真切,怕被认出,赶紧戴上面纱。
一袭褐色衣角在眼前掠过,心脏狂跳。那个孤高的身影,支撑着弗沙提婆,油灯昏黄的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上,哀伤的深邃大眼正紧紧盯着我。
如同被点了|穴道,呆呆忘记一切言语。不过两天没见,为何觉得他消瘦得可怕?
“艾晴,我把他给你带来了。”弗沙提婆撑着红眼,吐字不清。
我们瞬间都回过神来,他吃力地搀扶着弗沙提婆进了帐篷,把他放在毯子铺成的简易床上。环顾一下,让米儿出去歇息。
“我告诉你,十一年前我把她让给你,是因为你比我爱她更深更久。”躺在毯子上的弗沙提婆嚷嚷着要起来,被罗什按住。他抓着罗什的僧袍吼,“她真不该爱上你,看看她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几天没合眼,今天还晕倒。”
罗什温和地看着弟弟,低声叮嘱:“今日辛苦你了,快睡罢。”
“我答应过她,要找个好女人,幸福地活下去。我做到了,可是她呢?”弗沙提婆倒在枕头上,一手还拽着罗什的僧服,眼神迷离,“她爱上你,就注定没有结局。你保护不了她,你什么都不能给。我真不该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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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什偏过头看我,任由弗沙提婆抓着他的衣服,什么都不说。眼底的悲伤如江水奔腾,却在他竭力克制下隐入深不见底的眸子。
“她真不该爱上你……”弗沙提婆放开了手,咕哝着闭眼,再发出几个听不清的音节,喘息着睡着了。
我们还在对望着,千言万语在眼神中流淌。时间凝固了,喧嚣哑然了,天地间只剩我与他,一直对望到老,没有烦恼,不要未来。
对望了不知多久,还是开口问他:“身上的伤怎样了?”
“怎么会晕倒?”
我们都一愣,居然是同时开口问。
“我没事……”
“我没事……”
又是同时回答。这样微妙的默契,我们都有些发怔。然后,我们盯着对方的眼,同时伸手,拥抱在一起。贴上他胸膛的那刻,我不敢置信地闭眼。有多久没在这个温暖的怀里呆过了?不愿睁开眼睛,不愿这些只是幻像。这个拥抱若能天长地久,我愿意一直拥到海枯石烂。
“艾晴……”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由他打破沉寂,“为何不回去?”
“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啊,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娇憨着用艾晴的方式回答这个我不愿触及到的问题。
“可你涉险来此,罗什无法保护你……”他郁闷地吐出一口气,眼里似有责备,更多却是无奈。
他右边颧骨上有一处擦破了,有点红肿。心疼地抚摸上他的伤,脸上却仍是笑着:“你别忘了,我虽然不是仙女,好歹是来自未来。就算无法带你走,但自保足够了。”
“艾晴!”他握住我抚在他脸上的手,眼光在我脸上盘旋。艰难地咽着嗓子,声音有些沙哑,“罗什不走,是因为……”
“我明白。为了理想,为了使命。我不会再叫你放弃了,是我太贪心,想改变历史跟你双宿双飞。你的未来,我只是一知半解,所有的记载不过寥寥几字,而且还很多讹传。所以我想逃,因为对未来有太多恐惧。可是我却忘了,你不是普通男人,离开理想与使命,你便不再是你。无论你的记载有多少不实,有一点是肯定的:你所翻译的佛经,优美简雅,历经一千六百五十年,仍然广为传诵。命运既然如此安排,我就要顺应它,而不是逆天而行。”
离开他的胸膛,痴痴地凝视他如水的清澈双眼。这个男人,如果能少爱他一分,我是否还有那么大勇气不顾一切地跟着他?“可你别再说那些话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听你那么说,真的很难过……”
他伸手抚摸上我的脸,歉疚而痛心。嘴角颤抖着,眼里闪动刺人的亮光:“对不起……”
“没事。”摇摇头,依旧笑。这是在逆境中的自我保护。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笑着面对,哪怕对现状毫无用处。“我来的时代,女性能自由做主,不需要事事依靠男人。所以我有自己的主见,你说什么都无法阻挡我。就算以后会跌得头破血流,也是我自找的,与你无关。所以你不用给我承诺,不用保护我,更不用担心我会怨你。”
“艾晴,你,唉……罗什怎可能如此不负责任?”他气急,声音不自主地提高。喉结上下剧烈起伏,眼里晶光更甚。猛吸一口气,放开我,踱开几步,背对着我。他的肩膀仍是微微颤抖,盯着油灯喃喃说,“罗什说那番话,确是想逼你走。受怎样的屈辱,我都无惧。可是,罗什不能让你受哪怕一点点难堪。若是今日之事发生在你身上……”
他顿住,半仰着头费劲地呼吸。半晌后待到呼吸渐平,才转头面对着我,眼里又流出我不忍目睹的孤寂悲伤:“你抛弃家人离开未来更优越的生活,来此与我相守,我怎不知你做的牺牲?可是,罗什是如此无能……”我张口要说话,却被他打断,“弗沙提婆说的没错,罗什既然无法保护你,只能让你走,让你自己保护自己。”
已经对自己发过誓,不再流泪。却在听了这番话后轻易打破誓言。他果真是为了赶我走而说出那番绝情的话,这对我比什么都重要。靠近他,轻轻抚上他消瘦的背,柔声唤:“罗什,你不是的……”努力地微笑,把泪笑回去,“你是我见过最有毅力最坚韧不拔的男人。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的生命中不再需要我为止。”
“怎可能不需要?”从未见他如此急躁过,猛地一把抱住我,俯身埋首进我的发丝,“从你走后,罗什就没有合过眼。两日里一直扪心自问:到底对你是何种心思?这二十多年来,将你放在心中如同佛祖一般念想。只要未破色戒,这念想便只有佛祖知道。佛祖慈悲,容我每日想你一刻。能这样想一辈子,罗什就心满意足了。”
他离开我的肩,仔细凝视,骨节细长的手指滑过我的五官,两行泪顺着脸颊滚下,聚集在透着青色胡茬的削尖下巴:“破了色戒后,欲念便从此无法浇灭。以前想你便可满足,是因未曾得到过你。如今,享受过了人间极至欢乐,罗什才明白自己有多贪心。我想要的,不止是想你。你的身,你的心,我都要。可是,这般思想,让罗什不寒而栗。你在罗什心中,竟然比佛祖还重要了。这如何可以?这怎么向佛祖求罪?于是罗什寻出理由安慰自己,你是仙女。既是佛祖遣来,佛祖便不会怪罪。”
“知道你真正来历后,罗什照理应该向佛陀忏悔。却是先想到你原来并没有仙力,这样跟着我只会受苦。那番话,是罗什平生说的第一次妄言。这心如刀绞,言不由衷的苦楚,竟如此之甚。你离去的两日里,罗什居然连经文都无心再念。卧在与你缠绵过的榻上茶饭不思,后悔让你走。这般煎熬,此生从未尝过。”
怪不得只两日,他便消瘦得如此可怕,眼里还带着血丝。他经历的痛苦,比我更甚。哽着嗓子,唤一声:“罗什……”
他稍稍离开我,将左手袖子挽起,那块艾德莱斯绸绑在他的上臂,鲜艳的色彩衬着他麦色肌肤,异常美丽。他眼神刚毅,定定地说:“弗沙提婆给我的时候,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一定在默念着要我坚持下去。罗什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你从哪里来,你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到罗什身边,给了我这辈子都不敢奢求的男女之爱。这些,已经足够了。”
“艾晴,罗什对你的感情已无处遁形,只能向佛祖坦言:我是爱你的,以男人之心在爱着,爱了二十多年。不是因为你是仙女,不是因为你诡异的来历。而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