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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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魏如峰已恢复了精神,他对著听筒大叫著说:“我三分钟之内就赶到,你千万别离
开!”
摔下了听筒,他顾不得再去换衣服,摸摸口袋,派司套里还有钱,就放心的向门口冲
去。一面嚷了声:
“姨夫,别等我吃晚饭!”
霜霜一把拉住了魏如峰,急急的问: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吗?”
魏如峰挣脱了霜霜的拉扯,笑著说: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要出去一会儿,”说著,他扬著眉毛,用手拧拧霜霜的面颊,带
著难以抑制的兴奋说:“再见!好妹妹,别为我的闲愁担心了,现在什么都好了。你要我晚
上给你带什么回来吗?巧克力?怎样?好,再见!”挥挥手,他迫不及待的冲出房去,奔下
台阶。立即就响起喧嚣的摩托车马达声,呼啸著走远了。几度夕烟红14/78
霜霜愣愣的站在客厅中央,一只手抚摩著被魏如峰拧痛了的面颊,眼睛呆呆的望著魏如
峰跑出去的门口,心里布满了疑惑和不解。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有看到魏如峰如此失常
过,和如此兴奋过。他碰到什么事了,刚刚还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现在一个电话就又精神
大振,简直是发神经!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子,她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发里,默
默的望著她,眼睛里有一抹深思而怅惘的神情。她耸耸肩,对何慕天说:“你看表哥是怎么
回事?大概是神经失常了,什么事值得他那么紧张?平常天塌下来他也爱管不管的。”
何慕天没有说话,仍然望著霜霜出神。他在想著他接电话时所听到的那个细细的,嫩嫩
的声音,清脆娇柔,还带著点儿软软的童音。一个女孩子,一个少女,不会比霜霜更大,却
有力量使魏如峰摆脱掉杜妮的纠缠?这事有点不可思议而耐人寻味了。但是,事实摆在这
儿,何慕天自己是过来人,他知道什么事情发生在魏如峰的身上,这是不容人不相信的。
“爸爸,你在想什么?”
霜霜打断了他的思潮,他看看霜霜,俏丽的浓眉,神采奕奕的大眼睛,难道不够美,不
够可爱吗?但是,人生的事情并不是件件都能预先安排好的,更不是件件都能如人意的。他
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
“我在想如峰的事。”“他怎么了?”霜霜问:“近来他不是挺奇怪的吗?一忽儿唉声
叹气,一忽儿兴高采烈,还写些怪里怪气的纸条,什么这个愁,那个愁的……”“奇怪?”
何慕天摇摇头,有些怅惘的笑笑:“一点也不奇怪,这是陷入情网的青年男女都会害的
病。”
“爸爸,你说什么?”“我说,如峰一定在恋爱。”“恋爱?”霜霜瞪著何慕天,不信
任的张大了眼睛:“表哥在恋爱?和谁?”“和刚刚打电话来的那个女孩子。”
“那是谁?”“我怎么知道?”何慕天抬了抬眉毛,燃起一支烟,望著烟头上缭绕的青
烟,沉思的说:“听声音,年纪一定很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霜霜蹙起眉头,怔怔的
望著父亲,脑子中是纷纷乱乱的一团,好像有人在她头脑里塞进许多棉花似的,胀得很满而
又全是空白。魏如峰恋爱了?和一个不知名的女孩子!她随手摸了一张椅子,慢慢的坐了下
去。凭著小几,用手托住下巴,她必须好好的想一想。想什么?她又抓不住任何具体的东
西,脑中只有一个比较成形的思想:魏如峰恋爱了!这是可能的吗?魏如峰?不,这并不可
能。他曾和许多女人玩过,却从不动真情!这只是父亲的臆测而已,魏如峰不会如此容易堕
入情网!不,不,绝不会,反正她不信……
有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一惊,抬起头来,发现何慕天正站在她的面前,深深的望
著她。
“霜霜,”何慕天用一对了然一切的眼睛凝视她,低沉的说:“对付这种事情最好的办
法,就是看淡一点,你是个洒脱的孩子,自会处理自己。你要知道,在人生的路上,你总会
遇到一些打击的。”“爸爸!”霜霜怔了一下,顿时带著一脸受伤的倔强喊了起来:“你说
这些话是甚么意思?你以为我爱上了表哥?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我的男朋友那么多,他算
得了什么?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是在恋爱!”
何慕天默默的摇摇头,说:
“他是在恋爱,我可以肯定这一点。如峰这两天失魂落魄的,我早就怀疑了!”霜霜咬
咬嘴唇,突然想起了魏如峰桌上的那张纸条,有些什么句子?“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不是写明了吗?她瞪视著墙上的一幅画,手指发冷,心脏迅速的向地底下沉去。
“霜霜,”何慕天眼望著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女儿,心中隐隐作痛,女儿的失意比他自己
失意更让他难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期望著的事终成泡影,霜霜竟没有力量系住这个年轻
人的心?面对著漂亮的霜霜,他为她不平!魏如峰太没有眼光了!又叹了口气,他无奈的
说:“别难过,霜霜,如峰并不是天下唯一可爱的男孩子,而且,事情也不见得就绝了
望……”显然,何慕天安慰的方式太笨拙了,霜霜猛的跳了起来,双手紧握著拳,暴跳著对
何慕天狂叫了起来:
“爸爸!你说这些做什么?谁告诉你我爱上了表哥?我根本不爱他,一丝一毫都不爱
他!他爱上谁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绝望?他爱娶谁就娶谁,我
一点都不关心!不关心!不关心!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关心!”喊著喊著,眼泪涌出了她
的眼眶,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呼吸急促,头发摇得零乱的披散了下来。终于,喉头哽住了,
再也喊不出声音。她发狂的踢翻了一张椅子,掉头向楼上跑去,奔进了自己的房里,“砰”
的碰上房门,就扑进床里,把头埋在枕头中,气塞喉堵的痛哭了起来。
何慕天木立在客厅里,楼上,霜霜不可压抑的哭泣声透过了门,一直传到楼下。何慕天
的心收紧了,绞痛了,他慢慢的扶起了那张被霜霜踢翻的椅子,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霜霜
的哭声没有平定,反而越来越沉痛了,他无法忍受,慢慢的走上楼,走到霜霜的门口,推开
了房门,他看到霜霜正发狂的撕咬著枕头,捶打床垫。他走过去,才把手放到霜霜的身上,
就被她摔了开去,同时哭叫著说:
“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
何慕天默然的立在床边,无可奈何的望著痛哭的霜霜,然后,他叹了口气,走出霜霜的
房间,带上了房门。疲乏的回到自己的房里,在安乐椅上坐了下来,他用手指揉了揉额角,
喃喃的自语的说:“如果她有个母亲就好了!”
母亲,一想起她的母亲,那些连锁著的回忆又一串串的浮到眼前,他闭上眼睛,仰靠在
椅子里,脸上的肌肉全被痛苦的思潮所扭曲了。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然后,他听到霜霜有了
动静,她的脚步穿过走廊,到楼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口去张望,只一忽儿,他就看到
他那辆灰色的小轿车如箭离弦般向街头狂驰而去。他叹息著坐回椅子里,他知道这以后会是
什么:闯红灯、超速、没有驾驶执照。他又该为她准备罚款和具保了。
燃起一支烟,他按铃叫来了阿金,吩咐著说:
“魏少爷回来的时候,让他到我房里来一趟!”
无论如何,他要为霜霜做一番努力,他必须尽量挽回这件事,必要时,他不惜恩威并
重,对如峰稍稍施一些压力,他深深了解,魏如峰对他这位姨夫,是十分敬爱和顺从的,为
了霜霜,他顾不得其他了。
魏如峰回来的时候并不太晚,只有九点多钟,他吹著口哨走上楼梯,阿金叫住了他,转
告了何慕天的话。
“OK!”他说。回到卧室,他先取了睡衣,到浴室去洗了一个澡,一面洗,一面不停
的吹著口哨。晓彤,多么惹人怜爱的孩子!那水盈盈的眼睛,那怯生生的表情,那一双柔若
无骨的小手。
“喔,别碰我,记住,我们才是第四次见面!”
“第四次!”他迷糊的问:“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四十年了。”她笑了。“你一定有
很多的女朋友!”
“不错,”他坦白承认:“我曾经有过很多的女朋友!”
“是你眼光太高吗?”“或者是她们眼光太高。”
“包括何霜霜在内?”“霜霜?”他一愣,盯著她问:“你听到些什么流言?”
她又笑了,黑眼珠生动而活泼。
“是‘流言’吗?”她问。
“霜霜是我的小妹妹。”
就这样,好像已经解释清楚了什么,她不再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不再保持两人座位中
那一尺宽的距离,当他用手揽住她的腰的时候,她也没有退缩,只抬起她那两排长长的睫
毛,用那对黑蒙蒙的眼睛凝视他。这凝视使他那样心动,他竟想在众目昭彰的灯光下吻她,
但他毕竟没有那样做。她的头倚在他的肩上,细细的发丝轻轻的拂著他的面颊,她低低诉说
的声音像潺潺的流水般在他耳边轻响:
“我骗了妈妈,我告诉她我是到顾德美家里去做功课,妈妈相信我一切的话,因为她永
远把我看成一个小女孩,一个单纯得一无所知的小女孩。我本不长于说谎话,可是,在我向
她说谎的时候,我说得那么自然,就好像是真的一样,我不明白我怎么会如此?这使我对自
己怀疑。”她停下来,把一只手放在他手腕上,仰头注视著他:“你也曾对自己怀疑过吗?
你觉不觉得每个人都有矛盾的性格?好的与坏的思想,坚强与懦弱的个性,常会集中在同一
个人身上,于是你就没有办法清晰的分析你自己。”他凝视她那跳动的睫毛下藏著的黑眼
珠。
“你常常分析你自己吗?”
“有时,我试著去分析。”她又笑了,用两只手交叉著枕在脑后,靠在沙发椅里,那股
慵散劲儿更其动人。“可是,不分析还好,越分析就越糊涂。”
“每个人都是如此,”他说:“分析自己和了解自己都是一件难事,”他凝望她:“你
是不必分析自己的,一切最单纯,最完美的事物都集中在你身上……”
“你错了,”她的黑眼睛深深的回望著他:“世界上没有一件单纯的东西!”他沉默
了,他们对望著,时间在双方恒久的注视下凝住了。半晌,他眩惑的托起她的下巴,迷茫的
说:“我奇怪,在你这小小的脑袋里,怎么容得下这么多的思想?而我一直都认为,女人是
最现实的动物,你这小脑袋里的东西,好像还非常复杂和丰富哩!”
“你想发掘吗?”“你让我发掘吗?”“如果你是个好的发掘工人。”
“我自信是个好工人,只要你给我发掘的机会和时间。”
“你有发掘的工具吗?”
“有。”“是什么?”他捉住她的手,把那只手压在他激动而狂跳著的心脏上。几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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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儿,”他紧紧的望著她:“行吗?”
她的大眼珠在转动著,像电影上的特写镜头,慢慢的,将眼光在他的脸上来回巡逡,最
后,那对转动的眼珠停住了,定定的直视著他的眼睛。小小的鼻翼微翕著,呼吸短而急促,
温热的吹在他的脸上。他对她俯过头去,又中途停住了,他不敢碰她的唇,怕会是对她的亵
渎。拿起了那只手,他把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额头上,最后,紧贴在自己的嘴唇上。他无
法再抬起眼睛来看她,因为,在自己充满幸福和激动的心怀里,他忽然觉得要流泪了。而当
他终于能抬起眼睛来看她的时候,他只看到一张苍白而凝肃的小脸,隐现在一层庄严而圣洁
的光圈里。怀著这些温馨如梦的回忆,他在浴盆中浸得已经太久了。洗过了澡,穿上睡衣,
他走出浴室,直接来到何慕天的房间里。房里又是烟雾沉沉,何慕天正坐在他的安乐椅中,
那神情看来又遭遇了问题。他对魏如峰仔细的审视了两眼,指指前面的椅子说:“坐下来,
如峰。”魏如峰坐了下去,注视著何慕天,等著他开口。何慕天先燃上了一支烟,慢慢的抽
了一口,然后从容的说:
“昨天公司里开了董事会议,关于你那份增产计划,大致是通过了,预备明年一月份实
施。至于在香港成立门市部一节,也预备明年春天再考虑。最近,胡董事说业务部的施主任
有纰漏,我想要你去注意一下,必要时,就把施主任调到别的部门去。”“好,我尽量注
意。”魏如峰说。其实,泰安纺织公司的股份百分之七十都在何慕天手中,其他的董事不过
握著一些散股,所谓董事会议,也就是形式上的而已。事实上,只要何慕天有所决定,会议
开不开都无所谓。
何慕天喷了一口烟,沉思了一下,微笑著说:
“公事交代清楚了,我们也该谈谈私事了。”
“私事?”魏如峰愣了愣。
“嗯,”何慕天点点头,亲切的说:“如峰,有没有出国的计划?”“怎么?”魏如峰
有些困惑。“公司里想派人出去吗?我并不合适,我学的不是纺织,又不是商业。”
“我知道,我只是问你对未来的计划。你已经二十—六?还是二十七?”“二十七。”
“对了,二十七岁,我像你这个年龄,已经有霜霜了。”“姨夫是在问我的终身大事?”
“也有一点是,我听说你和一个交际花过从很密,有这回事吗?”“哦,”魏如峰笑了
笑,这并不是他的秘密。“那大概指的是杜妮。她死缠住我,我可没对她动感情。”
“虽然没有动真情,一定也有来往吧?”何慕天锐利的盯住魏如峰问。魏如峰点点头,
笑著说:
“假如我说和她没有关系,就未免太虚伪了,是吗?姨夫,你一定了解,和这种欢场女
人来往,如同交易,谁都不会动真情的。而且,对于送上门来的女人,只要她长得不错,我
也不会像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