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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几度夕阳红-第25部分

小说: 几度夕阳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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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酒壶说:“该!就罚我填一阕词吧。”于是他深深的望著梦竹,用低沉的嗓音,豪放而激
动的念了起来:“逝水流年,人生促促,

    痴情空惹闲愁!任他人嗤我,怪诞无俦,

    多少幽怀暗恨,对知己畅说无休

    人静也,为抒惆怅,高啭歌喉!

    难收,两行热泪,纵大放悲声,怎散繁忧?

    叹今生休矣,一任沉浮,

    唯有杯杯绿醑,应怜我,别绪悠悠,

    从今后,朝朝纵酒,恣意遨游!”

    念完,他举起酒杯,对著喉咙里灌去。许多酒泼在身上,他站起来,踉跄的走到窗前。
酒在他的体内燃烧,他感到头中昏昏然,血管似乎都将迸裂。用手托住头,他凝视著窗外的
月色。身后那一群人继续在玩,许多人都醉了,一部份醉于酒,一部份醉于情。喧嚣不止,
吵闹不休,特宝大发酒疯,忽然高歌起“满江红”来,一部份和在里面大唱特唱。他掉转
头,一眼又看到那对眼睛,如醉如痴,如怨如慕。他迅速的再回过头去望著窗外,但是,窗
外也有著那对眼睛,盈盈的飘浮在夜空的每一个角落里。他把头逃避的仆在手腕中,喃喃的
问:“天哪,如果有缘,为什么相逢得这么晚?

    如果没有缘,为什么又要相逢?”几度夕烟红36/7817

    嘉陵江的水静静的流著,暮云在天际增多增厚,密密层层的卷裹堆积。秋天的寒意正跟
随著暮色逐渐加重,一阵秋风,带下了无数的黄叶,轻飘飘的飞落在水面,再缓缓的随波而
去。梦竹披著一件毛衣,沿著江边,慢慢的向前走。从眼角,她可以看到何慕天仍然坐在镇
口那家小茶馆里浅斟慢酌。走到那棵大柳树之下,她站定了,面对著嘉陵江,背倚著树干,
她默然伫立。光秃秃的柳条在她耳际轻拂,她抓住了一条,折断了,怜惜的抚摸著那脱叶的
地方。远山在暮色中越变越模糊,只能看出一个朦胧的轮廓。云,已经变黑,而又慢慢的与
昏暗的天色揉和成一片。水由灰白转为幽暗,隔江的景致已迷蒙难辨——夜来了。梦竹呆呆
的站著,头靠在树干上,无意识的凝视著远处的天边。夜对她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寒风沉重
的坠在她的衣襟上。一弯如眉的新月,正穿出云层,在昏茫如烟的夜雾中闪亮。她不知道自
己已经伫立了多久,但她固执的站著,一动也不动。秋虫在草际低鸣,水边有青蛙的声,偶
尔,一两声噗通的青蛙跳进水中的声音,成了单调的夜色的点缀。风大了,冷气从手臂上向
上爬,蔓延到背脊上。露水正逐渐浸湿她脚上的布鞋,冰凉的贴著她的脚心。一滴露珠突然
从柳条上坠落,跌碎在她的脖子里,她一惊,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有脚步声沿著岸边
走来,她侧耳倾听,不敢回头。脚步似乎是向她这边走来的,她的双腿僵硬,脖子梗直,紧
倚著树身,她全神贯注而无法移动。脚步在她身后停住了,她屏住呼吸,紧张的等候著身后
的动静。但,时间缓慢的滑过去,背后却始终没有丝毫声响。

    过份的寂静使她难以忍耐,站直了身子,她正想回头,一件夹大衣突然对她肩膀上落了
下来,轻轻的裹住了她。她回过头去,暗夜里,一对深湛的眸子正闪烁著,像两道黑夜的星
光。她全身紧张,而心灵悸动了,血液向她的脑子集中,耳朵里嗡嗡乱响。用手抓住了一把
柳条,她平定了自己。迷迷蒙蒙的望著对方。夜色中,他穿著长衫的影子颀长的耸立著,在
晚风的吹拂下,衣袂翩然。月光把许多柳条的影子投在她的脸上,那样东一条西一条,有的
深,有的浅。她的眼光从那些阴影后直射过来,带著那样强烈而奇异的火焰,定定的停驻在
自己的脸上。她觉得喉头紧逼,情绪昏乱,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就这样,他们彼此凝视而不发一语。枝头,露珠无声无息的滴落,草中,纺织娘在反复
的低吟,远处,有青蛙在此起彼伏的互相呼应。夜,随著流水轻缓的流逝,那弯孤独的眉
月,时而穿出云层,时而又隐进云中,大地上的一切,也跟著月亮的掩映,忽而清晰,忽而
朦胧。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声青蛙跳落水中的“噗通”之声,使他们同时惊觉。他轻
咳了一声,用袖子抹去聚集在眉毛上的露水,轻轻的说:

    “夜很深了。”“是的。”她也轻轻的应了一声。

    “好像——要起风。”他看了看天色。

    “是的。”“冷吗?”“不。”话停顿了,他们再度四目相瞩,似乎已无话可谈,又过
了好久,他才低声的,用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感情的口吻问:

    “为什么今天的散步延迟到这么晚?”

    “嗯?”她仿佛没听清楚。

    “平常,你不是天黑不久就回去了吗?”

    “嗯。”“今天——等什么?”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她的声音更低,但却十分清晰。

    “真的?”“不相信?”她反问。话又停顿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然后,他的手
慢慢的握住了她拉著柳条的手,把她的手从柳条上拿下来,用双手交握著。他的眼睛没有离
开她的脸,始终那样定定的,静静的,望著她。“你的手很冷。”他说。

    “是吗?”“是的。冷而清凉,很舒服,很可爱。”

    她的手指在他掌中轻颤。

    “你怕什么?你在发抖。”

    “是吗?或者,有一些冷。”

    “那么,站过来一点。”

    他轻轻拉了拉她,她身不由主的走过去了两步,他把披在她身上的夹大衣拉拢,为她扣
上领口的钮扣。然后,他用胳膊松松的圈住了她,凝视著她微向上仰的脸孔。

    “这样好些吗?”他问。

    “嗯。”她轻哼了一声。

    他的手指绕著她的辫梢,细而滑的头发柔软的缠在他的手上。继续盯著她的眼睛,他
问:

    “什么时候开始,你爱上了黄昏的散步?”

    “什么时候开始,你爱上了黄昏的浅酌?”她也问。

    “好像是你先开始散步,才有我的浅酌。”他说。

    “不,好像是先有你的浅酌,才有我的散步。”她说。

    “是吗?”他注视她。“嗯。”他的手放开了她的发辫,慢慢的从她腰际向上移,而捧
住了她的脸。他的眼睛清幽幽的在她眉目中间巡视。然后,他俯下头,自然而然的吻了吻她
的唇,高雅得像个父亲或哥哥,就那样轻轻的在她嘴唇上碰触了一下。抬起头,他再凝视
她,于是,突然间,一切堤防崩溃,他猛的拥住了她,嘴唇火热的紧压著她的,贪婪的、灸
热的在她唇际搜寻。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她的头,把她的小身子紧紧的挤压在
自己的胸前,而在全身血液奔腾的情况下,去体会她那小巧玲珑的身子的温热,和那颗柔弱
细致的小心脏,捶击著胸腔的跳动声。“唔,”她呻吟著,眼睛是阖拢的,语音模糊而低
柔:“慕天,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她的声音被吻堵塞住。
“我不敢……”“不敢?为什么?”“我不——不知道,别问,别多说。”他的嘴唇揉著她
的,新的吻又接了上来,掩盖了一切的言语。他紧紧的箍著她的身子,压制已久的热情强烈
的在他每根血管中燃烧。他的唇从她的唇上移开,沿著她的面颊滑向她的耳边,喘息的、低
低的、呓语似的说:“这是真的吗?我能有你吗?我能吗?”

    “你能,如果你要。”她低语。脑中迅速的掠过一个黑影,高悌的黑影,但她闭闭眼
睛,似乎已将那黑影挤出脑外。高悌!别去想!别去想!她要这个“现在”,这个太美丽的
“现在”!风在吹拂,月在移动,水在低唱……还有比这一刹那更美的时刻吗?还有比这境
界更好的天地吗?太美了!太好了!太神奇了!她愿为生命而歌,为世界万物而笑。太美
了,太好了,太神奇了!这微风,这月亮,这低柔轻缓的流水……。

    “我要?”他的声音沉□喑哑,像来自森林中的一声叹息。“我要?是的,我要!”他
叹息。嘴唇在她面颊上揉擦,又落回到她的唇上。“我要,我要,我要。”他重复著。

    “慕天,”她喃喃呼唤:“慕天,慕天。”她的胳膊紧缠著他的脖子,被露水浸湿的手
臂清凉的贴著他的皮肤。“慕——天——”幽幽的,长长的一声低唤,是个长而震颤的小提
琴琴弦上的音符。“你听到风声吗?”他问:“风在这儿,它知道我。”他像呓语般的说:
“水也在这儿,水也知道我。我发誓我用我全心灵来爱你——全心灵,没有丝毫的虚伪、欺
骗、和保留。”

    “用不著誓言,”她说:“我知道,我信任,我也了解。”她把脸拉开了一段距离,用
清亮的眸子,单纯而信赖的望著他。月光正好射在她的脸上,苍白,凝肃,美丽。燃烧著的
眼睛里汪聚著热情,唇边是个沉静而心满意足的微笑。他注视她,一下子就把这黑色的头紧
压在自己的胸口。低低的,迫切的自语著说:“我但愿冥冥中有一个神能为我的心作证——
我不想伤害你,天知道!让你远离开一切的伤害!”

    “没有人会伤害我。”她轻声说,高悌的黑影又来了,摔摔头,她硬把那黑影摔掉。仰
起头来,她渴望而热烈的说:“有你在,我还怕什么伤害?我什么都不怕。”

    他闭闭眼睛,身子晃了晃,揽紧了她,他再吻她。月亮在云里穿出穿进,露珠在枝头悄
悄跌落,夜的脚步缓缓的踩著流水而去。风在叹息,水在叹息,一两只秋虫拉长了嗓子,也
在幽幽的叹息。她在他怀里悸动了一下。轻轻的说:

    “有人来了,我听到脚步声。”

    “别管!”他说,继续吻她:“让他去!”

    “他向我们走来了。”“别管!”她推开他。月色里,一个老妇人挺立在月光之下,花
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颤动,严肃的眼睛带著强烈的责备意味,愤愤的盯著面前的两个人影。

    “好呀,小姐!”她叫。

    “哦,是你,奶妈。”梦竹慢悠悠的说,透了一口气,神态立即显得宁静而坦然。是奶
妈,不是母亲!只要不是母亲就好!她牵著何慕天的手,把他的手放在奶妈的手腕上,微笑
著,安详而恬然的说:“奶妈,这是何慕天。”又仰头对何慕天说:“这是我的奶妈,她常
弄糊涂了,以为自己是我的妈妈。我也常弄糊涂了,也把她当作妈妈。”何慕天的手停在奶
妈的手腕上,微俯著身子,他安静的望著奶妈的脸,亲切的说:

    “你好,奶妈。”“我?”奶妈注视著这张脸,怎样的一对深沉诚挚的眼睛!怎样的一
副恳切温柔的语调!还有那神态,那风度,那举止……那漂亮温文而年轻的脸!她用手揉揉
鼻子,嗫嚅著从喉咙里逼出几个字:“我,我好。”

    “我正在和梦竹看月亮,”何慕天说:“月亮真美,不是吗?”

    “嗯,嗯,美,真美。”奶妈从鼻子里接著腔,美?真美?你们看到了吗?天知道你们
怎样看月亮的!可是,这男孩子的语气那样柔和,不容人反驳,也不令人讨厌。嗯,反正,
月亮总是美的。“你来找我吗?”梦竹问:“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离开一下下你就到处
找。”“哦,好小姐!”奶妈回复到现实中来了:“一下下!说得好!吃过晚饭跑出来,就
没影子了,现在几点了,知道吗?衣服也不穿够,跑到这河边来吹风……”几度夕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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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会受凉的,奶妈。”何慕天插进来说。

    不会受凉的?当然啦!奶妈张大眼睛,望著面前这颀长而漂亮的青年。不会受凉的!你
的衣服裹著她,你的胳膊抱著她,她当然不会受凉啦,但是,你呢?穿得那么单薄,站在这
风地里,也不怕冷吗?秋夜的露水那么重,看你们连头发都湿了。跺了跺脚,驱除了部份由
脚底向上窜的寒气,她忍耐的说:“好了,小姐,该回去了吧?你妈叫我出来找你,回头挨
了骂,又该生气不吃饭了。”

    梦竹凝视著何慕天,微微的含著笑,半侧著头,一股浑然忘我的样子。何慕天扶著树
干,也默默的凝视著梦竹。好久之后,梦竹才慢吞吞的解下了身上的大衣,递给何慕天。何
慕天机械化的接了过来,仍然注视著梦竹。奶妈忍耐的站在一边等待,看著他们相对而立,
却久久都无动静,而梦竹解下了大衣之后,在恻恻的寒风里,又不胜其瑟缩,小小的鼻头都
冻红了。如果再不管他们,很可能他们要这样相对到天亮。于是,她走上前去,像牵一个小
女孩般牵住了梦竹的手,说:“走吧,走吧!”梦竹顺从的、机械化的跟著她走了几步,一
面还回过头去望著何慕天,后者仍然伫立在柳树之下,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跟踪著
她。“走吧!走吧!”

    奶妈拉著梦竹向前走,心中又气愤了起来,这算什么?女孩儿家深更半夜和男孩子在河
边约会,还做出这股难分难舍的样子来。何况梦竹还是有了婆家的!扯住她,她向前迈了几
个急步,嚷著说:“好了,好了,只管看个什么?再不回去,你妈会把你撕碎掉!看看你,
这是副什么样子?要是给高家的知道,你还要不要做人呢?”“奶妈!”梦竹喊了一下,突
然挣脱了奶妈的手,跑回到柳树底下。那儿,何慕天仿佛也变成了一棵树,动也不动的挺立
著。梦竹仰著头,对何慕天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才掉回身来,跑到奶妈身边,说:“我们
走吧!”

    “你又跑去讲什么?”“你别管!”“好,我不管!”奶妈咬咬牙说:“你趁早跟我回
家去,然后把今天晚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妈,让你妈来教训你,反正我管不著你!”梦竹嘟
起了嘴,眼睛望著地下,说:

    “你真要告诉妈?”“当然啦!女孩儿家黑夜里在河边和男人家搂搂抱抱,别以为我老
了眼睛看不清!看月亮?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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