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灯-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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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他,他眼中更多添了几许专注。“你不该一个人来这儿!”他继续说。“你在生气,为
什么?你在生林雨雁的气。她怎么得罪了你?”他坦率的问,坦率得让人无法抗拒。“因为
她嫁给了徐远航!”她不经思索的冲口而出。立刻,她后悔了,把嘴巴紧紧的闭住,她有些
慌乱的看著他。怎么了?自己发痴了吗?这句话是不该说也不能说的,何况在“女方客人”
面前?她张大眼睛,心思蓦然间跑得很远。上学期上心理学,教授说言语由大脑控制,见
鬼!言语和大脑无关,它由“情绪”控制!他瞪著她,很仔细的看她,好像要读出她这句话
以外的故事。她以为他真能读出来,就更加慌乱了。她呆愣愣的坐著,一时间,脑子拒绝去
接触眼前这个场面,也拒绝去接触眼前这个人。但是,她知道,时间不会为她停驻,婚礼的
每一步骤仍然在进行中。宾客又骚动了,掌声又起了。她突然惊醒过来,发现新娘又换了新
装,一件曳地的晚礼服,由大红与金线相织而成,华丽如火。而新郎搀著她,正挨桌敬酒。
每到一桌,就引起一阵欢呼叫嚷,眼看著,就要敬到自己这一桌来了。
身边的男士忽然熄灭了烟蒂,很快的,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我看,我们在他们来
敬酒以前,先溜掉吧!”
真的!完全同意!她立刻站了起来。必须溜掉,必须在这对“新人”来敬酒以前溜掉。
否则,她不知道自己那由“情绪”控制的舌头会吐出些什么失礼的句子来。她看了他一眼,
在这一瞬间,觉得这位陌生人实在是“解人”极了。他握住她的手腕,带著她穿过觥筹交
错、笑语喧哗的人群,小心的为她拉开那些挡路的圆凳,把她一口气带出餐厅,带到街灯闪
烁的街头来了。迎著凉爽而清新的夜风,她忍不住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连吸了好几口
气。挺了挺背脊,觉得刚刚的婚礼,像一场灾难,她总算逃离了那灾难现场。她走著,在那
铺著红砖的人行道上走著。脚步逐渐放慢了。
“裴什么?”他忽然问。
她一惊,才发现他仍然握著她的手腕,只是,握得很轻,握得很有礼。不,不是
“握”,而是“扶”。她回头好奇的看看他,夜色中,他鼻梁上有一道光,眼睛闪亮,街灯
就闪在他头顶上,把他的头发都照亮了。他有一头很黑很浓密的头发,那对眼睛……唉!他
有对很生动很明亮的眼睛!唉!他真是非常非常“出色”的!
“裴雪珂!”她机械似的回答。“同学们都叫我小裴。”
“还在念书吗?”“大二。辅大,大众传播系。”她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就差没报上生
辰八字。“裴雪珂,小裴。”他自语似的念著。
她站定了,抬头仰望他,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她觉得自己颇为渺小。“你呢?”“叶
刚。”他直望著她。“树叶的叶,刚强的刚,听过这名字吗?你可能听过!”“你是名人
吗?”她有些错愕,有些惭愧,她为自己的无知抱歉。“两个字分开,常常听到看到,两个
字在一起,不太认得。”他更深的看她,眼底闪烁著光芒。
“没关系,你现在认得我了。”他温和的说,温和而有气度,似乎原谅了她的无知。
“我为什么应该听过你的名字?”她坦白追问。
他站著,背靠著街灯,他的眼光深沉,灯光下,黝黑的皮肤被染白了。他唇边浮起一个
古怪的表情,像笑,但,不是笑,是一种近乎苦涩和自嘲的表情。
“因为我们两个一起参加了那场灾难。”他说,他用了“灾难”两字,使她心头一阵悸
动,对他而言,那婚礼也是一场“灾难”吗?“我认为,你或者听过我的名字,并不是说你
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我还是不懂。”她困惑著。
“认得雨雁的人都知道我。”
“我不认得林雨雁。”“你只认得徐远航?”“是。”她苦恼的舔舔嘴唇。“你,显然
也只认得林雨雁。”
“为什么?”“因为——认得徐远航的人都知道我。”
他眉头微蹙,身子僵直。然后,他们重新彼此打量,重新彼此估价,重新彼此猜测,也
重新彼此认识……好一会儿,他才哑哑的开口:“我们最好都挑明吧!徐远航是你什么
人?”
“先回答我,林雨雁是你什么人?”
“你早就猜到了,”他沉声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她定睛看他,认真的看
他。
“你是说——”她不相信的瞪著他。“徐远航把她从你手中抢走了。”“可以这么
说。”
她愕然,潜意识里,或者有这种猜测,明意识里,却无法有这种认可。她抬起头,由上
到下的打量他,从他那头顶闪光的发丝,一直看到他那踢损了皮的鞋尖。然后,又从他的鞋
尖,再看到他的脸。那宽宽的额,平滑,没有皱纹。他有多大?看不出来,她从来就看不出
男人的年龄!可是,他还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那宽阔的肩,挺直的背脊,平坦的腹部,
长长的腿……她虽看不到他的内涵,起码能看到他的外表。他是优秀的!而徐远航居然把林
雨雁从他手中抢走了。徐远航是酒,酒能让人醉,超越时间,无远弗届!
“轮到你了。”他打断她的冥想。“不要这样盯著我看!我输得起!”他挑起眉毛,眼
光认真的看著她。
“嗯。”她哼著。“你输得起,我也看得出来。”
“你呢?”他追问:“难道是徐远航的女朋友?”
“不。”她清晰的吐出来。“完全不是!”
“哦?”他疑问的。“不是?”他傻傻的问。
“不是。”“那么,你……暗恋他?”
“不是。”“不是?”他咬嘴唇……“那么……”
“我是他的女儿!”她更清楚的说。
“什么?”他惊跳著。“不是!”他叫著。
“是!”她有力的回答。“徐远航是我父亲!你既然知道他离过婚,怎么不知道他有个
已经念大学二年级的女儿!我从小跟妈妈,所以也跟妈妈姓裴。我反对林雨雁,因为她太
小,她和我一样大!我不能接受这件事……”“唔,”他哼著。“我也不能接受这件事!别
告诉我,徐远航已经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女儿!不可能!”
“绝对可能!”她肯定的说。“因为我在这儿!难道你不知道,我爸爸已经四十五
岁!”
他的头往后仰,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
“现在,我有些输不起了。”他说。
她站在他面前,凝视他。
他们彼此凝视著。然后,他忽然站直了身子,丢掉了手中的烟蒂。他抬了抬头,挺了挺
胸,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他振作了一下,强作欢颜,他笑笑说:“你猜怎么?我想找个地方
喝杯酒!”
“哈!”她皱眉,又耸了耸肩。“在刚刚离开酒席之后,你想喝酒?”“是。”“正
好,”她点点头。“我也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吃它一顿!”昨夜之灯3/302
这家餐厅舒服多了。足足有二十分钟,他们两个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埋著头苦吃,两人
都吃得很多,他报销了一整客快餐,她吃掉了一大盘咖哩鸡饭。然后,他们两人的气色和精
神都好多了,裴雪珂再一次证实自己的看法,原来精神上的委顿也受肉体的影响,怪不得害
忧郁症的人十个有九个是瘦子。
咖啡送来了,咖啡真好,咖啡的香味就有提神和振奋的作用。她机械性的在咖啡杯里丢
进两块方糖,倒了牛奶,用小匙搅动著。她注视著那杯里的涟漪和漩涡,不用抬头,她知道
他又抽起烟来了,雾缓慢的游过来,和咖啡的热气搅在一起,两种香味混淆著;咖啡和烟,
她皱著鼻子嗅了嗅,奇怪,咖啡和烟,这两种香味居然有某种谐调,某种令人安宁的谐调。
“我真弄不懂你,”他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仍然吓了她一跳。“你干嘛去参加那个婚
礼?我打赌你……父亲,呃,那位徐老先生并不希望你在场来提醒他有多老!幸亏我把你带
走了,否则,你预备在那儿干嘛?等著喊雨雁一声妈妈?”
“不许说我爸爸是老先生!”她挑衅的说,瞪圆了眼睛。“你自己也知道,爸爸不老。
他成熟,稳重,风度翩翩。亲切,儒雅,而且温柔。非常非常温柔。他这种温柔气度,使他
成为一位国王,他是事业的成功者,情场的成功者。”她瞪著他。“你不要输不起!”他回
瞪她,喷著烟雾,眼神里有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是个矛盾而古怪的女孩!”
“怎么?”“你带著满腹怨气去参加那婚礼,你恨你父亲,你恨林雨雁,可是,你也受
不了别人骂他们。”
“是,”她直视他。“我受不了。”
他皱皱眉,斜睨她,忽然扑近她,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和面庞。“喂,小裴,”他说:
“你确定那位徐远航是你父亲吗?你有没有弄错?如果你说他是你的男朋友,我比较容易接
受。”
“他是我父亲!”她认真的说。“不过我六岁就离开他了,妈妈和他离婚的主要原因,
就因为他永远有女朋友,永远受异性的欢迎。妈妈常说,爸爸是不该结婚的,可是,他居然
又结婚了!这就是我弄不懂的原因!他大可以和林雨雁交朋友,同居,只要不结婚……”
“雨雁不是那种女孩。”叶刚低沉的说。“她不是。她出身自书香之家,有太良好的教
养,太多传统的教育,再加上满脑筋其笨无比的道德观!如果她肯和男人同居,就轮不到你
父亲来娶她了!”“你在暗示什么?”“我不暗示,我明讲。如果我肯娶雨雁,如果我肯和
她走上结婚礼堂,也就没有徐远航了!”
“哦?”她转动眼珠,扬起睫毛。“原来林雨雁是你不要的女孩,是你不肯娶的女孩,
她无可奈何,想嫁人想疯了,就抓上我爸爸来填空了?”她啜著咖啡,很可爱的去吹散那咖
啡杯上的热蒸汽。“叶刚,”她第一次叫这名字,居然满顺口的。“你猜怎么?”“怎
么?”“你如果不是阿Q,你就根本没输!”
“解释一下。”“阿Q挨了打,就说:‘就算王八蛋打我的!老子不爱还手,如果我肯
还手……’”
“不必告评我阿Q是什么,这个我还懂。”他玩著手里的打火机,斜靠在沙发中,眼光
幽幽的停在她脸上。“解释下面一句。”“如果你不是阿Q,那么,你说的都是真话。因为
你不肯娶林雨雁,所以她另外择人而嫁。那么,你输掉了什么?一个你根本不真正想要的女
孩?”
他皱起了眉头。“慢点!”他说:“你把‘要’和‘婚姻’混为一谈了。这是最普通的
错误,难道只有结婚,才表示你真正想要一个女孩?”她有些困惑。“难道不是?”她反
问。
“当然不是!”他接口。“婚姻是人订的法律程序,是男女两个人彼此签一张随时可以
解约的合约。恋爱要签约,表示彼此根本不信任。如果彼此不信任,结婚有什么用?你的母
亲曾经是徐远航的太太,对吗?而你,今晚参加了一个婚礼,眼看另一个女孩变成徐太
太……哈!”他大大摇头。“瞧!人类多么会用各种方法,把彼此的关系变得复杂!制造矛
盾,制造问题,制造痛苦,制造烦恼!你,”他深刻的盯著她。“就是一个例子!”“我
想,”她舔舔嘴唇,蹙著眉。“我们在谈你,而不是谈我!”“哦,是的。”他自嘲的笑
笑。“我们在谈我。叶刚失恋记。”
“你没失恋,你没有。”
“我没有?”他反问。“我觉得你没有。”“你觉得?”他再反问。语气很认真。
“你……”她仆向他,把咖啡杯推远了一些,她忽然有些热切,热切的想要说服他什
么,证明他什么。“你并不真正想要林雨雁吧?你真正想要吗?我觉得……像你这种男人,
如果下定决心,真正要一件东西的话,你就不会失去。所以,我觉得,你实在没有失去什
么。”
他静静的看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知不知道,”终于,他慢吞吞的开了口。“你是个非常非常可爱而善良的女孩!”
她的脸孔蓦然间发热了。生平第一次,被一位男士如此直接了当的恭维,使她立刻羞涩
起来。而和羞涩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种微妙的喜悦和满足感。
“你有一些说服了我,”他低叹著。“最起码,你让我觉得比较安慰。我想,在某一方
面来说,你是对的……”他侧著头沉思,眼光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变得凝重,变得遥远起
来。“我大概从来没有真正要过林雨雁。”
“我想……”她羞涩而直率的接口。“你这个人有些古怪,你大概没有真正要过任何女
孩吧?”
“叮”然一声,他手中的打火机掉到地上去了。他弯下身子,去拾起打火机。等他再直
起身子的时候,他脸上整个的线条都变了。他的眼光倏然冷漠,嘴角向下垂,露出唇边两条
深深的纹路,他的眉头蹙著,眉心竖起了好几道刻痕。他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变得灰蒙
蒙的,眼珠不再乌黑,而转为一种暗暗的灰褐色。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脸色里的温暖、真
挚,和那种一见如故的热情,突然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知为了什么,像有个铁制
的面具,对他当头罩下,他忽然武装起来了。全身全心都武装起来了。他开了口,声音冷冷
的如冰铁铿然相撞:“你想干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追根究底?你一向都这么有兴趣研究初认
识的人吗?你不觉得你太随和,随和得过了份吗?”她如同挨了一棍,睁大眼睛,她不信任
的盯著他。他说些什么?他怎能在前一分钟赞美她,立刻又在后一分钟羞侮她!他怎么如此
易变、易怒,而又难以捉摸?陌生人,是的!这是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她居然跟他走
出一家餐厅,再走进另一家餐厅?她是太随和了!太容易相处了!随和得近乎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