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灯-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航满足了,他一定已经满足了,他看到了他女儿的男友——正像阳光一样拥抱著满房间的小
雨点!昨夜之灯8/30
当唐万里开始唱起那支“恼人的秋风”时,雪珂知道这“演唱会”会无限制延长了。掌
声是世界上最迷人的东西,唐万里本来就是别人不起哄,他都会引头闹的,现在,他是得其
所哉!唱吧!唱吧!他越唱越起劲,越唱越生动,越唱越富有感情,越唱越美妙……雪珂觉
得太热了,她简直不能透气了,她悄悄的走向阳台,不受任何人注意的,溜到阳台上去了。
阳台上有个“小火点”在暗夜里闪烁。
她顿了顿,定睛细看,确实有点火光,是烟蒂上的。有个人正斜靠在阳台上,独自静静
的站著,独自抽著烟。
雪珂立刻感到一阵神思恍惚,这香烟气息,这场合……好像在记忆里发生过。怎么?满
屋子欢欢喜喜的人,唯独你寂寞?她瞪视著那人影,那人影也正死死的瞪视著她。历史会重
演,历史教授说的。“嗨!你好!”叶刚的眼睛在夜色中闪著光,他的声调低沉而沙哑。简
简单单的两个字:“你好!”却似乎有著无穷尽的涵意。她走过去,停在他面前,仰头注视
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迷惑的问。
“这是人的社会,我不能不来表示一下风度。”
“你表示过你的风度了?”
“是的。”她点头不语,沉吟著。他们彼此又注视了一会儿。室内的歌声一直飘到阳台
上,唐万里正在唱著:
“偶尔飘来一阵雨,点点洒落了满地,寻觅雨伞下那个背影最像你,
唉!这真是个无聊的游戏!……”
叶刚深抽了一口烟,眼光没有离开她的脸。
“他唱得非常好,你知道吗?”他认真的说:“他那支歌也很够味,阳光和小雨点!”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或者,你不该把你的阳光带到这儿来!”
“或者——他不是我的阳光。”她犹豫的说,声调脆弱而不肯定。“我也不是他的小雨
点。”
他再看她。“不管他是不是阳光,你倒很像颗小雨点。晶莹剔透而可怜兮兮。”“我不
喜欢你最后那四个字。”她憋著气说,声音更怯了,更弱了,更无力了。他忽然熄灭了烟
蒂,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我们可以从边门溜出去。”他说:“我
打赌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失踪了。”“就算发现了,我打赌也没人会在乎。”她说。
于是,他们溜出了那充满歌声,充满欢笑,充满幸福的房子。
6
叶刚的车子,在台北市的街道上缓缓的向前驶,把街道两旁的树木、商店、高楼、霓虹
灯……都一一抛在后面。雪珂坐在驾驶座旁的座位里,她往后仰靠著身子,眼光望著前面的
街道,几乎没有什么思想,没有什么意识。路两旁的街灯,像两串发光的项链。“想去什么
地方吗?”叶刚问。
“随便。”“去年夏天某月某日某夜,我好像和你去跳过舞。”
“好像。”“有兴趣再去吗?”“随便。”“吱”的一声,叶刚把车子急驶到慢车道,
煞住车,停在路边上。雪珂被急煞车差点颠到座位下面去,她惊愕的坐正身子,以为已经到
了某个地方。抬头四下一看,才发现车子停在一条不知名的街道边上,旁边除了人行道和电
杆木,什么都没有。叶刚熄了火,他回过头来,盯著她看,眼光里有两簇阴郁的火焰。“听
我说,小姐!”他皱著眉说。“我把你从那个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带了出来,是因为你不想留
在那个地方。如果跟我出来的只有你的躯壳,而你的灵魂还在那屋子里的话,我马上就把你
再送回去!我不习惯带一个心不在焉的女孩出来玩!”她惊讶的抬头看他,依稀彷佛,又回
到去年夏天那个晚上,有个叫叶刚的人物,对她喜怒无常的耍过一阵性格。看样子,这个叶
刚在半年多以后,并没有比半年前进步多少,还是那样易变,还是那样易怒。
“老样子!”她惊叹著。
“你说什么?”他愣了愣,不解的。
“你。”她笑了。奇怪,她该生气的,该对他的无礼和任性生气的,她却一点也没生
气,只是想笑。刚刚在徐家,喝过一杯掺了白兰地的鸡尾酒,不管怎样,这鸡尾酒绝不会让
人醉,可是,她就有点晕晕眩眩的醉意。她笑著,对他那困惑的脸庞和阴郁的眼神笑著。
“你还是老样子。唉!”她笑著叹口气。“你这种个性,未免太不快乐了!你对你周围的一
切,都过份苛求了!”“是吗?”他更加迷惑了。“你不可能了解我的个性是怎样的,你几
乎不认得我。”“哦,不,我认得你!”她仍然笑著。“去年夏天某月某日某夜,我跟你跳
了一个晚上的舞。”
“因此,你就算认得我?”他疑惑的。“你向林雨雁打听过我?”“哦,不。”她摇摇
头。“我从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过你。我认得你,是因为那晚的你表现得很完整,喜怒无常,
爱发脾气,莫名其妙,又会乱箭伤人……”
“乱箭伤人?”他希奇的挑眉毛。
“是啊!”她继续笑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一个会乱箭伤人的危险份子?”他
盯著她,被她的笑容和说话所蛊惑了。他咬咬嘴唇,眼里漾起了淡淡的笑意,和浓浓的欣
赏。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他接口说:“你是个玲珑剔透、动人心弦的女孩?”她大惊,
张大眼睛。“唉!”她叹著气。“如果你想恭维我,最好含蓄一点。”
“为什么?”他也睁大眼睛。“直接说出来有什么不好?不够文学?不够诗意?不符合
你那梦幻似的思想?”
“你怎么知道我的思想是梦幻似的?”
“哦,我知道的。因为去年夏天那个晚上,你也表现得很完整。”“哦?”她询问的。
“你有些哀愁,有些忧伤,有些孤独。可是,你反应非常敏锐,像个小小小小的刺猬。”
“小小小小的什么?”轮到她来希奇了。
“中国人叫它刺猬。外国人叫它箭猪。”
“哦哦,”她咂著嘴。“实在没有美感。管他刺猬还是箭猪,实在太没有美感了。我以
为——你说过,我是个小小小小的小雨点。”“小雨点比小刺猬有美感?”他问。
“那当然。”“瞧!”他点头。“所以你是个梦幻似的女孩。小雨点又禁不起风吹,又
禁不起日晒,有什么好?不如当个小刺猬,温柔的时候服服贴贴,凶恶的时候浑身是刺。”
“哦?我浑身是刺吗?”
“如果我能乱箭伤人,你一定浑身是刺!”
她扬著眉毛,笑了起来,笑得弯著腰,一发而不可止。他瞪著她,笑意也堆在他唇边,
涌在他眼底。他们对看著,对笑著。好一会儿,她收起了笑,眼睛亮闪闪·光彩逼人。他深
深的凝视她,陡的摔了摔头,嘴里低低叽咕了一句:
“要命!”“什么?”她不解的。“什么事?”
“他妈的!”他忽然吐出一句咒骂,声音粗哑。“你最好不要再这样对著我笑了!否
则,我会……”他咽住了,掉头去看车窗前面。“你会什么?”她温柔的问,心底有些害
怕,有些糊涂,有些明白,有些畏缩,也有些期盼。
“好了!”他粗声说,忽然发动了车子,脸色严肃了,身子坐正了,腰干挺直了。“坐
好吧,我要开车了!”
她坐好了,望望车窗前的街道。
“我们去那儿?”“你不是说随便吗?”“嗯,”她应著,坦然的。“是。随便。”
他看她一眼,车子向前驶去。
“你不怕我把你带到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去吗?”他好奇的问。“哦,不。”她很快的应
著。“你不会。”
“你那么有把握?”他惊讶的。
“你虽然有些‘性格’,有些‘鲁莽’,有些‘怪异’。可是,你一看就可以看出来,
你很正直,很真诚,很热情,很有风度。几乎几乎是高贵的。是值得信赖的!”
他立即又煞住车子,车再度停下了。
“嗨?怎么回事?”她问。
“我不能一面开车,一面和你继续这种谈话,我怕把车子开到云里雾里去。”他紧盯著
她,面颊有些红润,眼珠闪著光。“唉!”他学她叹了口气。“如果你想恭维我,最好含蓄
一点。”
她又笑起来了。今晚她很爱笑,自从离开徐宅,她就一直好脾气的笑著,他说什么她都
笑,而且笑个不停。这时,她又这样笑起来,那笑容在唇边,像个涟漪般漾开,漾开,漾
开……。他死盯著她。盯著那在街灯下,显得有些朦胧的面颊,盯著那乌黑如点漆的眸子,
盯著那白皙如月色的肌肤,盯著那小巧红润的嘴唇,盯著那笑容——如沐浴在春风中的花
朵,正缓缓展开花瓣,懒洋洋的展开花瓣,醉醺醺的展开花瓣……
“要命!”他再低声诅咒,声音在喉头中蠕动。
“要命!”他再说了句,声音依然卡在喉咙里。
“要命!”他说出第三句,然后,他蓦然间就俯下头去,把自己炙热、迫切、干燥的嘴
唇,紧压在她那朵笑容上。他的胳膊情不自禁的挽住她的身子,把她紧紧紧紧的拥进怀中。
他的手强而有力的扶住她的头。她不能呼吸,不能思想,不能移动,不能抗拒……只感到一
股强大的热力,像电击般通过她的全身,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触电感。然后,她觉得他是在
吻她了。那么强烈而炙热的吻,烧烫了她全身每个细胞,烧热了她的面颊,烧热了她的心
胸,烧热她所有的意志和情绪。她的心狂跳著,跳得那么猛烈,那么希奇,那么古怪……从
没感觉过这种感觉,从没经历过这种经历……以前的一些经验,从七四七那儿来的经验,全
在此刻化为虚无。
终于,他抬起头来了。
他们彼此互相注视著,她不再笑了,只是深深切切的注视著他。他们就这样互相注视
著,好像已经等待了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一亿年……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她和他早
就存在著,只等待著此时此刻才相遇、相聚、相识而相知。昨夜之灯9/30
过了好一刻,他才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双手放开了她,他坐正身子,再次的发动那汽
车。她靠在座垫里,凝视著他的半侧面,微凸的眉峰,微凹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那“性
格”的嘴。唉唉!她心中赞叹著: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但是,她那醉醺醺、软绵绵的
意识,并不真正想得到什么答案。车子开始顺利的、不受干扰的向前驶去了。一路上,两人
都安静了,两人都很久没说话。他摇下车窗,让车窗外那凉爽的夜风吹进来。夜风中,带著
凉凉的、泥土的气息,清清爽爽的,有些花香,有些树香,有些草香。她振作了一下,勉强
提起精神,去注意窗外的景致了。这才发现,他们已远离市区,车子正蜿蜒著爬上一条修建
得非常宽大的山路,高高的往山顶爬去。她坐高了一些,望著车窗外面。
“那儿有一片竹林。”她说:“路边有很多竹林。”
“我喜欢竹子。”他接口,很真挚的。
“哦?”“我喜欢竹子那种遗世独立的风韵,喜欢它亭匀清幽的雅致,喜欢它坚立不拔
的高傲,还喜欢它脱俗飘逸的潇洒。它不像任何花朵那么浓艳诱人,却终岁长青。”他停了
停,眼光直视著外面的道路,沉吟著说:“我知道为什么被你吸引了,你就像一枝竹子。”
“噢!”她轻嘘著,不经考虑的冲口而出。“那么,林雨雁像什么?”他皱了皱眉峰,双手
稳定的握著方向盘,转了一个弯,车子继续向上驶。他的眉峰放开了,声调是平稳而清晰
的。
“她像枝芦苇。”“哦?”“不见得名贵,不见得香甜。可是,它楚楚动人,风姿摇
曳,雅洁细致,有种让人我见犹怜的感觉。”
她掐著手指头数了数。
“你干什么?”他问。“数一数你用了多少个成语。什么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你很
会用成语,你应该学文学而不学电脑。像你这种人会去学电脑实在是古里古怪的。或者,你
既不该学文学,也不该学电脑,你该学植物。”他看她一眼,不语。“你瞧,你研究芦苇,
你研究竹子,还研究过其他植物吗?像枫树?像梧桐?像凤凰木?像冬青?像七叶木?像万
年青?像金急雨……”轮到他笑了。笑容在他眉间,笑容在他眼底,笑容在他唇边。笑容使
他的脸孔生动而富朝气。
“我不学植物,我看你倒该学植物,最起码,你知道的植物名称不少。什么七叶木,金
急雨,我一辈子都没听说过。”
“七叶木,一年四季都是绿的,每一根新芽,都会长成七片散开像花瓣似的叶子。它的
干子很挺。树叶一层一层的很有韵味。”“七叶木?嗯?不可能是六片叶子?或是八片叶
子?为什么是七片?”他有些好奇。
“不知道。它生来就是七片叶子,注定是七片!上帝要它生成七片,它就是七片!不能
六片也不能八片!很奇怪,是不是?”他怔了怔,笑容淡了,眼里掠过了一抹深思。
“是,很奇怪。反正不能和上帝去打交道,不能向上帝要求做八片木,如果你生来就是
七片木的话。”
她想了想,微笑著。“你有宗教信仰吗?你信神吗?”
“不。”他很快的回答。“我不信。”
“为什么?”“因为每个宗教有每个宗教的神,基督教、佛教、喇嘛教、回教,甚至希
腊的太阳神和各种神,中国人相信的土地菩萨和玉皇大帝……神太多了。如果每个人相信的
神都存在著,那么天上的神可能比地上的人还要多。可是,这么多神,这么这么多神,居然
管不好人间的爱和恨,生和死?不。我不相信神。”他的目光忽然深沉了,面容严肃了,笑
容隐没了,他又阴郁起来,莫名其妙的阴郁起来。“有一次,我曾经仰望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