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灯-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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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珂!”他喊了一声。
“嗯?”“我不能给你什么。”“我知道。”“一切世俗的东西都没有。”他再说。
“我知道。我没有要求什么呀!”
“雪珂!”他低喊,突然把她拥入怀中,他在她耳边飞快的说:“你太聪明,你太灵
巧,你太敏锐,你太动人……你有太多的太字!雪珂,我真气我自己这样被你吸引!”他把
耳朵紧压在她耳际的长发里,终于冲口而出:“离开他远一点!”
她屏息。“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我后悔说这句话以前,你听清楚。离开他远一点,每天看他接你送你,我会疯
掉!”
她猝然把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眼泪迅速的涌了出来。
“你无法命令我做任何事,”她坚定的说。“我会离开他,不为你,而为我和他,我不
能欺骗他的感情,也不能同时爱两个人!你没说过那句话,我也没听到那句话!你听好,假
若我离开他,是为我自己,与你无关!我既不要你的保证,也不要你的承诺!更不要你有心
理负担!我和你一样自由!”
他的背脊挺直,眉毛高高的扬了起来,他用手搂著那小小的肩,感到那肩头的力量。是
的,她是一枝竹子,一枝孤高傲世、超然挺立的竹子!她不会成为他的负担,她不会成为他
的牵累……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几乎认为自己希望有这份负担,要这份牵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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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万里盘膝坐在裴家的地板上,抱著吉他,对雪珂反反复复的唱著一首他新谱的歌:
“蜗牛与黄鹂鸟,城门和鸡蛋糕,都是昨夜的名词,昨夜已随风去了。今天的歌儿改
变,每个音符都在跳跃,跳跃,跳跃,跳跃,跳跃在你的头发上,跳跃在你的眼光里,是你
的每个微笑,是你的每个微笑,把我的音符弄醉了。”
他唱得很生动很迷人。但是,雪珂并没有微笑。她坐在沙发里,猛啃著自己大拇指的指
甲,把那指甲都啃得光秃秃的了。她心里乱精糟的,情绪紧张而不安定。今天下午唐万里没
课,是她把他拉回家来,想好好的谈一谈。下午,妈妈去上班,家里没有人,她正好利用这
个机会,和唐万里摊牌。
她不知道这位七四七有没有预感,或者他根本不准备让要发生的事发生。他一进她家
门,就踢掉鞋子,盘腿而坐,抱起吉他,对她唱起歌来了。好一句:是你的每个微笑,把我
的音符弄醉了。说真的,雪珂喜欢这支歌,好喜欢好喜欢这支歌,胜过了“如果有个偶
然”,胜过了“阳光与小雨点”。只因为它那么“生活”。蜗牛与黄鹂鸟,城门与鸡蛋糕,
少年的词句都随风去了。今天,今天,今天的七四七可能要从云里雾里落到地面来了。她不
啃手指甲了,从沙发里站起来,她必须要有勇气开口!悄眼看他,他面容坦然,眼睛闪亮,
唇角带著笑意。哦,他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吗?还是他不肯去知道!他那么年轻,进了大学,
就为了掌声和包围而活著,他的字典中,从来就没有“被拒绝”这个怪名词!
她去给自己倒一杯水,心里模糊的想著开场白。她的喉咙又干又涩,必须喝口水,清清
嗓子再说。倒了水还没喝,唐万里坐在那儿开了口:“也给我一杯!”她把杯子拿到他面前
去,他仰头看看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然后低下头,就著她的手,去喝杯子里的水。她望
著那颗满头乱发的头,一时间,真想把这脑袋抱在怀中,大喊一句:“让那些意外都没发
生!”真的,如果不遇到叶刚,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七四七了。她低头看他,他一口气把水完
全喝光,抬眼对她微笑,眼镜片闪著光,眼睛也闪著光。
她再倒了杯水,喝完了,放下杯子,她满房间乱绕,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两只手在裙
褶中绞来绞去。他又在调弦了。拿著弹吉他用的小塑胶片(pick)拨著每根弦,歪著头
去听那弦发出的音响……她突然停在他面前了,下定决心,一本正经的说:“放开那把吉
他!唐万里,我有话跟你谈!”
“尽管说!”他头也不抬,继续调弦。“我听得见!”
“唐万里,”她很快的、坚决的、一鼓作气的说:“你一直是个好潇洒,好引人注意的
人,在学校里,你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校外,你的名气也不小。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自
己也知道……所以,我对你不算什么……”她住了口,这个开场白很坏很坏,她睁大眼睛,
咽了口口水,望著他。他的弦声停了停,又继续响起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失去了和谐,变
得有些尖利而刺耳。“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粗声问。
“唐万里!”她被他一逼,冲口而出。“我要和你分手,我心里有了别人!”一声碎裂
声,吉他的弦被他弄断了,同时,他手中那小圆片锋利的边缘,直切进他的手指肌肉里。他
摔开吉他,从地上直跳起来,苍白著脸骂了句:
“他妈的!”鲜红的血液从他手指上冒出来。雪珂一惊,本能的冲上前去,只看到他紧
握著手指,而血从伤口中往外冒,一直滴到衣服上,她吓呆了,扳开他的手去看,惊喊著:
“怎样?怎样?怎么切了这么深一条?”
他用力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推开了她,他往浴室跑,寒著脸说:“放心!流这么
点血不会要了我的命!”
她跟著跑进浴室,他放开水龙头,用自来水冲著伤口,她找出红药水、消炎粉和ok
绷,嘴里急急的嚷著:
“不要用自来水,当心细菌进去!过来,我给你上点药,包起来!”他伸手抢了一块o
k绷,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伤口上一贴,返身就又奔回客厅里去。她拿著消炎粉追出来,一
个劲儿的喊著:“不行不行,你一定要消消毒,上上药!要不然伤口会发炎……”他站住
了,挺立在她面前。他伸手从她手里取走了消炎粉的盒子,丢在茶几上。然后,他迅速的拉
住她,把她拉进怀里,他的头俯下来,嘴唇紧压在她唇上。
她像被火烧到般惊跳,用力推开他,她僵直著身子,退了好几步才站稳。瞪大了眼睛,
她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用牙齿咬紧了嘴唇,半天,才费力的吐出几个字来:
“不行。唐万里,不行。”
他站著,挺直得像一根树干。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青。他的眼睛直视著她,那嘻笑
的神情已完全消失。他在重重的呼吸,胸膛急促的起伏著。
一时间,室内好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安静得让人恐惧,安静得让人痛苦。
似乎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
“他是谁?”她用舌头润著嘴唇。“你不认得的人。”她勉强的,挣扎著说:“你也不
需要知道他是谁,那并不重要。”
他僵硬的点点头。“你在徐家遇到的人!”他清晰的说,声音压抑而痛楚的从他齿缝中
迸出来:“那失踪的一夜。我早猜到了,你不会一个人失踪。”他狠命咬牙,咬得牙齿发出
摩擦的声响。“听著,雪珂。那天晚上是我不好,我忽略了你,”他费力的说,费力的在控
制自己的骄傲。“不过,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未免太严重。”“不是惩罚,不是惩罚!”她
喃喃的说,泪水就一下子冲进了眼眶。怎么?她心里拚命在骂自己,你要和他分手,怎么又
痛苦得像要死掉?唐万里啊唐万里,她心中在喊著,你是满不在乎的,你根本弄不清楚什么
叫“爱”的,你和我只是玩玩的……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你一定要不在乎!她吸气,忍著
泪,声音颤抖著。“唐万里,你瞧,你暑假就毕业了,然后你要受军训,然后你可能出
国……大学生之间的交朋友,本来就前途渺茫……不,我真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而
是……而是……”“别说!”他急嚷,冲过来,他再度抓住她的胳膊,他眼底是一片令人心
碎的惊惶失措。“不要说,不要说。”他低语。“雪珂,那天你站在游泳池里,一脸的无
助,满身的阳光。那天,你已经拴牢了我。当我游到你身边,把手伸给你的时候,你可以不
接受的,你可以不理我的。如果早知道有今天,那时你为什么要理我?”他摇头,拚命摇
头,抽了口气,他自言自语的说:“讲这些都没有用,讲这些都没有用……”抬眼再凝视
她,他眼底的仓皇转为恐惧,除了恐惧以外,还有深深的伤痛。那么深,那么深,雪珂几乎
可以看到他那颗骄傲、自负、快乐、年轻的心,已经被打击得粉粉碎了。
“唐万里!”她挣扎的喊著,泪珠在睫毛上。“你听我说,我抱歉,我真的抱歉,说不
出有多抱歉……”
“不要说!不许说!”他阻止著,眼眶涨红了。“雪珂,你只是在跟我生气,我并不是
木头,我知道你在生气。你太纤细了,而我太马虎了。雪珂,”他哑声说:“我会改,我会
改。上次,我说不迁就你,那是鬼话!我迁就你,迁就你……”他闭了闭眼睛,脸色从没有
如此阴郁:“我发誓,我会改好,我会!”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的滚落了下来。她越想控
制眼泪,眼泪就流得更凶,她吸著鼻子,还想要说话。而他,一看到她掉泪,就发疯了。他
用双手紧抱著她,疯狂的去吻她的眼睛,吻她的泪,嘴里嘟嘟的,语无伦次的叽咕著:
“我不好,我太不好。我一直被大家宠坏。我的自我观念太强,我不懂得如何去爱别
人,我甚至不懂得什么叫爱!现在我知道了……原来失去你会让我怕得要死掉,那么,这一
定是爱了。雪珂,我自私,我小器,这么久以来,我们相处在一块儿,我甚至吝啬于去说一
个‘爱’字,我总觉得这个字好肉麻,总觉得不必去说它!我是傻瓜!我笨得像个猪!雪
珂,你心里不可能有别人,那个人绝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在短短几天里让你改变!让你改变
的是我,我的粗心,我的疏忽,我的自私,我的盲目和自大……这些该死的缺点让你伤心,
是我伤了你的心,是我,是我,是我……那个晚上,掌声让我迷失,我居然去注意别的女孩
而疏忽你,是我该死……”“不!不!不!”她低喊著,慌乱的想挣开他的胳膊,但他把她
箍得死死的。泪水如泉涌出,奔流在她脸上,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她的心脏绞扭成了一
团,她的思绪也乱得像麻一样了。再也没有想到摊牌会摊成这样的场面,再也没想到,整日
嘻嘻哈哈的唐万里,会说出这些话来。更加没想到的,是他那份感情!不能相信,真不能相
信!他从没有这样强烈的向她表白过!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过!他是那么粗枝大
叶的,是那么满不在乎的!“不!不是你错!”她哭著低喊:“唐万里,你一定要听我说!
不要打断我,你一定要听我说!事情已经发生了,第三者已经介入了!我不能骗你……”她
哭得更厉害。“我……我……我还是你的好朋友,永远是你的好朋友!男孩和女孩之间,除
了爱情,还有友情,是不是?是不是?”他停止了嘟囔。他盯著她看。他用衣袖为她拭泪,
手指抓著袖口,他把衣袖撑开来,吸干她的泪痕。很细心,很专注的吸干那泪痕,好像他在
做一件艺术工作似的。“为什么要哭?”他低声问。“摆脱一个讨厌的男孩子用不著哭!”
“你明知道你不讨厌,你明知道你是多可爱的!”她嚷著,从肺腑深处嚷了出来。他歪了歪
头,眼光怪异。
“谢谢。”他短促的吐出两个字来。放开了她,他转身走开,去找他那断了弦的吉他。
拿起吉他,他挺了挺背脊,深呼吸,扬著下巴,似乎努力想找回他的骄傲和自信。然后,他
走向房门口,他终于走向门口,预备走掉了。他的手搭在门柄上,伫立了片刻。“明天,还
要不要我来接你去学校?”他忽然问,并没有回头。“不。”她用力吐出了几个字。“不用
了。”昨夜之灯14/30
他转动门柄,打开房门,他身子僵得像块石头。举起脚来,他预备出去了。忽然,他
“砰”的把房门上,迅速的转过身子,背脊紧贴在房门上,他面对著她,没有走。他在房门
里面。“告诉我怎么做,”他大声说:“怎么做能让你回心转意?告诉我!”她惊悸的睁大
眼睛,惊悸的摇头。
他眼中充血,布满了红丝,他看她,眼神变得狂乱而危险起来,他生气了,他在强烈的
压抑之后,终于要爆发了。她把整个身子靠在墙上,下意识的等待著那风暴。等待著他的怒
火与发作。他又向她一步步走过来了,青筋在他额上跳动。他左手还拎著他的吉他,他的右
手僵僵的垂在身边。他逼近了她,抬起右手,他想做什么?掐死她?
她一动也不动,眼睛静静的、茫然的大睁著。
他的手摸著她的脖子,手指因弹吉他而显得粗糙。他的手滑过那细腻的皮肤,往上挪,
蓦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用力捏紧,她颊上的肌肉陷了进去,嘴唇噘了出来,她因疼痛而轻
轻吸著气。“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憋著气问:“你怎么可以把一段感情说抛开就抛开?
你怎么可以轻易吐出分手两个字?你的心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大理石?花冈岩?你——”他
咬牙切齿:“怎么可以这样冷血?这样残酷?这样无情?”
她死命靠在墙上,死命吸著气。
他忽然放松了手,把嘴唇痛楚而昏乱的压在她唇上。
她没动,她和他一样痛楚,一样昏乱,而且软弱。
他抬起头,眼眶湿漉漉的。
“世界上的女孩,决不止你一个!”他摔了摔头,认真的说:“祝你幸福!”他很快的
转身,大踏步走向门口,转动门柄,这次,他真的走了。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眼看著房门
阖拢。她忽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瘫下来了。
10
一段昏昏沉沉的日子。
唐万里不再接她上课,送她回家了。但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