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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张海迪自传体小说轮椅上的梦-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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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嫂子?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

小闺女们告诉我,小嫂子十五啦。

她男人可四十多啦,小嫂子净挨打。改妹怕我不信,又赶忙说,俺跟小嫂子是隔墙邻居,她家的事听得清亮着哩。

我被这件事震动了,直感到愤怒不平,不知不觉把手中的账本拧成了一根麻花。

那天晚上,我在小油灯下想把当天青草的总数统计起来,可是算了半天,也算不清。那一个个数字在我的脑海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变成了秋云那根被汗水浸湿了的辫子,一会儿又变成了她那对充满哀伤的大眼睛,她那鼓起的肚子,那只沉重的大草筐……我想象着她怎样艰难地从老远的地方走回来,又仿佛看到她怎样拖着空空的大草筐匆匆离去。哦,十五岁的小嫂子,我的同龄的小姐妹。十五岁是多么美好的年龄啊,十五岁该是一朵纯洁的小花,十五岁该是一只快乐的小鸟……可她却做了小嫂子,还将成为小母亲。她要吃苦、受累、挨打,还要屈从于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

后来,村里的女人们又陆陆续续地给我讲了很多秋云的事。

62

秋云嫁到陶庄以前,在家跟着守寡多年的母亲和三个哥哥一起生活,日子很艰难。秋云家穷得要过饭,她都长到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糖是啥滋味。哥哥们在母亲的汗水和泪水里熬大了,到了娶亲的年龄,家里却出不起彩礼。大哥一跺脚离开了这穷乡僻壤,下了关东。不到一年,二哥也打起小铺盖卷悄悄走了。秋云的娘急得求亲告友,借了点钱为三哥提亲。相亲的人家看着怎么也遮不住穷相的破土房,说什么也不愿把自己的闺女嫁过来。还是媒人出了个主意,劝秋云的娘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换亲,这样两家不用送彩礼,还是亲上加亲。秋云的娘看着十四岁的女儿,心里一阵阵难过,可是想想出走的两个儿子,又怕这家人家从此断了根,左思右想,又加上媒人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只好硬着心肠答应了这门亲事。

娶亲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秋云用哭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家,看着扯住衣襟捂在脸上的娘,眼泪一阵阵往外涌,这窝再穷也是自己的家呀!她抽抽搭搭地告别了平时在一起割草挖菜、一起玩耍的小姐妹,坐上来接她的小驴车。一路上,她不敢叫,不敢闹,只能悄悄地把眼泪洒在从娘家通往婆家的土路上。

婆家比娘家还要穷。洞房花烛夜,秋云惊恐地蜷缩在炕角上,她不明白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为什么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向她扑过来……

从此,更不幸的生活开始了。操劳、挨打、受骂,还有不能对人诉说的屈辱,这一切她都默默忍受着,因为娘对她说过,这是命。

有一天晚上,秋云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倔强地蹲在大门洞的柴草堆里,硬是不肯进屋睡觉,她男人被这股倔强劲儿激怒了,找了根拳头粗的棍子满院子追着打她,秋云吓得拼命拉开门闩,惊惶地逃进了村东河边的芦苇丛。

明晃晃的河水在风中颤抖,水面上映着一个破碎的月亮,风吹着枯黄的芦苇丛,发出凄凉的呻吟,河水撞着长堤像是在哭泣。秋云第一次觉得不想活了,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呢?她的泪水满含着屈辱落进河里,她不明白自己咋就活得这么难。

听说人死了就不会有愁烦,秋云真想一头扎进奔流的河水,让波涛卷走她的不幸。

她向河里走去,河水淹过了她的膝盖,淹过了她的腰。月亮躲进云里不敢看了,四下里黑沉沉,黑沉沉,只有风还在原野里悲泣……

第二天,天刚发亮,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整个村庄,睡梦中的人们被秋云的婆婆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喊惊醒了,女人们蓬头垢面就跑出家门看究竟。原来,秋云的婆婆见小媳妇一夜没回来,认定她是寻了短见,她哭咧咧地央求四邻八舍的乡亲帮忙,到井里捞人。男人们把村前村后的井都捞遍了,一直忙到日当午,也没找见小嫂子。

秋云的男人和几个叔伯兄弟又跳到坑里、河里去摸,日头落了山还是不见影。去秋云娘家找人的也回来了,还跟来了她的娘家哥哥,他大呼小叫着要秋云婆家赔人。秋云的婆婆觉得没有指望了,一屁股坐在街筒子里哭了个昏天黑地,惹得村里的好些女人也跟着掉泪花儿。

人们都认为这个小媳妇是再也回不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天空黑漆漆的,冷雨夹着雪珠子往下抽打,一个小黑人影磨磨蹭蹭地挪近了秋云家的院门。小人影迟疑着,轻轻把手放在门环上,院里的狗听见人声汪汪吼着从破墙头上蹿了出来,它张开大嘴刚要去咬,却又亲热地拖住了来人的裤角,还不住欣喜地摇着尾巴。

屋里的人被惊动了,秋云的婆婆用手遮着一盏小油灯来到门口,微弱的灯光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雨雪中不住地颤栗。秋云的婆婆差点儿打翻了油灯,这个小人儿把她吓呆了,站在她面前的竟是那个大眼睛的小媳妇!她手里拎着个小小的包袱,鞋上和裤角上沾满了泥巴,湿淋淋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看样子,她走了很远的路。她低着头,睫毛上凝着两颗泪珠,嘴角往下撇着,嘴唇还在不住地发抖,不尽的委屈,无限的哀愁,扫尽了她脸上的天真,她真像一个小媳妇了。

在那个凄凉的夜晚,当河水就要吞没秋云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苦命的娘。为了给哥哥娶媳妇,娘作了多大的难啊!人家娶媳妇都是笑盈盈的,娘要媳妇却是含着泪的,那是娘贴心的女儿换来的呀!自己一死,婆家也会把嫂子要回去,哥哥一气若是再下了关东,娘的后半辈子靠谁呢?

秋云爬到岸边哭起来,她被逼到了活也难死也难的地步。

左思右想,秋云一气跑了十多里地,连夜逃到了她的姨家。由于惊吓和悲伤,冷水的浸泡,加上一路的奔波,一进门她就栽倒了。她姨慌忙请人来为她看病,却意外地发现秋云已经怀孕了。住了几天,秋云的姨哽咽着劝她,孩子,回婆家去吧。不是你姨不留你,有了人家的孩子就得好好歹歹撑着过。看到秋云默默地点点头,她心里一酸,忙打了个小包袱,牵着手把她送出了村口。

秋云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可是又不得不回去,她垂着头,拖着沉重的双腿回来了。来到村外,她怕见人,思前想后不敢进村,谁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熬啊。她又跑进村东那片芦苇丛,躲在那里头哭了个够。挨到天黑,风起了,雨落了,阴森森的天空黑得像锅底,晃动的芦苇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影子,她害怕了,一阵阵的恐惧和寒冷把她逼进了家门。

就这样,背负着人生重荷的秋云重新迈进了只有辛劳和愁苦的穷窝窝……

63

自从第一次见到秋云,每逢称草的时候,我总要同情地看她几眼。在割草的孩子中间,秋云显得那样忧郁、孤独。她不说也不笑,偶尔有谁叫她一声,她就像刚刚被人从梦中唤醒,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迷茫的神情。我实在想象不出她笑时的模样。

每当听到秋云的叹息,我就会发出一声更重的叹息。也许由于我同情的目光,也许因为我阻止小小子们跟她哄闹,她每次称完草,总要用那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好像要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我觉得秋云也许像我一样期待着对方先说话,可是一种不自然的心理却使我们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

一次,过完草,五星他们都跑到牲口棚里去玩了,小闺女们也都结着伴儿回家了,惟有秋云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有点喘息,汗水顺着耳边濡湿的头发往下淌。

秋云,你歇会儿再走吧。我指指旁边的草堆轻轻对她说。

她像是吃了一惊,眼睫毛不安地眨动着,也许没有想到我会跟她说话。她怔了一下,顺从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慢慢地在草堆上坐下了。她坐得离我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烟熏火燎夹着汗湿的气息。

你累吗?我怜悯地望着她,关切地问。

不。她简单地吐出一个字,又用细长的手臂掠开了前额上一绺被汗湿了的头发。

我想起口袋里有一块馒头,就掏出来递给她,秋云,给,你吃吧。

不,俺不要……秋云像害怕似的连忙推开我的手,脸儿也涨红了。

拿着吧。我把馒头塞在她发凉的手心儿里。

秋云接过馒头使劲儿握在手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的身体向背后的草堆缩进去,那双没有穿鞋的脚也往后收着。我看到她那双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脚肿得很厉害,脚背高高地鼓起来,皮肤绷得发亮,像是要绽开了。

哎呀,秋云,你的脚肿了,你疼吗?我问她。

不……秋云轻轻摇摇头,低垂的睫毛上冒出了微微颤动的泪花。

唉,可怜的秋云,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话,一定受了很多苦,你的眼泪已经把你的不幸告诉了我。我这样想着,爱怜地拉起秋云的一只手,我的泪水也涌出来了。

夕阳的余辉从背后洒在秋云的身上,把她的头发映成了一根根眩目的金丝。我望着她,在想,若不是这满面的愁苦,秋云该是一个多么清秀的小姑娘啊!当她抬起湿润的眼睛,我看见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和柔情。

秋云,你为什么这么小就……我刚问了半句,立刻就后悔了。

俺家穷,哥哥们娶不上媳妇,俺娘背着人老哭……她声若游丝地说。

你男人对你好吗?

他……秋云迟疑地点点头,猛地又摇摇头,他老是打俺……她的嗓子突然被噎住了,成串的泪水滴落到捏在手里的馒头上。

为什么?

秋云嗫嚅了半天才说,他夜里要俺……俺要是不依他,他就打俺……还……她用手背堵住嘴,好像要把哭声咽下去,一阵猛烈的抽泣使她的双肩耸动着。

秋云,你别哭,别哭啊。我掏出手绢,为她擦着泪水,不知道怎样安慰这个可怜的小人儿。

我那几天总在想秋云的话,夜里他要她……我不能明确地知道他要她是什么意思,这对我是一种朦朦胧胧的,说不清楚,又想知道的事。可我觉得这一定是不好的事……我想起那时和维娜她们对未来的幻想,我们议论过的爱情,爱情就是爱,爱情就是量个男的爱上了一个女的,有了爱情才能结婚啊……我记得我读过的一本苏联小说,那里面有一个情节曾让我脸红心跳,一对年轻人结婚了,每天早晨男主人公要离开家时,女主人公总是恋恋不舍,她一次次地叫他回来,吻我一下,再吻我一下吧……她说。我那时觉得结婚就意味着幸福。我为此经常僮憬自己的未来,在很久以后,我会怎样呢?哦,结婚,我会结婚吗?两个相爱的人将永远在一起了,那一切多么好啊。可秋云的生活却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从那以后,每次称完草,别的孩子都去玩儿的时候,秋云就在我身旁的草堆上坐下,我们就说一会儿话。当她注视我的时候,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信任。她细声慢语地给我讲她过去的生活,讲她娘家村里的小姐妹,我们成了好朋友。

我每次到场院里去,都要跟妈妈要个馒头,里面夹一点咸菜,包在手绢里带着。草堆旁只剩下我和秋云的时候,我就把馒头送给她吃。她先是不肯吃,我做出不高兴的样子,她才拿起馒头迟疑地咬一口。见我笑了,她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样子像是几天没吃饭。她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接在下巴上,掉下来的馒头渣儿也仔细地倒进嘴里去。

五星、三梆子和小金来见我总是和秋云在一起,显得不高兴了。五星说,姐姐,你老是跟秋云叨叨个没完,都不爱搭理俺们了。

三梆子说,就是,她有啥好的,整天价愁眉耷拉脸,跟个受气包似的。

小金来也做出丧气的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说,秋云多可怜啊!我觉得她太苦了……

我把秋云的不幸讲给孩子们听,渐渐地他们眼圈都红了,三梆子小声说,俺,俺多孬,从前净喊人家小嫂子吃枣子……

五星也不好意思地耷拉着脑袋说,那回半道上俺们那伙子还把小嫂子筐里的草都给她扬了,小嫂子坐在路边上哭,俺们还笑哩……五星用脚使劲儿在地上蹭着,好像要蹭个洞钻进去。

就是呀,小嫂子从那么远的地方把草背回来,多不容易啊!往后咱们都应该尽力帮助她。我说。

姐姐,你瞧着吧……还没等我说完,五星就挺起胸脯,自告奋勇地说,往后俺们割草回来,把草匀给她一大半儿……

小金来着急地挤到我跟前,啊呗啊呗地用手比画着,俺也匀给她,俺也匀给她。

现在,割草的孩子们都对秋云好了,没有人再跟她起哄,割草回来,他们都争着把自己的草匀到她的大草筐里。小闺女们也常常等她称完草一起回村。可是秋云却仍然怯怯地对待别人的好意,跟我说话的时候,只要有第三个人影出现,她的话就会立刻咽回去。

秋云,你怕什么呢?有一天我问她。

方丹,没人像你这样真心对我好,人家准都笑话我哩……

笑话你什么呀?

笑我穷,笑我笨,笑我这么小就……

不,秋云,你不明白。我连忙安慰她说,你总觉得别人笑话你,瞧不起你,其实你想错了,咱们陶庄的人都关心你,村里的婶婶姐妹们都很同情你,五星他们也都愿意帮助你。我刚来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怕别人笑话我,笑我不能走路,笑我只能坐在家里。可是我想错了,这里的老人、孩子,所有的人都对我那么好。你看我的木轮椅,还是桩桩大伯给我做的呢。

我看到秋云脸上的愁云散开了,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当改妹来叫她一起回家的时候,我觉得秋云的背影挺直了,脚步也轻盈了。她抬起头去看落在枝头的小鸟时,那种新奇的神情就好像是一个孩子第一次发现了一个美好的童话世界。

又一天下午,妈妈蒸了几个包子,送我去场院的时候,她用手绢包了两个递给我,说,带给秋云吧。我感激地望着妈妈,心里多高兴啊。我想,秋云一定很久没有吃过包子了。

我坐在大槐树下,等着,觉得太阳总不往下落。我怕包子凉了,就把手绢包捂在胸口上。好容易等到割草的孩子们回来了,却没见秋云,一直等到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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