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左耳-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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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脚麻麻的,差一点没站稳,溜出房门开始找自己的移动电话。
是快速拨号。
关机。
……
他颓颓地坐到沙发上,在空旷灰暗的客厅里,寂寞得仿佛要融进夜色。
飞机渐渐驶入平流层,不再颠簸。机舱里暖气很足,陶云漪将耳机里的音乐调到自己喜欢的频道,望着舷窗外纯净的蓝天进入了梦乡。
夏铭熏看着她婴儿般的睡脸,不禁失笑。向路过的空姐打了个响指。
“请给我一条毛毯,谢谢。”夏铭熏绅士地对空姐微笑。
女子微微脸红地送来毛毯,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将毛毯小心翼翼地给身边的女孩盖上,将她露在外面的脖颈用毛毯覆上。
恍然大悟。
夏铭熏将她的头靠到自己肩上,满意地闭上眼。
他终于能够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在她需要的时候,借给她肩膀。
北京的冬天冷得教人咬牙切齿地恨,陶云漪走在天安门广场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忿忿地想。
“走吧,去看看住的地方。”夏铭熏把陶云漪拉出广场,进了一辆出租车。
“我已经让人把行李都送过去了,中午先在那附近将就一顿,晚上带你去吃点好吃的。”陶云漪侧目看着精神十足的夏铭熏,满脸惊讶。
“看来,北京你也熟得很,夏伯伯的势力范围还真是广,哪儿都能找到人伺候你这个小少爷。”
夏铭熏一个弹指朝陶云漪的前额上弹过去:“伺候好了我,你不也就有饭吃吗?”
陶云漪夸张地叫起来,揉一揉前额,其实一点也不疼。
他怎么舍得用力?
下了出租车就到了后海。夏铭熏带着陶云漪做三轮车,车夫的口才很好,懂得也多,一路笑声不断,到了目的地还帮俩人拍照。
夏铭熏扶着她下车,把她带进一条民巷,拐进了一家四合院。他咧着嘴冲陶云漪笑着问:“怎么样?知道你不喜欢什么大饭店、大宾馆,所以特意找人把 这儿租下来了。”
红色屋檐,灰色砖瓦。院子里一棵不高的大树,叫不上名字,枝繁叶茂。木质的葡萄藤架上是一些深绿色藤蔓,丝丝蔓延、攀爬、交缠。院子中央是供人 喝茶的茶座,石桌石椅古朴优雅。长廊里挂着两个精致鸟笼,八哥倒是不怕生人。旁边是些惹人怜爱的花花草草,郁郁葱葱的倒不像在冬天。
陶云漪走进主卧,满眼都是别致的红木家具,雕刻的花纹不显繁复,难得素雅,实属精品。陶云漪太喜欢这里了:宁静安逸、很适合安静的作画、与外面 的世界远远隔开。
打理好行李,熟悉了一下附近的环境,和夏铭熏在附近找了家茶餐厅“凑合”了一顿。陶云漪觉得已经吃得很好,夏铭熏却一个劲儿地摇头。
下午又和夏铭熏一起熟悉了一下圣堂杯的比赛场地,一天下来累得都快趴下了,硬是被夏铭熏拉去一家叫香格里拉的大酒店大吃大喝地混了一顿。陶云漪 心想和他这样胡吃海塞下去,过不了几天就会变成大肥猪了,于是坚决抵制再和夏铭熏出去大吃大喝。
两天下来把长城、故宫、颐和园逛了个遍,把比赛的事几乎都抛到了脑后。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陶云漪和夏铭熏坐在院子里喝茶。
断断续续,聊了许多。
……
“三年前的事,你是不是一直没说?”猜也猜得到。
不说话,拿着青花瓷杯发呆。
“你不说,只好我和他说了……”
陶云漪大口地喝下一杯茶,沉默不语。
“就知道是你说的,嘴比谁都大。”许久之后,陶云漪冒出一句
他懂,她其实不怪他。
“我的嘴大不大要看什么事,这件事,就算我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的。”夏铭熏变得认真起来,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她急忙转移话题。
月光薄淡如水,投射出院中树的影子,一方白亮,照得这夜色愈加深沉。树下饮茶的两人早早地散去。陶云漪再一次明确了比赛规则和时间之后早早地睡 了,而夏铭熏却失眠了,陶云漪的比赛,他甚至比她还要紧张。
这一次的圣堂杯同样从全国各地的来稿中挑选了两千名选手。决赛一共分三轮:第一轮由大赛评委团出题,一共有二十位评委所以共有二十道题目,由选 手抽签确定题目进行创作,整个过程不对外公开,然后隔天中午公布比赛结果,第一轮比赛采取评分排名制,最后直接刷掉排名落在后面的一千五百名选 手。
陶云漪早早地到了比赛场地,昨天还不是很紧张,可是一看到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参赛选手就开始发抖,这其中还包括上一届圣堂杯金奖得主。很多人都是 各大绘画比赛的常客,因此有些人都相互熟悉,在等待抽签的时候,三三五五地聊了起来,就只有陶云漪,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抖。陶云漪知道所有人都 是有备而来的,他们中甚至有人为了这次比赛准备了好几年。
想到这里,手就冰凉。
“一百二十三号,陶云漪。”
陶云漪走到抽签箱前,过了好久才抽出一张纸片。
淡淡两个字:宁静。
一开始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被工作人员带入单独的画室,陶云漪才开始构思。
将素描纸铺上画板,脑子里面浮现许多画面,却捕捉不到蛛丝马迹……
脸涨得通红,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逼迫自己从慌乱的情绪中平静下来。脑中忽然一个画面定格……
七十五分钟后,夏铭熏看见陶云漪神情呆滞地从赛场中走出,两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他大步上前抱住哭红眼的她,发现她双手冰凉。
把她拥入怀里。“没事的,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直到听到夏铭熏的这句话,陶云漪才从刚才紧张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躲在夏铭熏怀里大哭了一场。
也许没有人相信,在世界的另一端的此时此刻,本来在练琴的苏睦言忽而感受到一阵手脚麻木和微微心痛。走到窗前,看着公寓门口古老的街巷,有一种 不祥的预感。
门铃突兀地响起,苏睦言打开门不是惊喜而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门外站着的是带着庞大旅行箱的卢依眠。卢依眠不多话,径直将行李拖进门,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客房,把行李放进去。苏睦言看着她动作麻利地完成 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自觉的轻叹一口气。
“一个星期之内,我会帮你找到合适的房子,这一个星期你先在这里将就一下。”苏睦言靠在钢琴旁,背对着卢依眠,语气冰冷。
“我不觉得将就,我很喜欢这里。”语气坚定。卢依眠慢慢靠近客厅里的钢琴。
苏睦言握紧手上的玻璃杯,眼神变得深不可测:“那你就住这里吧,我会另找一处房子的。”
卢依眠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为什么?讨厌我?”即使被羞辱也会保持修养。
苏睦言转过身,看着淑女打扮一身名牌的卢依眠。
“不是讨厌,而是没感觉。”苏睦言放下水杯,大步走进自己的卧室再也没有出来。
身边的环境越是陌生,曲子越是难练,陶云漪的影子就越是在脑海里徘徊:她没心没肺的笑脸;她打羽毛球时笨拙的动作;她对自己的发型大展拳脚的兴 奋样子;她坐在自己旁边听琴的模样……
而此时的卢依眠坐在客厅里,狠狠地咬着牙忍受第一次被人不留情面地拒绝的耻辱。
维也纳的夜渐渐深了,屋子里面一片漆黑。
苏睦言摸黑到厨房里倒了一杯水,回房时看见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卢依眠。
黑夜里没人看见他的表情,却听到他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转过身,回房拿出一条毛毯轻轻地为卢依眠盖上。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和你有着关联的人,他们有的深爱着你,有的对你不屑一顾,有的久久地烙印在你心里,有的只匆匆留下一个陌生的面孔……
苏睦言对眼前这个女子满心欣赏,却非关风月。当他察觉到她的靠近、与母亲积极的沟通、妄图打破他生活的平衡闯入他私密的世界,他便对她产生了反 感。然而他如此聪明,怎会看不懂她隐藏在一举一动之后的情愫。
他忽又心软,不忍心对这样一个女子太过残忍。
第19章 爱若没有说出口
夏铭熏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陶云漪抱到床上,为她盖上棉被,眼里满是心疼地替她拨开遮住眼睛的刘海。
这个夜晚对于夏铭熏来说很漫长,他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打电话派人打听比赛的消息。由于赛制严格、评选采取全封闭式,有关比赛的消息非常难打听 ,要不是利用了父亲在北京的人脉,夏铭熏也对这件事没辙儿。
凌晨的时候传来消息。
夏铭熏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看手表,也快到起床的时间。
主卧里陶云漪睡得正香,夏铭熏想了想,干脆不睡觉跑出去买早餐了。
油条、肉包、驴打滚、炸糕、墩饽饽、豆浆、绿豆粥……
陶云漪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夏铭熏在桌前忙活,将买来的早餐挨个儿倒进餐盘,绿豆粥和豆浆倒入小碗……
一桌丰盛的早餐,还冒着热气,陶云漪几乎都要忘了昨天的比赛。
正准备伸手拿一块炸糕……
“等一下。”夏铭熏拍开她的小手。
“干嘛!”瞪眼!
“吃之前宣布件事。”
“快说快说,粥都要凉了!”
“你入选了。”
“啊?”脑子秀逗了。
“你入选了。”
“可是结果不是要中午才公布吗?”
“我派人打听过,听闻有一位重量级评委力保你。”
“真的?”兴奋了。
“嗯哼!”夏铭熏终于忍俊不禁。
陶云漪一个熊抱抱住夏铭熏,开心地大笑。
夏铭熏就像小时候一样,陪她没心没肺地笑,看她高兴地满屋蹦跶,飞扬的黑发飘逸灵动。
“你到底画了什么?还有评委力保你?”
“暂时保密。”
“还有第二轮呢,别得意忘形了。”
“……嗯”
其实她已经满足,那么多年的空白,那么多年的踌躇不前,终于在这一刻,结束。
第二轮比赛更加残酷,要从五百名选手中选出十分之一。形式是是将选手分为若干小组,抽签选择一个题目,小组中进行无领导讨论,决定每个人分配的 任务、表现的部分。每个小组要以连环画的形式表现同一个主题,评委会根据无领导小组讨论中每个人的表现以及对分配任务的完成情况选出五十人。
没有了压力,陶云漪比前天冷静了许多,辩论中虽然话不多却一针见血,不得不说是受了某人的影响,对于讨论过后自己被分配的任务也很快有了构思。
巧的是,她和上届冠军——云拓分到了一组。眉目清秀、瘦瘦高高、不苟言笑。
云拓很快成为小组讨论的领导人物,并且十分果断地给大家分配了任务
果决、沉稳、毫不拖泥带水。
有人恃才傲物,即使是上届冠军也不买账,老觉得自己也能超越他。
有人拍须溜马,老想跟他套近乎。他对这些人却也不冷不热,对那些哼着鼻子不愿配合的也不会另眼相看,大有君子作风。
其间,陶云漪这样一个语出惊人、不卑不亢的女生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由于在以往的比赛中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不便多问。
第二轮比赛将要当场宣布结果。留给评委的时间很有限。陶云漪知道是时候发挥自己独一无二的绘画风格了。
她的底稿打得细致,上色彩的时候额外融入许多讨论时没有商讨过的细节,因为手快,上色不会用很久,于是放心地把时间都用在底稿上。
大胆不失细节。明快不失层次。
大气十足,完全看不出出自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画完了,长叹一口气。默默微笑。
原来她只有面对苏睦言的时候才会脆弱。她早已成长,未见过世面也好、不够坚定也好,都不会是她的阻碍。小丫头般的心智,早已消失,那颗心,即将 百炼成钢。
原来她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从容应对遇到的所有困难、从容面对所有未知的结果。
在于增看到陶云漪的这幅画的时候就被它迷住了。
于增——中国画坛名声响亮的大师。在欧洲、东南亚、美洲都举办过自己的大型画展。他的一部分画作被列为世界非物质性文化遗产之一,是近年来中国 画家中成就最高的一位。
“有趣——”仔细端详陶云漪的画,于增给了这两个字的评价。
两个小时过去。
分小组宣布晋级选手。
当评委团长来到陶云漪所在小组的休息室,宣布云拓晋级全国五十强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给了镜头一个微笑,转过身准备离场。
不料评委团长又读出了另一人的名字。
他不记得这一组还有什么强劲的对手。
回头一看。
是那个语出惊人的女生。
瘦瘦小小、面色苍白。却在十分淡然地微笑着,自信又从容。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儿会成为日后自己生命里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陶云漪心里一阵狂喜过后开始平静下来。
进入全国五十强意味着什么?
如果第一轮或第二轮中被刷下来,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技术不到家、心理素质不过关……如今到了最后一关,每一个人都是冲着最大的荣誉去的,她即使 再没有进取心,也必须坚定信念,争一争了。
负担开始形成了……
她决定迎难而上,向着那座曾经甚至不敢凝望的顶峰,行进。
苏睦言不紧不慢地打理好礼服,忽而想起了陶云漪。以前比赛的时候总是在自己身边忙东忙西,时不时变出图案稀奇古怪的领结要求自己戴上……
她在哪儿?她好不好?
苏睦言走进抽签室,在一大堆金色或褐色头发的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只不过苏睦言是这类国际比赛的常客,大家都习惯了这个黑发男人的存在。
苏睦言走近抽签台,闭着眼随后抽出一张签。
德彪西《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德彪西,居然是德彪西。
她不在身边后,他就极少弹起德彪西。
那是心里的一个禁区。在那里,他是永禁的俘虏。
他确实不喜欢他,也曾读过一些他生平的故事,皆是滥情。
她到底是从哪里听出了那些色彩?
为什么他什么也听不出?
为什么她会喜欢那样滥情的德彪西?
……
他知道,德彪西的曲子绝非自己的长项,这里的人皆是技术一流,要论技术自己不会占多少优势,钢琴曲重的是演奏者对曲子的理解,尤其在这样的比赛 里。
每个人的钢琴都不一样。
每个人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也都不一样。
他习惯性地撩开舞台边的幕帘在台下找寻陶云漪的身影,轻叹一声,一无所获。
他怎么傻了,她如何还会在?
苏睦言开始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