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情牵-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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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说。
走了很远我依然能觉出后面两道视线,却不知是何表情,脊背挺直,停顿,我未曾回首,半晌,轻轻的道,“江山风月本无主,”这却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要表达什么了,“望君三思。”
第十一章 宇文
次日清晨。
“公主,”连环跑进来道,“有人来拜见你。”
我放下手中书,大奇,“是谁?”这地方我谁也不认识。
“他自称宇文恺。”
宇文恺,宇文。我心中默念。杨坚夺取北周天下,便是夺的宇文家的,后又杀尽宇文氏以绝后患。说来报应不爽,杨广最后又被宇文化及逼宫而死,想起以前看本书说,历史是因果循环的,好比满清欺人孤儿寡母拿了天下,自己又孤儿寡母的被灭。
但是这宇文恺到底是什么人呢?
“玉公主,臣不请自来了。”我还在思索的时候,却见一个年轻人已经占到了我面前。
我微笑,“好一个不请自来,不请自入,主人只好请坐。”
宇文恺哈哈大笑,“有趣,不愧是昭明太子的曾孙女,玉公主和怡公主都是才貌双全的佳人,晋王何其有幸,居然能有你们二位娥皇女英。”
“哦?”我笑,“宇文兄你去见过我姐姐了?”
“正是,”宇文恺一双眼睛盯着我,戏谑中偶尔闪过锐利,“玉公主称臣‘兄’,如何敢当。”
“你年长过我,我不过偏安一隅的公主,怎敢妄自尊大。”
“你是未来的皇子妃,满朝文武都要敬你。”
“说笑了宇文兄,未来的皇子妃乃是我姐姐怡公主。”
“那你呢?”
“我?”我哑然一笑,“我从哪来,到哪去,回到富丽的家乡不是也很好?”
宇文恺摇头,“你已来了,怎么还回得去。”
这句话似乎有种箴言的味道,我心里一荡,一下思虑万千,静默不语。
“宇文大人,”唐谦在旁边忽然静静的道,“您越矩了。”
宇文恺转头,打量着唐谦,我却也注视着唐谦,很少见她如此主动说过话。
“玉公主的丫头竟都是如此剔透,失敬失敬。”他一揖到底。这个人说话做事同我到了隋之后遇见的人截然不同,似乎毫无章法。
“宇文大人过奖了,谁不知道您才是博览群书,多才多艺,杞国公同您,一文一武,兄弟都是不世出的俊杰。”唐谦淡淡的道。
至此我才明白这个宇文恺的身份,也是个高贵门庭,国公爷的弟弟。
宇文恺晒然一笑,转头仔细的看着我,我坦然的同样看着他。
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在古代算是不小的年龄了,飞扬的眉,眼睛深邃,高高的鼻梁,头发乌黑明亮,挺拔瘦削,衣衫华贵,大概所谓盛世的公子就是这个样子吧。
特别的是他嘴角一直若有若无的那丝微笑,带着几分戏谑,让人爱不是恨不是,急不得恼不得,俊美中透着不恭,似是纨绔却又似故意明珠暗藏。
“这位姑娘说得对,玉公主称臣为‘兄’确实不妥的很,臣宇文恺,若公主觉得念着麻烦,称小字安乐也好——晋王便是这么称呼臣的。”
我皱眉,这个家伙不停的提杨广,看起来倒挺像个能跟大色狼匹配的人物,看那对儿桃花眼,就像是戏里面那些给主子出馊主意强抢民女的狗腿。
我缓缓道,“安乐你今日来访,可是有什么事吗?”
宇文恺摇头,“臣只为见一见玉公主。”
“我一介女流,有何稀奇。若是为了日后,不若把时间用在我的姐姐身上。”我没多喜欢这个人,他从头到尾都有一种油滑感,这种人总喜欢戏弄嘲笑别人,我拙,不会应付。
“玉公主认为臣是为了巴结讨好未来的皇子妃?”他还是那样笑嘻嘻的。
我老老实实的点头。
宇文恺叹口气,站起身来,“才认为玉公主有趣,却也无趣,想的也不过尔尔,看来绝代佳人也是只可书中求了。”
我不答话。
“宇文大人——”唐谦才说话,宇文恺挥挥手,懒洋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我又坏了你的规矩了。”
唐谦皱眉,难得脸上有些不快。我忽然觉得好玩儿,唐谦哪都好,就是太深沉,总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一张又圆又软的盾包着自己,让人天然保持距离。偏偏这个宇文恺说话作派不正,绝不怕让对方无言以对,非让你心里个应不可。
故而我不接话。
“宇文大人——”唐谦才刚要说话,宇文恺又把话接过去,“你心里是不是厌烦我得很,恨不得称呼我宇文混账?”
“宇文大人——”
“可是你还称呼我宇文大人,坦白说我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大人,只是太子府左庶子,营宗庙副监而已,你不觉得口是心非的很吗?”
“宇文大人,”唐谦淡淡的道,“唐谦卑微,自然要称呼大人,心中也绝对不敢腹诽,高低贵庶是生来注定的。您才华横溢名冠京华,纵唐谦地处偏僻也略有耳闻。天才都有几分怪诞,即便顶心顶肺的让人厌烦,人们也乐意容忍,这跟看猴儿戏是一个道理,谁让同我们常人都不同呢?”
唐谦生气了,我肯定,忽然觉得好玩儿,凉凉道,“唐谦,‘人言楚人沐猴则冠耳’,就这个意思?”
唐谦转过头,恭敬道,“玉公主说的是,奴婢知道了。”
我假惺惺,“哪里哪里,我一直不懂如何意思,今日你一提我才豁然开朗。”
宇文恺望着我们两个一唱一喝,忽然哈哈大笑,然后又是一揖到底。
唐谦瞪着他。
“唐姑娘伶牙俐齿,玉公主旁敲侧击,安乐受教,受教。”
他抬起头,却收起了笑容,眼睛忽然黑的吓人,“今日获益匪浅,多谢玉公主,多谢唐姑娘。他日定当再访。”
“恕不远送。”我道。
“不敢劳玉公主。”说完,宇文恺就扬长而去。
我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唐谦,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唐谦却等宇文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过头道,“宇文恺乃是隋开国功臣杞国公宇文忻幼弟,勋贵之后,其家时代为武将,诸兄并以弓马自达,英雄非凡。而宇文恺从小就是一个喜欢和人对着干的孩子,誓不碰兵刃,所以遍览群书,弃武习文。偏偏他又天生博闻强记,聪明过人。若说走上文官的路也罢了,他又觉得文官无聊,所以去学营造建筑之术,号称绝不再碰圣人书目。”
“宇文恺是太子府的?”
“他在太子府任职,但是似乎和晋王关系甚好。”
太子、晋王,我心中默默念道,或者此刻杨广的狰狞面目和勃勃野心还没有显露出来,宇文恺居然敢周旋在这两个人中间。
“那这个宇文恺也算是个怪才了,我们刚刚对他,却是太不礼貌了。”
“这种人心中全无规矩二字,原本也没什么,但是以后若您成了晋王妃,他这样却怕会有麻烦。”
我吓一跳,没想到唐谦想那么多,“唐谦,连环不是说了吗,宫中已经准备怡公主和晋王的婚事了。”
唐谦看我一眼,眼睛雪亮,“玉公主,不到最后时刻什么也是未可知的,我不是说连环说的消息不可靠,但毕竟只是风闻,这宫中,事情诡谲变幻,往往难以说得清的。”
“这几日,我竟看不出你是这样想的,”我苦笑,“只道你们跟我一样准备打道回府了。”
唐谦却忽然微笑,“玉公主,你不曾在这宫中久住,纵然你冰雪聪明也很难一下明白其中关系,我同柳大人说起,只觉得我们幸运能陪伴在玉公主你身边,不至于自这个大漩涡中扰的太深。”
我点点头,感慨,“谁说不是,漩涡中心的人,往往一旦站不住,也是被卷得最深的,一沉到海底,任凭别人拉都拉不出。”
唐谦默认,然后道,“玉公主,宇文恺今天到来,总不会是一点缘故都没有的。”
我不明。
“我们来了这么久了,没有一个人来过,现在风传晋王婚事,他却忽然来了——我虽不认可他毫无规矩,但是这个人向来狂放不拘,随心所欲,是真性情的人,而非谄媚巴结之辈——其中必定有些缘故的,我若没有猜错,玉公主,您回家的日子,可能要推迟了,更或者,不回去了。”
我脸红,想到刚才认为宇文恺趋炎附势,难怪他说我无趣。这人,还真有几分唐初文人的豪气。也难怪大唐之风,启于此代呢。
“唐谦,”我问,“你们的语气似乎都愿意我成为晋王妃?”
唐谦叹口气声音低低的,“玉公主您怎么想不明白,都已经来了这里,真的会回去吗?回去您又如何嫁的出去?来的时候……您同怡公主就都不能再回去了,不当晋王妃,就是后宫中的随意嫔妃,您……想过那样会如何吗?如果那样……还不如全力当上晋王妃。”
第十二章 又逢
唐谦的话让我想了很久,一个人静静的想。
想我从小到大,想我来到这里,想遇见的所有的人,想曾经看过的那么多纷繁的野史。我时而显得自己是个独立于世的人,能够俯仰未来与过去;时而又显得力不从心身不由己,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我是如此的孤独,没有人能够分担的寂寞。
从来到这个时代我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外力推动的:应萱姨的安排成了玉儿,应萧岿的安排成了未来的晋王妃,乃至现在,应宫中的安排成了“落选”的晋王妃——至少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我曾对萱姨说,我是顺其自然的。
在我生存的空间时间,人清心寡欲是可以存活的,可是现在的状况,在这样的宫廷里,我说我自己想平平淡淡从从容容过一生,有人信吗?又有人允许吗?
天越来越凉了,在这个年代,四季分明,瑟瑟秋末愁煞人。
湖水蓝的发亮,耀的让人心慌,腐朽的叶子根水岸的泥土混在一起,一不留神就满脚泥泞。低下头去,自己的影子虚幻的荡漾,树的影子却仿佛不动。
六祖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难道是我的心虚幻的躁动着吗?
那个一身同湖水一样湛蓝衣服,静静在那站立着的是我?
我到底是随遇而安还是近乎愚蠢的消极恐惧、无能为力?
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男声,打破了我的思绪,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内容却听不真切。
一个女子道,“……您放过奴婢吧。”
然后便是低低的抽噎、压抑着的惶恐的轻喊。
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我到底要不要过去?这宫中很多事情都是秘密,是不该被外人知道的。
只是那女子越来越哀怨,越来越绝望。
电光火石之间,我下定决心,提起裙裾,大踏步的向声音的来源走过去。
绕过一个树丛,一名男子站在面向水的方向,手抓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脸惊慌绝望,眼睛像吓坏了的兔子。
“住手!”我大步过来。
那男人回过头,我不由一怔,却是前几天晚上我看见的那个男人,那个把人当蝼蚁,让我手臂到现在还没有消肿的男人,心里不知名的瑟缩了一下,然后是更深的愤怒。
那女子头发微,衣衫松动,谁看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又见面了。”我道。
“玉公主。”他面无表情的说,看不出来到底在想什么。
“为何我看到阁下,总是在做一些让人神共愤的事情?”
“玉公主你这个帽子大了点。”
“也就是说你也知道你做的事情不到人神共愤可也算得上很卑鄙下流了?”
那个男人的眼睛骤然间黑了,“你敢再说一遍?”
我能听出隐然的怒火,确实也不敢过分惹他,“何必过多言语,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低头看见那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看服饰只是个丫鬟——属于这个傲慢男认为蝼蚁的种群,心里头火又起来,“光天化日你居然纠缠一个女子,真是不知羞耻,丧心病狂,禽兽不如。”我能知道的骂人的词语,实在也没有多少了,一股脑的都想给他用上。
之所以如此气愤,可能我心里隐约的觉得,我和这个丫鬟其实是一样的,我不是金枝玉叶,也是普通人,傲慢男之所以对我还礼敬几分,仅仅因为那个“玉公主”的身份。所以他所有的蔑视就像在蔑视我一样,让我痛恨。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眯了一下眼睛。
“明眼人一看便知,你好意思让我形容,我却都羞于开口。”
“你不懂有很多事情知道也要装不知道吗?在这里知道得多没有好处。”他淡淡道,似乎别有深意。
我愣一下,然后缓缓道,“苟且偷安是我信条,但是如果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每天苛责自己,生不如死。”
“我做了让你良心忍受不了的事情?”
我点头,“比我手臂上的疼严重的多。”我得小小坏心的提醒他,他做了的坏事不能忘记!
他忽然笑了。脸上的暴戾之气不见了,纯真的像个孩子。
唉,我就说,某些地方保留着孩子天性的人其实是最恐怖的,他们充满童真的残忍,丝毫不会内疚,这个男人看起来就像这样,缺乏管教。
“我不喜欢别人管我。”就像是知道了我心里怎么想,他忽然道。
我吓一跳,然后道,“不是管,是你不应该这么随意的欺负别人,别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你有些做法,别人会很痛苦。”
他忽然走近我,用手抓住我的头发,我抗议无效。
“别人的感受我管不着,别人都是要听命于我,为我服务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呵斥,“无法无天。你要天上的太阳月亮,别人就得给你摘吗?”
他、居、然、点、头!
我忍无可忍,忽然发现他手里拿着本书,《孟子》。
“圣贤书都白看。”我恶狠狠。
他明白我指什么,随手一扔,直接扔到了水里。
“你——”我气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你再废话,我把你也扔进去。”他威胁我。
我绝对相信他言必行,行必果。那双漆黑的眸子已经开始压抑不住的暴躁。
我要是泥捏的,他就是木炭、硫磺、硝石制造的。
我只得顺着他。望了眼地上颤抖的丫鬟一眼,我道,“至少放过这个女孩子吧。”
“为什么?她做了惹怒我的事情。”
“她肯定不是有心的。”我委婉。
“没有区别。”
我心里破口大骂,你想耍流氓人家不让我已经说得够婉转了你还劲劲儿的。
“要不,”他皮笑肉不笑,“你代替她?”
我面红耳赤。
“脸红什么?”他忽然冷哼,脸似玄冰——变脸也不该这么快,刚才不是还有说有笑吗?忽然他一把把我抓过来来,我一下撞到他胸口,磕的我下巴生疼,鼻子发酸,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掉下来,还没来得及搞明白状况,就发现自己又被他用力的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