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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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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后,海黑头居心叵测地翻腾起这一连串的旧案。
盛女猝然别夫、独自重返故里一事,让海黑头疑窦丛生:她携桩子不远数千里寻亲,吃尽千辛万苦,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找到了身居高位的大哥。接下来的美满姻缘,相夫教子,不正是她希冀的结局吗?可她为什么要拂袖离去?其间必定有激烈的矛盾冲突,而且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的另一方是她丈夫,还是她大哥?
有关盛女之死,当时普遍认为她得罪了日本人,才招致杀身之祸。
因为她死于万家大院,海黑头找老面瓜旧调重弹。不经意间,他又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日本人放火烧万宅时,锁了大院铁门,这毋庸置疑。至于盛女被何人何时锁于住室就成了一个谜,这绝不是万福祥父子所为。因为当时万福祥父子,把盛女当财神爷供着,除了不允许她走出大门之外,在偌大的万宅,她是可以自由行动的。至于盛传万福祥锁了盛女之说,纯属无中生有。是何人将盛女锁于住室,借日本人之手谋害盛女,还趁机嫁祸万家?这团迷雾已在老面瓜心里憋闷了几十年。
海黑头灵机一动,心里再次出现石光电闪:盛女被谋害,或许是鹰爷、盛先儿、笑弥佛相继被谋害的继续?
这是何人所为?是海水清吗?不是他又会是谁?他究竟要干啥?

第50节:卷六 村长吕叔(1)

29.公元20世纪50年代末
村长吕叔
吕叔复员回恩公祠就干村长。
看了电影《上甘岭》后,水牛一口咬定:“那个戴着眼罩,还瞎摸着朝机枪转盘里压子弹的,就是吕叔。”
狗子补充说:“就是在坑道里高喊‘共产党员跟我来’的那个。”
我纠正道:“别瞎说,电影都是演员演的。”
水牛脸红脖子粗地吼道:“演的就是吕叔,不信去问问吕婶。”
吕婶叫阿妈尼。用火头叔的话说:“你吕叔的三年仗没白打,赚回来个又白又漂亮的朝鲜老婆。”
上甘岭一战,吕叔的面部受了重伤,勉强保住了左眼,右眼却永远留在了朝鲜。他在一个叫南江的小村子养伤时,就住在阿妈尼家里,此间发生的故事一嘟噜一串串,且都有滋有味,一如老家的甜瓜,让人听之回味无穷……有不少精彩片段在大人中间盛传,却对我们“坚壁清野”,美其名曰“少儿不宜”。
后来我们也东鳞西爪地捕捉到了一些细枝末节,因为这牵扯到革命老前辈的私生活和社会形象,我们也不敢胡扯八溜。不过,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吕叔年轻时够“花”的,阿妈尼也够“花”的,俩人对着“花”,也就“花”到一块地里了。
还有一个秘密,恩公祠的老辈人,守口如瓶了几十年。据说当时一旦露馅儿,吕叔丢党籍不说,阿妈尼也会被遣返。
当时,为了把阿妈尼带过鸭绿江,吕叔绞尽脑汁,最后与开军用卡车的老乡龙青坡共同作弊,才如愿以偿。开始,吕叔对龙青坡说:“青坡,让你也跟着冒险了。”龙青坡说:“咱们多少人都牺牲在这里,永远都回不去了,他们支援咱一个大姑娘,叫耶稣基督说也不犯法,我还真想拉一卡车回去,给咱恩公河一带的单身爷们儿发发呢!”
他俩把阿妈尼藏在一个汽油桶里,才算是通过了设在鸭绿江桥口的边防检查站。
吕叔虽然再也摘不掉一副劣质的墨镜,但凭着胸前一片闪闪发光的军功章,还有副连长的官衔,一回到县上就被安排在民政局当了科长。全村的老少爷们儿为此好一阵欢欣鼓舞,吕叔成了除海老之外,恩公祠在外边做事的头号大官。
吕叔还没有暖热那把科长椅子,恩公河就发了一场脾气,将半拉县的庄稼地淹了个透。恩公祠受灾最重,几万亩一抓满手油的庄稼地,如同揪起来,抖了抖,揉了揉,搓了搓。
抖出了深沟、河汊子。
揉起了岗堆、土包子。
搓出了大坑、小洼子。
吕叔在县里的两间小平房,成了乡亲外出逃荒的第一站。稠的吃完了,就喝稀的。稀的喝完了,吕叔就到处跑着借。吕叔劝大家说:“往外跑也不是办法,得掏真劲儿干。你不想法伺候地,地就欺哄你,不长粮食。人定胜天嘛!”
火头婶说:“你这头瞎驴,躺着说话不腰疼。谁抱着铁饭碗吃皇粮,都会把话说得轻飘飘的像树叶。”
吕叔清楚镇里接连朝恩公祠派了三位村长,都是一泡热尿没尿完便溜了号,恩公祠少的是领头雁。
这天夜里,吕叔说:“在这儿当个球科长没意思,生成的掏劲儿人,流不了痛汗,就憋屈得难受。”他抖抖尾巴,阿妈尼就知道他要放啥屁;他撅撅尾巴,她也知道他要拉啥屎。她没接他的话茬儿,却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了她的肚子上。这时,她的肚子已高高鼓起,如同一口扣上去的小锅。
吕叔笑笑,无话。
此时,阿妈尼已经了解到了恩公祠的水深水浅,就对吕叔说:“谁不知道恩公祠是烂泥坑,恁些能打能跳的喝墨水人,还都躲得远远的哩。你倒好,想大睁两眼朝里跳,你比别人有能耐?也不尿泡尿照照你的脸。”
吕叔龇牙笑着,不理阿妈尼的茬儿。在前线死过几次的人,当然没有把困难放在眼里。
阿妈尼说:“别人把啃不动的骨头扔了,你想捡起来当宝贝,天底下没有你这号大傻蛋。”
吕叔拿阿妈尼的叨叨当耳旁风,整行李,打背包,做回老家的准备。
阿妈尼见硬的不行,便拖出了女人的常规武器,揉眼睛抹泪水地说:“你不为我想,也得为我肚里的孩子想想……要回去你回去,反正俺娘儿俩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吕叔轻抚着她那如小锅的肚子说:“你不回去,就还住在这里。科长的老婆没人来撵,将来小孩儿大了,在城里上学也方便,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吕叔当然清楚这是言不由衷的假话,对娘儿们该哄时就得哄,那样会少很多麻烦,少磨很多嘴皮子。
恩公祠呈椭圆状。吕叔曾准确地测量过,其面积为18。66平方公里。清清亮亮的恩公河从它两侧绕过,将干燥携走,把湿润留下。与四周莽莽的大平原相比,这里地势最洼,素有“锅底”之称。被夏季的雨水灌得满当当的坑塘、河道,一到阴雨连绵的秋天就漫溢而出,哗哗的流水顺着四通八达的天然沟渎,从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汹涌而来,用不了多久这里就成了白茫茫的世界。

第51节:卷六 村长吕叔(2)

恩公祠的村舍,也就成了漂泊在大海上的孤岛。
等到洪水退完退尽时,已是深秋、初冬时节了。乡亲们便把积蓄了几个月的精力,一股脑儿地拿出来,不分昼夜地耕耘整地,急急忙忙地把麦种播下去,到来年五月,再匆匆把麦子收进仓。而此时,洪水就又该来临了。
周而复始。这就是当地老百姓所谓的“一麦一水地区”。
这是通常年景,也叫小洪小灾。若遇大洪水,恩公河决堤,泛滥成灾,恩公祠的村舍就保不住了,人们只能到保命岗上逃生。
当年,黄河大决口,洪水狂泻,恩公河横溢,百姓遂为鱼鳖。“锅底”恩公祠,眨眼工夫,就被荡了个无影无踪。这片荒芜的土地,从此就成了“黄泛区”。
恩公祠的村民有的外逃,有的在保命岗的临时窝棚里苟活。
莲池镇初建时,毕敬业率领一支机耕队,轰轰隆隆地在这块盛产野草与盐碱的土地上,大干了一个冬春。从此,莲池镇的版图上,又劫后重生了恩公祠。
五万亩显赫的拓荒政绩,使毕敬业一下成了莲花山县的明星人物。海老亲自为他佩红戴花,朝下他便一路顺风,入党提干,官运亨通,成了莲花山县最年轻的党委书记兼镇长。同时,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也压在了他的肩上。用他的话说,是自己酿成的苦酒自己喝,没有法让别人陪着。原因是,恩公祠村占莲池镇小麦总面积的三分之一,投资不少,产量很低,到了灾年,种一葫芦打一瓢。如果撇开恩公祠,莲池镇的小麦单产,早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长江”了。因为恩公祠,莲池镇不得不灰灰溜溜地蹲在“黄河”的北岸。与其说恩公祠拖了莲池镇的后腿,倒不如说恩公祠是块绊脚石,挡住了莲池镇领导晋升的道儿。
为此,毕敬业为恩公祠的每一任村长,压担子加码儿。但事倍功半,结局大都是一样的:群众被折腾苦了,村长败阵跑了。后来这个烂摊子干脆没人来接了。
就在这当口,吕叔转业到了县里,而且他竟心血来潮,非回原籍恩公祠当领头羊,干一番事业不可。正愁“没米下锅”的毕敬业,看过吕叔的档案后,自然喜出望外,当即拍板,让吕叔填了恩公祠这个“眼子”。
吕叔将行李卷儿往恩公祠的地铺上一铺,就把对阿妈尼甜蜜蜜的承诺扔到脑袋后边了。
火头婶说:“瞎驴,你这是想学蜻蜓点点水就飞呀?”
吕叔说:“你咋知道?”
火头婶说:“谁不知道你是城里飘来的一叶风筝,线头牵在你老婆的手上。她那边一拉,你驴蹄子一尥,驴头就又缩回去了。”
吕叔说:“要是不呢?咱打个赌吧?”
火头婶说:“打就打,尽你先说。”
吕叔说:“你要是赢了,就拽住我的眼睫毛,吐我一脸的唾沫儿。你要是输了,就让我摸摸你的奶子。”
火头婶说:“摸就摸,又摸不掉醭儿。”
火头婶起初还认定这是稳拿把掐的事,后来才觉得这赌算是打到空地里了。吕叔每日顶一头星星下地,披一身月亮回来,看不出一点儿回城的迹象。火头婶趁趁摸摸地问他:“瞎驴,你真把人家撂到城里就不管了?”
吕叔笑笑说:“咱俩打的赌算不算你输?要是算了,你可得兑现承诺,让我摸摸……”他说着挽挽袖子捋捋手,朝火头婶胸前虚晃一招儿,惊得火头婶退兵五十里。吕叔说:“这笔账,你跑到天边也赖不掉,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城里捎信说“阿妈尼快生了”时,吕叔正泡在冰碴儿水里,朝外甩泥巴呢。他朝捎信的人扬扬手说:“知道了。”就又把铁锨挥得上下翻飞。
小憩时,吕叔用报纸条儿和烟叶末儿拧了一根“喇叭头”,吸得满口乌云翻滚。
火头婶说:“别抽闷烟了,该回城看看了。放心吧,我不会拽着你的眼睫毛朝你脸上吐唾沫的。”
吕叔说:“这生孩子坐月子,不是三天两晌午的事儿,我咋能在这关键时刻拍屁股溜号?这样吧,咱俩换换工,反正这工地也不缺你这四两力,正月十五捡只兔子,有你没你都过年。也让火头哥歇上个把月,你那玩意儿荒不了也长不住。”
火头婶进城去了。
满月回来时,火头婶拉着一辆架子车。车上除了用围巾缠着脑袋的阿妈尼和来到世上一个月的小香外,还有吕叔走南闯北挣下的全部家当:一只部队发的绿皮箱,两只纸板箱,一筐叮咚着锅碗瓢盆交响曲的家什。
吕叔故意把脸一嗔:“这是咋回事?”
阿妈尼白吕叔一眼,又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吕叔说:“还不理我呢!这家可不是我搬的,将来后悔了别埋怨我。”
阿妈尼说:“你吹啥花胡哨子?你的辞职报告早就递上去了,科长都没有了,还能存住科长老婆?你瞎驴诡谲得不轻,拿俺娘儿们当猴耍!”
后来,吕叔在摆他的女人经时说:“再好的女人也是贱人,对贱人就不能抬举。你把她举高容易,再按下去就难了。这治女人跟点豆腐差不多,得讲究个火候,紧了没豆腐,慢了一锅浆。我从县上回来时,觉得小香她妈心里有疙瘩,我就不强扭。强扭的瓜不甜,把绳儿松给她,随她的便,结果咋样?车头朝前跑了,拖斗还会落下?”

第52节:卷六 种瓜得瓜(1)

30.公元20世纪50年代末
种瓜得瓜
在吕叔当村长之前,恩公祠的孩子对麦地里的“乌梅穗”、高粱地里的“九头鸟甜秆”、红薯地里的“麻泡蛋”……凡是带香味、带甜味儿的野果,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对甜瓜、西瓜之类的瓜果还相当生疏。
因为恩公祠世代以五谷杂粮为生,在上好的庄稼地种这些不能当饭吃的嘴面物,是会让人捣脊梁骨的。偶有瓜贩从外乡来,当家的也是经不住儿女们的缠磨,端一碗玉米、高粱、豆子什么的去兑换。换回来后,一家人极珍贵地围着瓜,先切成窄窄的牙儿,之后一人一牙儿,细细地品着吃,其乐融融,如同过大年。
这年土地平整完;正赶上“三月三,大瓜小瓜往地里钻”的节令。种麦耽误了,大秋又种不了那么多,吕叔就说:“种瓜吧,大家流恁多汗,也该好好过一过瓜瘾。”
从此,恩公祠有了瓜园。
这是最令我们小孩儿欣喜若狂的事儿。
记得恩公祠的第一个瓜是黄金瓜。它从开花到坐胎儿,再到终于露出亮色,一直被我们一群顽童所关注。当它那游丝般的香味儿钻入我们的鼻腔时,我们的心都在跟着怦怦跳动。
这只瓜终于熟了,在我们期盼的目光下成熟了。
这日,吕叔宣布明天让我们一拨孩子共享这只黄金瓜。之后,他眼里闪动着坏笑问:“水牛你想吃不想?”
水牛张口就答:“想。”
吕叔说:“那你得给我玩玩老虎。”
水牛一愣说:“玩老虎?玩老虎我可不会。”
吕叔收敛了坏笑,一本正经地说:“你爹你娘最会玩老虎了……”
水牛一脸的纳闷:“我咋不知道?”
吕叔拍拍水牛的脑瓜说:“傻孩子,那是你爹你娘怕吓着你了。天天晚上等你睡着了,他们才玩哩……”
水牛轻轻地摇着头说:“不会吧,俺爹俺娘知道我胆子大得很。”
吕叔低声说:“你不信?那你今天晚上先装睡着,之后……”
第二天,吕叔领着一帮子娘儿们在瓜地里干活。休息时,吕叔将我们召唤过来,指着那只刚摘下来的黄金瓜问水牛:“孩子乖,夜儿黑见玩老虎没有?”
水牛说:“见了。”
吕叔忍着一脸坏笑,打开钥匙串上的小刀,查查一共七个小孩头,就把瓜分成了八牙儿,一人一牙儿,还剩一牙儿。吕叔盯着大口咬瓜的水牛,伸手拍拍他的光脑袋说:“孩子乖,甜不甜?”
水牛说:“甜!”
吕叔提高嗓门说:“大声回答!”
水牛便一声高叫:“甜!”
这响亮的一问一答,吸引来了在场的所有目光。成了焦点的吕叔,指着手里还剩的一牙儿瓜说:“水牛,你比画比画老虎是咋玩哩,这一牙儿还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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