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撩浪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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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是打你的头而是打你的手心。”
那比打头更丢脸,好像他还是一个五岁的毛小子似的。“知道了!知道了!”他答应着,打了一个哈欠,着手去穿衣衫。这么舒服的季节,睡觉多好,书呆子从来就不知道人是可以睡懒觉的吗?
当楼起坐在书房里看完半卷《盈川集》,喝下三盏茶,诸葛少终于懒洋洋地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重重地搭在椅子上,他把面前的书一摊,“今天早课干什么?”
“读《诗经》。这几天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虽然你识字量不是很多,但见识倒是挺广,而且你都这么老了……我是说你年纪已经比一般的学生大,也不好再从头学起,所以我打算让你多读一些古文学作品,从作品中识字,做学问,今天咱们就从《国风·周南》开始读起。”将《诗经》翻到第一页,楼起递到他面前。
诸葛少瞟了一眼:《国风·周南》?我还周北呢!什么破烂玩意,没听过,不喜欢,我不学。
他不感兴趣归不感兴趣,做夫子的还是要耐心教导。“今天我们要读的是《关雎》。我先念一遍,你再跟着后面读。”
呷了一口茶,她一字一字读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说的什么《关雎》就这玩意?”
简直奇了,他居然能够接得上,而且还是不看书就能念出来。教了他这么些天,楼起还是第一次发现他也有会的东西。怀揣着惊喜,她凑近了问:“你还能背上来吗?”
“当然能,我不仅能背上来,我还能唱呢!”将毛笔反过来,他一边用笔杆敲着砚台一边哼唱了起来:
“关关难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读。参差芹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疟寐求之。求之不得,寐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符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拧菜,左右笔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鼓掌!楼起衷心地为自己的学生鼓掌,“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诗经》原本就是用以做歌表演的,随着年代日益久远,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古音古乐,即使是翰林院的才子也很难将《诗经》唱出来,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是我孤陋寡闻,小看你了。”她那双小眯眼满载着崇拜的色彩,进入她眼帘的诸葛少在这一瞬间成了孔夫子的化身。当然,他嘴角边浪荡的媲笑她很自觉地自动抹去了。
难得被人看成学识渊博的老夫子,诸葛少甚是得意。“这也没什么,你要是经常泡在酒楼、青楼里,听姑娘们唱多了,你也能一个字不差地唱出来。”心里一乐,他将真话说了出来。
楼起也不跟他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不管怎么说,这也叫‘教学相长’嘛!既然你已经学会了这一课,咱们现在就习字吧!要知道,一笔字是人的门脸,从字上就能看出人的个性、修养和学识水平。先把你的名字写好,‘诸葛少’这三个字间架结构还是挺好摆的,笔下……”
“呼呼呼—呼咯咯—呼咯咯咯咯—”
楼起抬眼望去,她的学生把女夫子丢在一边,直接跟周公去习字了。“喂!你给我起来,现在是早课时间,不是给你用来睡觉的。你给我起来!”
喊不醒他?她非把他给打醒不可!
操起家法棒她先是捣了捣他的背,“诸葛少,起来习字。”没反应?那他可别怪她心狠。抡起棒子,她闭上眼敲了下去。
“你要杀人啊?”他痛苦地皱起眉头,“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这么对我?”
“我是对你负责,对东家负责,对学问负责。现在!起来!习字!”
小眯眼认真起来还挺可怕,想他诸葛少十五岁起就横行在脂粉堆里,什么女子没见过,虽不至于每个女子都爱上他,但也没有谁动不动就对他横眉毛竖眼睛,居然还拿棒子敲他?太可气了,早晚有一天他会扳回本来的。
“会写字不就行了,还习什么字?”拿过纸笔,他扫了一眼摆在纸上的自己的名字,这是他的名字吗?就像一座楼横架在纸上,匀称得体,大方得宜,还挺好看。用了二十五年,头一次发现它长得这么好看。
虽然不大愿意承认,但诸葛少还是问了一句:“你写的啊?”
“是啊!你可以随意发挥,只要照着这个样子大体不变,用心地练习几遍,也能写出非常好看的字。你经
常在外结交朋友,字写得漂亮,你面子上也比较有光嘛!“他的面子已经很有光了,光不溜丢的煞是好看。
想她楼起在长安待了几年,多少富家子弟、名门贵胄捧着千金万银来求得她为他们写名字,只为了模仿好了拿出去炫耀。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些事……不说也罢。
写着字,诸葛少的嘴巴也没停下来,“你为什么会来我们家当西席?我是说,一般只有大家闺秀才能读书识字,既然是大家闺秀到了你这个年纪……你今年多大?”
“十七岁。”看书,她继续看她的《盈川集》。
她才十七岁啊?一天到晚穿这种色调描淡的衣衫,他还以为她二十多了呢!写好一遍,他继续说:“你这个年纪的女子大多都嫁人为妻,在家里帮帮相公,教教儿子……”
“古语云:相夫教子。”楼起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教导自己的学生。
“我们只是在谈天,别那么正经好不好?”写得手有点酸,他放下笔,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她的侧脸,“你为什么会出来做西席,难道你……你是寡妇?”
他的问题越问她越看不下书,索性放下书她一次性说个明白:“我从长安一路南下,想体会什么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等我把身上的盘缠全部用光,正好停在了你家门口。看到那张在风雨中飘摇的黄纸条,所以我就进来做了你的西席。”
听起来倒是很符合书呆子的作风,她说要读书走路,虽然不太懂什么意思,不过他倒是有个好主意,既能够让她出去走走路,也能让她少拿家法棒揍他。
“既然你都走到杭州了,你也该看看杭州的风景。杭州这风景最有名的就属我诸葛家的三楼,没听人说嘛!‘行遍中原,走遍水乡,不到诸葛三楼,白来世上一遭’—而且这三楼中最有名的就是红妆楼。怎么样?今天晚上跟我去见识见识。”
眼珠子忽悠一圈,楼起拍案而起,“好!今天晚上的晚课就定在‘红妆楼’。”
“好咧!”这是几天来诸葛少精神最好的一刻。
如今鱼已上钩,该收线了。
* * *
“红妆楼?”楼起抬头看着面前的牌匾,细细咀嚼着,“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你们女的就爱妆扮,所以诸葛家的青楼全部是‘妆’字辈的,这红妆楼是第一楼,顺下来有橙、黄、绿、青、蓝、紫,总共七楼。你走遍大江南北,凡是看到七色妆楼的都是我们诸葛家的。”
双手反剪在后,楼起一边走进去一边摇头,“很诚恳地说,这名字起得真糟糕。一点水准都没有,完全看不出文字的风流洒脱。”
“这是青楼,你当是藏书楼啊?”真是!他诸葛少与女子接触了十年,这小眯眼的书呆子还是第一个让他看到就头疼的主儿。算了算了,反正就三个月,摆脱了她,他将重新体味自由的可贵。
和往常一样,听说少当家的来了,什么老鸨啊姑娘啊全都涌了上去。尤其是红妆楼的头牌牡丹姑娘,虽不指望做诸葛夫人,但是她惦着二夫人的位子也不是一两天了。她早就将诸葛少当成了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看到他绝对比看到亲爹都亲。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抱着走进来的物体,软得跟棉花一般的身体就靠了过去。
“您今儿个来得可真早啊!好几天没来,人家想死你了,我的诸葛少爷……”
几天不见,诸葛少爷的身体怎么好像小了许多?美眸圆瞪,瞪上的是一双小眯眼,小眯眼也正瞅着她呢!
“哎哟喂!这是谁啊这是?”水袖挥挥,牡丹赶紧从小眯眼的视线里退出来。好在她想见的诸葛少就站在“小眯眼”的后面,扭着丰润的身子她再度凑近目标。储葛少爷,你就喜欢欺负人家,尽跟人家开这种玩笑。“靠在他的耳边,她小声地问:”这么丑的小眯眼,你就是想招她进来也该送到最差一级的‘紫妆楼’,怎么送我们‘红妆楼’来了?“
“她可不是你的‘姐妹’,招这种人进来,我不是砸自个儿的招牌嘛!”怀抱温香软玉,诸葛少是心情大好,“这位是楼起姑娘,她来这里转转。”
做学问的人就是实在,有一说一,决不提二,楼起拿出老学究的考究认真地介绍起自己:“我是他的师父,你们可以叫我‘楼夫子’,我现在在他家做西席……
诸葛少哪里还顾得上享受美色啊?推开怀中的牡丹,他一把捂住楼起的嘴巴,直接将她拖进了房。此情此景顿时让牡丹心里不安起来,诸葛少在这红妆楼徘徊了这么多年,还从未为哪个姑娘将她推出怀中呢!莫非真命天子降临了?
不行!她在心里暗暗念叨着:牡丹啊牡丹,别吓唬你自己,即便诸葛少真遇上真命天子也不能是这么一个穿得灰头土脸,长相平庸,还有着一双小眯眼的姑娘啊!而且她还有个那么奇怪的名字,居然叫“楼夫子”,难道她是东瀛人?
此时诸葛少正和他的“楼夫子”躲在房间里说悄悄话呢!
“我警告你,你不能在外面说你是我的师父,更不能提什么夫子不夫子的。”堂堂‘杭州三楼“少当家诸葛少二十五岁请了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做夫子,这说出去能听吗?他这面子掉在地上都能铺出一条长街了。
眨巴眨巴眼睛,他的脸靠她这么近,房里的灯又如此亮,她不用再眯着眼看他了。“可我本来就是你家的西席,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夫子。没错啊!”瞧她多诚实,这才是做学问的底气。
“是……是没错!可是……可是……”
“抓耳挠腮。”
“什么?你说什么?”这臭女夫子学问就是高哦!说什么,他压根听不懂。
双手揣在袖子里,楼起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现在的样子用四字成语形容叫‘抓耳挠腮’”。看到他的表情她顺口就说了出来,纯粹是满腹学问在作怪,怨不得她爱训人—天生就是夫子命,没办法啊!
多么负责的夫子啊!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不放弃教导他的职责。面对如此“优秀的夫子”,他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反正……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知道你是我夫子的事。”
“这算是有事相求吗?”楼起的脸上涌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我可以把你的话当成是在求我吗?”
书呆子也会玩阴的是不是?诸葛少一张俊脸拉得老长,“就当是我在求你,行了吧?”
笑容慢慢地溶在她的脸上,她很开心地说道:“那你明天早上不用我去叫你,你会准时去书房做早课,对吗?”
她在要挟他吗?都说一个读书人玩起心眼来比十个农夫都厉害,诸葛少总算是见识真章了。“对!你说得对,我会准时去书房做早课,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还可以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诸葛少要重新评价这个小眯眼的书呆子,好在下一回合的战斗中胜出一筹。至于今晚嘛!他可是来尽情享受的。
这边坐定,那边的老鸨已经叫粗使丫头送上美酒佳肴,诸葛少要边吃边听曲,这才是他要的人生,摆脱书房的人生。
拉开门,他招呼牡丹:“学了什么新曲没有?为我唱个两首听听。”天天读那些古人写的东西,他的耳朵都快发霉了,还是为自己找点乐子是正经。
“学了几首新乐府,唱给少爷听听?”逮到机会,牡丹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摆出古筝,她先试了试音,抽空她还膘了楼起一眼,想看看这个姑娘和她相中的诸葛少到底有什么关系,“楼姑娘,你会弹琴吗?”
“略通古音。”她会的是古琴,七弦琴、九弦琴都会一点,看古乐府的时候顺便学的。不想浪费时间,楼起从袖子里拿出一卷新落成的《隋书》凑到烛光底下看了起来。
在这种地方看书的人,她恐怕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诸葛少也懒得管她,直催促着牡丹快点弹琴,听着琴声他也好享用美食。
牡丹也不谦让,拨着琴弦唱起了一段新近很流行的曲子。“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
一曲终了,她的媚眼都快抛到诸葛少手边的盏里了。玉手停在琴弦上,她借曲抒发心中的感情,“诸葛少爷,你看这首曲子唱得多好—‘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牡丹之情,少爷你可解?”
“啊?”诸葛少对牡丹的心意略有所知,不过是一直装糊涂。他之所以来这里,一方面是照顾生意,一方面图个高兴。牡丹长得是很漂亮,但他也兴不起娶回家的念头啊!现在被问到了,他该如何回答才好呢?“这个……这个嘛!”
“你理解错了。”视线盯在书卷上,楼起的嘴巴却没闲着,“首先,这是一首五言律诗,不是什么曲子—律诗你明白吗?以格律取道,最近刚研习出来的。其次,这也不是什么少妇表情之作,它是借对少妇的描写来鼓舞士气。最后,你有两个音唱错了,一处是‘黄龙戍’的‘戍’还有一处是……”
“喂!”牡丹火大地站了起来,“姓楼的,你跟我过不去,是不是?你怎么知道这首诗是用来鼓舞士气的,我偏说它是表情之作,不行吗?”居然打断她表白的大好时机,看老娘我怎么教训你。
说起学术问题,楼起顿时认真计较起来,“我是实话实说,这首五言律诗是沈期所作,他和宋之问同为前几年朝廷里颇为有名望的宫廷诗人,所作多为歌舞升平的应制诗,风格绩靡,不脱梁、陈宫体诗风。不过这首还不错,挺有新意。当时我拿着这首诗跟他讨论的时候,是他自己跟我说这是当年他为鼓舞士气所作。而且从字里行间也能看出几分凝重,是你理解错了,不该把它当成表情的输出口。”
这个小眯眼居然敢在诸葛少爷的面前编派起她的不是?牡丹的脸都紫了,探起袖子,她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姓楼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