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天空不生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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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你快来!”
“谁会游泳?赶快跳下去救她!”
“我不行!我只会漂浮……”
“我去!”
“小红,你连换气都不会!”
岸边的小女生心乱如麻,像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你一句、我一句,傻楞楞地沿着溪畔跑,紧盯着顺流往东漂逝的蓝裙。就在兵慌马乱之际,只见一个人影从众人眼前闪逝而过后,直跃进溪水里,借着顺流的浮力,滑动有力的四肢,迎头追赶上落水的人。
若茴在沧浪溪水中载沉载浮,但沉的时候居多,她觉得自己的脚彷佛被不明物体勒住似地一直往下拖,接着就看见巧克力像一条龇牙咧嘴的鲨鱼向她欺近。他来抓她了!不要!放开她!她又不是故意要偷看的!若茴使劲地拍他、打他、用拳抡击他。
但他蛮狠地紧圈住她的颈子,把她往上托,最后冲破了那层摇曳、透明的水膜后,突然一阵刺耳的咒骂声传来,“你这个白痴!再动,我挥拳了,管你是男是女!”
不到几秒,若茴的头就像被几千斤重的铁槌敲到一般,淡亮模糊的影子瞬转成冥冥黑洞,她摔进了黑洞里。她安全了!
金楞喘着气,好不容易地把这个神经质女生推上岸,二十来个小女生一窝蜂地涌上,甚至有人往她僵硬、冰冷的身子扑去。“小茴!对不起!我不该拉你来的,怎么办?我怎么跟你爸妈解释?哇……”一个长满青春痘的小女生一头趴在横躺的身体上,不明就里的放声疾哭。
金楞气得爬上岸,一身湿漉漉地踩着滴水的脚印走上前,轻点了一脸青春痘的小妹妹,“小妹妹,借过一下好吗?你再哭下去,她的命就真的给你哭楣了。”他将小红提起放到另一侧,随即转身大吼,“你们让开点好吗?氧气都被你们吸光了!”马上趴下身为昏迷不醒的若茴做心肺复苏术,他将她的头侧向一边,缓缓地为她压胸,足足做了好几次口对口人工呼吸,才使她将胸腔里的水吐出来,见她一连咳了好几声,他才暂停动作。
金楞找着负责的老师,但没有一个年纪看来超过二十岁模样的人,瞟一眼唯一身着便服的女孩,往她一比,“你是老师吗?”
那女孩仓皇地猛摇头。“我!不是!不是!是我们自己要来的。”
“那谁是班长?”他凶凶地吼了一声。
大伙的手全部朝躺在地上的女孩一比,这让他双拳紧紧互击了一下。
这时于嫱也抓了他的衬衫挨近他,要为他穿上。“那女孩还好吗?”
金楞没点头,只说:“你先把我的衬衫给她穿上,再用大毯子包着她,以防她感冒。”然后举头看了一下晦暗的天空。“天色变了,就要下大雨了。”
“那你怎么办?”于嫱看着只着一件湿裤子的金楞正卷起裤脚,急着问。
“没关系!我找阿福开车来帮忙,一会儿就回来。你先找出一个能正常回答问题的小鸭子!当然,除了平躺在地上的这一位例外。”说完就赤着脚,大步跑开。
那一个下午,暴风雨来得迅如闪电,倾盆而下的雨淹没了整个草坪,此时正值中元节河水涨潮时分,北势溪顿时如滚滚黄河奔波四处,不少小山路经雨水冲刷后,松软的泥土经不起大型车辆的吨位,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坍方,交通顿时瘫痪。
于是,这一晚,二十来只的小鸭子全被安置在彭庄茶园的仓库里,啜着热呼呼的竹笋肉丝粥,身心俱疲地听着仓库外台着大风的呼啸。唯独那个叫小茴的女孩被抬进了大房子里休息。
第一章
六月骊歌随风拂过小草,穿过树梢,一点一滴地流进了整个校园,它轻轻地灌进了莘莘学子的耳里,殷勤地低喃、怂恿、鼓舞、催促。于是,他们群聚一堂,对光明的憧憬而欢喜,为大好前程而喝采,相形之下,眼底偶尔飘逝一闪而过的离别惆怅实在不算什么。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是的,曲终人散又该如何?
是结束,也是开始!是离别,也是再次重逢的前引。临别依依的珍重祝福,不就是为了确保自己也能得到别人的祝福吗?曾经幼稚地以为不共戴天的“大仇家”就在今天和解了,因为今后不管你死我活皆互不相干,如果出了校园、入了社会后,还是成了宿敌,那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昔日的知心好友总哭得最是心碎。
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舍不得多年来的欢乐时光。但是随着这一天一年的远去,才赫然发现,哭泣与心碎不为别的,只怕这份友谊无法长在。
在蓊郁的校园里,就在那高长椰树底端的一栋庄严礼堂内,成千名身着黑袍的毕业生一一紧挨彼此而坐。呼呼而啸的冷气将风从两侧吹送至正中央,削弱了几分盛暑的威力。
林若茴暮气沉沉地坐在前排的领奖席上,她的眼里缺少雀跃与欢欣,有的只是一片苍茫的寂寥。一阵阵加强流电波的尖叫声恰似不可抗拒的魔音直窜进她的耳朵里,那么尖锐、凄厉、拧人心疼。不要!若茴,告诉他们我不要了!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留下宝宝!告诉他们停止,钱我照付,求求你叫他们停止!求求你!求求你,这三个字萦绕在若茴的心底,驱之不散,沉甸甸地纠人心痛。那种痛是懊悔,也是怜惜!是不忍,也是愤怒。
“若茴!你说毕业后,我们还会不会跟以前一样无话不谈?我知道你不会变的,但我就不一定了。尤其是等我出国念书后,就更难测了。”
唉!小红,难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以静制动!太可笑了。如今你是静了,却苦了我们这些动的人为你担忧。你生来怕冷、爱闹中取静,朱妈担忧你在黄泉受寒、寂寞,于是不敢给你葬得远。即便你走了,还是让人满心牵挂。
“现在要颁发的是法学系第一名毕业的殊荣。现在请林若茴同学代表朱茵红同学上台领奖。请林若茴同学上台受奖。”
隔壁的同学以臂轻触若茴。“叫你了!林若茴!”
“喔!”若茴猛地一惊,慌慌张张地起身,撞开了椅子。她微颠地爬上了阶梯,来到台前正中央,双手一伸,接过奖状。是从谁手中接过来的已不再重要,事实上,对若茴而言,没有一件事是重要的,就连辱骂那个负了小红心的人也不再重要了。她轻握颁奖人的手,掉头走下了阶梯。她没有走回原位,反而像一个半夜梦游的人直直向出口踱去,拉开厚重的大门,跨出晕暗的礼堂。
当若茴走至校门口时,看见了那辆已等候她多时的黑色轿车,见黑色车门一敞开,步出了一对着黑衣的中年夫妇。绾着髻的高雅妇人一脸疲惫,哭红着眼对趋身向前的若茴道:“若茴,谢谢你为小红领追份奖。”然后哽咽地抱住了若茴瘦弱的身子。
“朱妈!”若茴难过地喊了她一声。“这是我起码帮得上的一个小忙,你宽心吧!”若茴扶着她一起坐进了车子,然后转向噤声不语的中年男子。“朱爸,可以出发了,我们该去看小红了。”
“好!走吧!”坐在前座的朱爸示意司机开车后,静默半晌,才挤出话来。“若茴,谢谢你陪着我们撑过这些时候,我们实在太感谢你及你家人的支持,请务必将我和你朱妈的谢意转答给你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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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的。”
“这边有几样东西是你朱妈整理出来的,依照小红的意思转交给你保留。”朱爸转身递过一个长二十公分方正的木盒给若茴。
她将木盒接过手,置于膝间,轻轻拉开了精致的扣栓,掀起盒盖,一缕清凉的紫苏香味随之逸出,顿时弥漫整个车座。她拿开最上层的信后,赫然发现里面装着的竟是小红爱不释手、金金银银的玩意儿……包括她幼儿时的金锁片、翠玉镯及一朵血染的丝布玫瑰,盒子底层则是一本红绒布装钉而成的书;它是小红在高一时花了近三个礼拜,亲手以毛笔沾着金粉写下的手抄诗集。
若茴翻开了这本以红布精心包里住的木制书皮。映入眼底的便是徐志摩的诗。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里,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若茴仰头强将泪滴隐忍住,以免造成朱妈的崩溃,她将书放回盒里,抖着一双手将信抽出红色封套后,泪眼婆娑地默读起来。
别离我的爱,若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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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该是你我跨出校园的大日子,很抱歉,我却恶意的缺席了,还得劳你上台帮我领那张奖状。烧了它吧!但千万别在我的坟前烧,因为我不要它。
我曾嫌学士袍跟丧袍无异,没想到我这个口没遮拦的乌鸦嘴一语成谶就让你穿着它为我来吊丧。希望我不会后悔才好,因为我走的这条路是不归路,看门的人不肯卖我回程票。
本来等我一毕业后,爸爸是要送我去美国念书的,那时以为跑到美国就可以逍遥自在,为所欲为,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还捞到一趟欧洲旅游的意外奖品。如今……也不能成行了。你可以代替我去吗?喔!若茴,请不要说不,请再考虑一下,所有的机票与旅馆我都为你订好了,钱也汇清了。即使要退房也拿不回多少钱了。
你就点头吧!去帮我窥窥剑桥,偷偷用你的照相机摄下淡淡一抹蓝。别忘了停留在翡冷翠时,为我多带些包着欢乐的惆怅回来吧!就算是帮我这个老友一个忙。
你见到他了没?他是否依旧玉树临风地高声畅谈呢?
唉!你说泛滥的浪漫能伤情、杀心,套用在我身上是一点都不假。但是,为了浪漫而死,不也是一种矫揉造作的凄美吗?
在我这短暂的一生中,欠父母最多,接下来就属你。你是我最挚诚的朋友,而我回报给你的却是恶意的背叛,抢了你的男友不说,还漠视你的好言规劝,错把你的关心当作中伤与嫉妒。
爱情啊!是我让那股失控的火焰烧断了你我的联系。我后悔!后悔甘心掉入他的陷阱里,后悔懵懂不识真相,更后悔自己伤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直到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他真正要的人还是你。他说愈是得不到的东西愈是珍贵。这击垮了我!彻彻底底不留丝毫的同情。
你说,我多傻呵!我多傻呵!
情这一关我是过不去了,对你的愧疚是我一生无法消弭的遗憾。
醉过方知酒浓,情这一关,我是过不去了!
小红 绝笔
默默地读若信,若茴就这么的让泪悄然溢出。
小红,你太傻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宇宙之大之宽,足以容纳海涵任何的伤过?你挑了一个最不值得你爱的人殉了情,结果又如何?天不为你变色,地不为你荒老,海与石也不会为你枯烂,而他还是照样优游地活着不为你动容。
你说他真要的人还是我林若茴。唉!他骗了你,为了报复我,他竟骗了你。他谁都不爱,最爱自己。你怎么傻得成为他报复我的工具之一呢?你说过他学医是再适合不过的。我也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他够冷血、残忍、无动于衷!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能看透他这个无情的人呢?你又何尝不冷血、残忍、无动于衷?推拒了所有爱你的亲友去迁就一个少了心的人。
浪漫真的伤情吗?还是你心甘情愿地坠落在自己的绮想里?小红,虽然你与我曾这么的亲密过,但我永远不懂你的红尘情事。
若茴拎了一个土黄|色的旅行袋,步履蹒跚地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大腿,但只是几乎,不是全然,事实上,是她的每一根筋与每一条血管里都有千万只的蚂蚁在里面列队行军,热血滔滔似地教她刺痒难搪,她恨不得能把皮扯破让血流光算了。不过她还是认命地伸出双臂攀着只有些微倾斜的坡道,不顾雅观与否地翘着屁股,挣扎地爬上了这个废墟……特洛伊,这个经由盲诗人荷马嘴里吟唱出来,赫赫有名、威震八方的古城。
在今天以前,若茴光是想到能踏上这片古老的土地,就会夙寐难眠、兴奋好半天。现在她好后悔为何自己坚持要来到这个一度富荣鼎盛,曾经哀鸿遍野,如今却野草丛生、满目疮痍的荒原,看着这些颓倾的大石头散落在一望无垠的黄土石砾上,除了连青苔都不长的石头外还是石头,足以证明这些石头有多顽冥不灵了。这些石头的背后也许蕴藏滴滴血泪的故事,也许是导至最后一位尚在襁褓的少城主被希腊敌军从高墙上丢下后的罪魁祸首。但又干你林若茴什么事?
“林若茴,你毕竟只是个修历史的学生,考古的事还是留给考古学家吧!”若茴莫可奈何地随地捡了一块石头丢进皮袋后,便大剌剌地蹲在地上喝水。
头顶上的烈阳像一个天然烘烤炉,毫不留情地直射在她灼红的皮肤上,使她原本白皙的病态肌肤在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日晒雨淋下,已俨然脱水成了风干福橘皮。
“太好了,林若茴。你这辈子不可能再比这个时候丑了,除了你死后入棺开始腐烂的那一刻。”她喃喃自语地自嘲着,双手摊开欧亚洲地图研究,当她无意地瞥见她那十只藏污纳垢的指甲时,母亲严厉的斥责顿时迸出,萦绕耳际。林若茴,你又耙土当饭吃了!呃!看看你的指甲,脏死了!下次再不听话,妈妈真的命把土里的蚯蚓挑出来,强迫你吞下去!多久了!那时她大概只有五岁吧!老是喜欢挖土回家,搞得有洁癖的母亲见她就躲,非得等到带上手套后才敢碰她。
半个月前,她从桃园中正机场经日本飞抵海参威,搭上了西伯利亚铁路到莫斯科,再辗转来到伊士坦堡,迢迢漫长路途中,人生地不熟,国语没讲上半句,她已经养成自说自话的习惯了。她的英文虽然差强人意,但要和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