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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海鸥飞处-第2部分

小说: 海鸥飞处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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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他继续微笑著,像在哄一个小妹妹:“说出来给我听听,看看有没有这么
严重?”

    她再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有点迷惘的说:

    “我不能告诉你,会把你吓坏的。”

    “吓坏?”他失笑的说。吓坏!他会被什么吓坏呢?当了七、八年的社会记者,各种怪
事都见多了,却会被个小女孩所吓坏吗?他开始感到有趣起来,不由自主的笑了。“说说
看,试试我会不会被吓坏?”“我——”她望著咖啡杯,低声的,却清晰的说:“我杀了一
个人!”“嗬!”俞慕槐叫了一声,狠狠的瞪著她。“你杀了一个人?”

    “是的。”她说,一本正经的。

    “你没有记错,是只杀了一个人吗?”俞慕槐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或者,你杀了两三
个呢!”

    她抬起眼睛来,默默的瞅著他。

    “我知道,”她轻声叹息,自言自语的说:“你根本不相信我。”“帮帮忙,编一个比
较容易被接受的故事好不好?”他凝视著她。“你不相信我,”她喃喃的说著,脸上一片被
伤害后的沮丧。“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我要走了!”她试著站起身来。“慢
著!”他按住她放在桌面的手,盯著她:“你杀了谁?”

    “我的丈夫。”“你的丈夫?!”他低叹:“真是越来越离奇了!”

    “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我杀了他,”她静静的说,温柔、沉静,而不苟言笑的。“他
不该这样对待我,为了他,我什么都放弃了,父母、家庭、前途……统统放弃了!大家都说
他是小流氓,只有我认为他是天才,父母为了他和我断绝关系,我不管,朋友们不理我,我
也不管,我跟定了他,嫁定了他。虽然他没有钱,我不在乎,我为他做牛做马做奴隶都可
以,事实上,我也真的为他做牛做马做奴隶。虽然,结婚以前,我是娇小姐,大家都说我会
成为一个作家或音乐家的。”她停了下来,眼底一片凄苦,摇摇头,她低语:“不说了,你
不了解的。”“说下去!”他命令的,紧紧的盯著她,逐渐发现事情有真实性的可能了。
“说下去!你为什么杀他?怎样杀的?”

    “他吹小喇叭,他在乐队里吹小喇叭,他真的吹得很好,非常好,他是个天才!”她叹
息,脸上充满了崇拜与惋惜。“如果他好好干,也许有一天他会比阿姆斯壮还有名。但他太
爱酒,太多的藉口说他不能工作。不过,这都没关系,他不工作,我可以工作养活他,他喝
醉了,顶多打打我出气,这都没关系,他打我骂我都没关系,我一点也不怪他,一点也
不……”她望著灯,眼光定定的,声音单调、刻板,而空洞,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
的事情:“我可以忍受他打我骂我,只要他爱我,我什么都可以忍受。我可以工作得像一只
牛,赚钱给他买酒喝,我不会抱怨,我从不抱怨……但他不该欺骗我,不该说他不再爱我
了。你知道,他和一个舞女同居了,他瞒著我和一个舞女同居了。今晚,我曾求他,跪在地
上求他,只要他肯放弃那个舞女,我不会怪他的,我完全不会怪他的,只要他肯放弃那个舞
女。但他说他不再爱我了,他叫我滚开,说我使他厌烦,说我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早就让
他厌倦了……他说他爱那个舞女,不爱我,根本不爱我,根本不爱……”她摇摇头,声音更
空洞了:“我跪在那儿哭,他不理我,他去喝他的酒,一面喝,一面骂,我就跪在那儿哭,
一直哭,一直哭……然后,我不哭了,我坐在地上发呆,好久好久之后,他睡著了,他喝了
酒,常常就像那样睡得像个死人似的。我站在床边看著他,看了很久,然后我到厨房里去,
拿了一个酱油瓶子,我走出来,对准他的头打下去,我看到血花溅开来,他叫了一声,我不
允许他有爬起来的机会,就再打下去,一直打,一直打……打得他不再动了,然后,我跑到
浴室去洗了手脸,换了衣服,我就出来了,我直接走到天星码头等渡轮,我要跳海。”

    她停止了叙述,眼睛仍然注视著那盏小灯,手指也仍然在那玻璃上拨弄著。俞慕槐不再
发笑了,他笑不出来了。深深的望著面前那张年轻而细致的脸庞,好半天,他才低沉的问:
“你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她振作了一下,抬起头来,直视著他。她的目光坦白而天真。“我必须杀他,”她说,
庄重而严肃的。“他不该说他不再爱我了。”俞慕槐咬住了嘴唇,一种职业的本能告诉了
他,这事是真的了!他的心沉了下去,一阵寒意从他背脊上往上爬,再迅速的扩展到他的四
肢去,虽然置身在暖气充分的室内,他却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他发现,他这个麻烦真是惹
得太大太大了!望著面前的少女,现在,这张年轻的脸庞那么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他访
问过不少的凶杀案,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凶手,这却是第一次,他被一张凶手的面孔所撼动,
因为,他忽然读出了在这张平静的面孔下,掩藏著一颗受创多么严重的心灵!“喂,告诉
我,”他艰涩的开了口:“你是从家里直接走出来的吗?”“是的。”“你——断定他已经
死掉了吗?”

    她困惑的瞅著他。“我不知道,但他不再动了。”

    “没有人跟你们一起住吗?”

    “没有。”“你们住的是怎样的屋子?”

    “是公寓,在十二楼上,很小,很便宜,我们没有钱租大房子。”“没有人听到你们吵
闹吗?”

    “我不知道,我们常常吵闹的,从没有人管,大家都只管自己家的事。”“但是,他也
可能没有死,是不是?”他俯向她,有些紧张的问。“我想……”她迟疑的回答:“是
的。”

    他沉思了片刻,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

    “听著,”他说,盯著她:“你必须找人去救他!”

    她摇摇头。“不,没有用了。”“你会被关进牢里去,你知道吗?”他冒火的说。

    “我跳海。”她简单的说。

    “你跳海!”他恼怒的叫,“跳海那么容易吗?那你刚刚怎么不跳呢?”她愁苦的望著
他。“你不让我跳呀!”她说,可怜兮兮的。海鸥飞处3/41

    “听著,”他忍耐的望著她:“告诉我你父母的电话号码,我们打电话给你父母。”她
再摇摇头。“没有用,他们去年就搬到美国去了。”

    “你的朋友呢?亲戚呢?有谁可以帮忙?”

    “没有,我在香港只有他,什么亲人都没有!”

    “那么,他的朋友呢?”他叫著:“那个舞女的电话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舞女在小巴黎舞厅,艺名叫做梅芳。”“小巴黎舞厅在香港还
是九龙?”

    “香港。”“好,那我们打电话找这舞女去!”

    “你会吓坏她!”她呆呆的说。

    “吓坏她!”他轻哼了一声:“你真……”他说不下去了,她看起来又孤独又无助又凄
惶,那种“凄惨”的感觉又控制住了他,他拍了拍她的手,低叹了一声,说:“听著,我既
然碰到了你,又知道了这件事,我必须帮助你,我不会害你,你懂吗?我们找人去你家里看
看,或者,他只受了一点轻伤,或者,不像你想像的那样严重,你懂吗?懂吗?”

    她点点头,顺从而被动的望著他。

    他站起身来:“我去查电话号码,打电话。”

    她再点点头,也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他问。“去一下洗手间。”她低声说。

    “好,我去打电话。”他走到柜台前,那儿有公用电话和电话号码簿。翻开电话号码
簿,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小巴黎舞厅的电话号码,正要拨号,他却忽然想起,他怎么说呢?
他连那少女的真正名字都不知道啊!那丈夫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怎么跟那舞女说呢?转过身
子,他在人丛中找寻她,必须再问清楚一点才行!有对男女从他身边挤过去,舞池中的人仍
然在酣舞著。暗淡的灯光,扰人的音乐,氤氲的烟雾,和那醉沉沉的空气!……他踮高脚
尖,找寻她,但她不在位子上,或者,她还没有从洗手间回来。不管她!他先找到那梅芳再
说!还是救人要紧!如果那丈夫还没死,这少女顶多只能被控一个伤害罪……他拨了号,操
起了生硬的广东话,找那个梅芳,但是,对方肯定的答复却使他惊愕了:“梅芳?我们这儿
从没有一个叫梅芳的小姐!不会弄错,绝对没有!什么?本名叫梅芳的也没有!根本没有!
和小喇叭手做朋友的?先生,你开玩笑吗?没有……”

    他抛下了电话,迅速的,他穿过那些曲曲折折的座位,走到他们的位子上,果然,她不
在了!他四面环顾,人影参差,烟雾弥漫……她在哪儿呢?他向洗手间望过去,那儿没有人
出来,她不可能还在洗手间!他抓住了一位侍应小姐:

    “你能去洗手间看看,有位穿咖啡色皮衣的小姐在不在吗?”“咖啡色皮衣的小姐?”
那侍应生说:“我看到的,她已经走了!”“走了?!”他追到了门口,一阵风雨迎面卷
来,冷得彻骨。街灯耸立在寒风中,昏黄的光线下,是一片冷清清的萧瑟景象!除了雨雾和
偶尔掠过的街车外,哪儿有什么人影呢?

    他咬紧了嘴唇,在满怀的恼怒、迷茫、与混乱中,脑海里浮起的却是那少女抑扬顿挫的
声音:

    “夜幕低张,海鸥飞翔,去去去向何方?”

    去去去向何方?谁知道呢?

    2

    俞慕槐常觉得自己个性中最软弱的一环就是情感。从念大学时,新闻采访的教授就一再
提示,采访新闻最忌讳的是主观与感情用事。毕业后至今,忽忽已八年,他从一个实习记者
变成了名记者,常被誉为“有一个最敏感的新闻鼻子”的他,发掘过新闻,采访过新闻,报
导过新闻,还有好几件案子因他的钻研而翻案。但他却总是很容易犯上“同情”的错误,而
在笔端带出感情来。为了制止自己这个弱点,他一再努力过,一再克制过,经过连续这么多
年的努力,他终于认为自己成功了,可以做到对任何事都“见怪不怪”,以及“无动于衷”
了。也因为这份“涵养”,他妹妹俞慕枫曾恨恨的说:

    “哥哥这个鬼脾气,一辈子都别想找太太!”

    他不在乎有没有太太,他一向主张人应该尽量“晚婚”,避免发生“婚变”。他忙碌,
他工作,他没有时间谈恋爱,也不想谈恋爱,何况男女间的事,他看得太多太多了,他常
说:

    “你知道人类为什么会犯罪?就因为这世界上有男人又有女人!”他冷静,他细密,他
年轻。有活力,有干劲,有见地,这些,才造成他成为名记者的原因。可是,这样一个“冷
静”“细密”的人,怎会在香港渡轮上犯上那样大的错误,他自己实在是不能了解,也不能
分析。

    第一、他根本不该去找那个少女搭讪,她淋她的雨,吹

    她的风,关他底事?

    第二、既然搭讪了,又听了她那个荒谬的故事,他竟没

    有打听出她的真实姓名和地址来,又无法证实她

    话中的真实性,他配当记者吗?

    第三、最最不可原谅的,他竟让她溜走了。而留给他的,

    只有一个完全不可信赖的线索“小巴黎”和杜造的

    人物“梅芳”。这整个故事都是杜造的吗?事后,他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也翻遍了香
港的各种报纸,找寻有没有被瓶子敲死的凶杀案,但是,他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查出
来。他也去过“小巴黎”,那儿非但没有一个梅芳,更没有任何有小喇叭手男友的舞女。他
开始怀疑,自己是被捉弄了,但是,那素未谋面的少女,干嘛编这样一篇故事来捉弄他呢?
而那对真挚的眸子,那张清雅而天真的面庞,那孤独凄惶的身影……这些,不都是真实的
吗?不管他心中有多少疑惑,不管这香江之夜曾使他怎样困扰和别扭过,总之,这件事是过
去了。他再也没有时间来追查这事,因为,他在香港只继续停留了四天,就去了泰国。

    这次,他是跟著一个报业团体,作为期一个半月的东南亚访问,香港,只是访问的第一
站。这种访问,生活是紧凑而忙碌的,何况,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有那么多新奇的事物
吸引著他的注意力。很快的,他就淡忘了香港的那一夜,他把它归之于一件“偶然”,而强
迫自己把它抛诸于脑后了。

    泰国的气候炎热如夏,在那茂密的椰林中,在那金碧辉煌的寺庙里,在那网络般的运河
上,以及那奇异的热带丛林内,他度过了多采多姿的半个月。他生活得紧张而快乐,太多的
东西他要看,太多的景物他要欣赏,背著一架照相机,他到处猎影,到处参观,忙碌得像只
蜜蜂,同事们常摇著头说:

    “真奇怪,小俞就有那么多用不完的精力!”

    他看泰拳,看斗鸡,看舞蹈,看水上市场,照了一大堆泰国水上居民的照片。他的兴趣
是广泛而多方面的,决不像许多同事们那样狭窄——每晚都停留在曼谷的小酒馆中。同行的
同事王建章说:“小俞对酒没兴趣!”“哈!”俞慕槐笑著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你
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些小酒馆里的花样啊,是世界闻名的呢!”

    大家都笑了。王建章拍著俞慕槐的肩膀说:

    “小俞,为什么你反对女人?”

    “我说过这话吗?”俞慕槐反问。

    “但是,人人都这样说你呢!”

    俞慕槐耸耸肩,笑了。就是这样,如果你稍微有些“与众不同”,别人一定有许多话来
议论你。一个三十岁的单身汉,没有女朋友,不涉足风月场所,准是有点问题!其实,他们
谁都看不出来,他或者是个道地的感情动物呢!就由于他的感情观念,他才不能把那些女人
看成货物,才珍重自己这份感情。人,怎能那样轻易的付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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