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行--霍去病-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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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眸子,是透彻纯粹的湛黑,这种黑如此令我熟悉,熟悉得让我不禁哭泣。霍将军!我在心中叫了起来,这三个字一上心头,但觉泪水和着雨水一起汹涌流入口中,一时悲喜难辨。他只是毫无表情地朝我们的方向扫了一眼,一回身,手腕在雨水如注中打起一个鞭花。他身后的一队骑兵也跟着他一起分开雨帘,踏过了长安城最宽阔的进城直道。他的身后,城门在我面前慢慢合拢,成了一根银色的细线……雨下得越发紧密起来,如同一幅从天到地的大白幕子。他,完全消失在了长安城的雨幕之中。我失魂落魄地停在了城门口,放弃一般地慢慢回过头。他消失了,于我,却如同被挖空了一般。一串积水踩踏的声音,带着马喷鼻的响声,我转身一看,城门留下了一条狭窄的门缝:“进来。”一名戎装的骑士坐在高头大马上,从门缝里低头俯视我,可能是他让戍城兵丁把城池门留了这条缝。我怔然看着他,他坐骑的得胜钩上挂满了野兔野羊之类的猎物:“姑娘,这是给你们的钱。”粗大的手摊开,一个厚织锦囊子递到我的面前,我不明白地望着他,他道:“霍将军踩伤了你们的马,这点够你们买匹新的了。”我明白过来了,伸手接过钱囊掂了掂,想跟他说给多了。马的价钱相差是很大的,那鲁这种驽马其实值不了几个钱,他递过来的沉甸甸的钱袋告诉我,对方给我们的至少是半匹战马的价钱。我想到我们需要用钱,他们大概也不在乎这些钱,便叫住他:“我……我还有同伴,能不能等一会儿?”他点点头。我回头看到璇玉姐姐带着那鲁,和小吱一起向这边赶来,那鲁的腿上一片刺目的鲜红,走路也跛得厉害。我安静地站在风雨中,心想,这一定是霍将军他们打猎晚归,方才为了抢着进城把那鲁给踏伤的,也许,他若不踏伤那鲁,踏伤的人就是我。这是我第一次看清这些天以来一直陪伴着我的璇玉和小吱。
第三十九章 画阁朱楼履水痕
璇玉长得很高,即使此时身处狼狈之中,走路的姿势依然富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我知道她练习过粗浅的武艺,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优美。只是眉眼都生得有些粗糙,甚至让人觉得似乎有些外域人的血统。让我惊讶的倒是小吱。虽然与我一样,满身泥泞,可是,雨水将他的头面冲得很干净了。露出来的脸面眉若横黛,唇若点朱,生了一付清秀绝艳的长相,美丽让人几乎难以相信这是一个男子。等他们走进些我才发现,不是璇玉身材有多高,她和我身材相仿,只是,小吱特别矮,仿佛一个还没长成的孩童。我过了很长的时间,确定出他其实是个侏儒。只不过生得特别匀称修长,若单独站着自然是个玉树芝兰般的双十少年,和普通人在一起才显出了他的缺陷。我们挤入城,城门立刻“哐啷”一声重重关上了。有传令兵在高远的城台上扬声道:“着——洛城门——关——”那骑马的军士牵马让开了一些:“姑娘,你们是投亲还是什么?”我心情不好,嫌他有些烦,低头扮演不说话的淑女。小吱用他落玉般的声音接口道:“我们今晚想找一家店住宿。”那军士不由看看他,道:“长安城里客栈不是太多。”他打量了我们一番,“你们这样可能会无法进入客栈,不如我帮你们去寻一间?”“好的。”小吱微微含笑。我看到璇玉忙着检查行李,观察那鲁的伤口,小吱则双手抄起,上一眼下一眼地看着那名军士。那军士没有注意小吱的目光,从怀里掏出一个铜质扁瓶对我道:“这里有金创药,给你们的马儿上一些。”白色的粉末洒在那鲁的腿上,鲜血终于不再流出来了。璇玉姐姐过来搀起我的手:“弯弯,拉住了。”我不想在外人面前多罗嗦,遂对自己复明的事情只字不提。我抬眼看这个长安城,一条大道自东向西在我们的面前铺展开来。中间是二十来米宽的御驰道,青石板铺地,汉白玉镶嵌。旁边种满了碧绿的柏树,高大的槐树,还有结着一串串嫩绿色榆钱的榆树,被这暮雨吹打得东倒西歪,碎叶满地。那军士带着我们向平民官吏行走的旁道走去,马蹄在我面前踩着一丛丛小小的水花。“姑娘,你们没有雨具吗?”我不明白,他老是跟我问这问那的做什么,抬起头看到雨水顺着他的盔甲流到脸上,从下巴上流入衣甲之中。他脸上似乎深了一层红色:“我是说,姑娘看着单薄,这么淋雨怕得了病。”我越发特意盯着他看,他吃不住,掉过头马鞭一指:“到了。”迎面是一大排房墙逼仄、穿斗抬梁的狭小民居,组成了一条相对狭窄的街道。虽因大雨,大多数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上栓,但是,满街招摇的酒旗茶牌、柜台壁立,还是让我们可以想见天一放晴,此处的市井热闹、里坊喧哗。那军士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客栈前,下马为我们敲开门,店老板看着我们满身泥水的模样,脸上却没有半点嫌弃,异常热情地招待我们进去,一迭声地跟那军士打招呼:“赵爷,您可是好久没来小店了,小的们可想着爷呢。”“是啊,期门军里前一阵练兵练得紧,难得有机会来这里。”那姓赵的军士接过老板亲手奉上来的一壶茶,问我:“姑娘,你们要几间?”我按照我们平时住宿的规矩道:“两间。”他回头笑道:“掌柜可听见了。这几位跟赵某有些面缘,还请掌柜的给他们备些热水,两位姑娘又淋了雨,再烫烫地熬些姜水……”大约是看到璇玉姐姐在偷偷笑,他不好意思起来,“这个……晚回去了怕人问,我这就告辞了。”也不等我们说话,抬脚就往门外去,走到一半又折过身:“姑娘,我姓赵。”嗯。我点头,早知道了:“谢过赵公子。”他笑得头红耳赤:“其实,也……不是什么公子。我叫赵破奴。”嗯?我看他似欲有什么话待说,嘴唇动了一动又收回去了。小吱道:“赵公子相助之恩,小的感激在心。今天家妹受了凉要早些歇息,就恕不相送了。”“对对对对对!”他憨憨地大笑了起来,“我走,我这就走!”说走便走,跟逃似的,眨眼便在雨地里走远了。走过咯吱咯吱的楼梯,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一个床挺宽敞,铺着厚实的蓝土布床褥,一床素布被子叠得还算齐整干净。坐在屋里等热汤洗沐的工夫,小吱问我:“他们赔了我们多少钱?”我这才想起自己手上的钱袋,我将钱袋递给小吱:“小吱,我的眼睛看得见了。”璇玉姐姐先抱住了我:“真的?”我点头,小吱也笑着祝贺我。姜汤上来,我们一起喝完,暖融融地身上舒服了许多。放下海碗,小吱掂量着钱袋,将里面的钱倒出来,摆弄着那黑色织锦囊的钱袋:“弯弯,那个赵破奴奉命送这个钱袋来,却因我们耽误到现在才去复命,怕不是那么好蒙混过去的。”璇玉口角噙笑:“他一定是看上弯弯了。想起他方才罗罗嗦嗦的样子就好笑。”我却觉得小吱另有意图,小吱将钱尽数装入另一个本白布钱袋,放在我手心里:“这件事情,本来我还一直在犯愁。现在,既然你眼睛恢复了,不如明天就跟我们分开吧。”“表哥!”小吱摆手止住璇玉:“弯弯,你的武功完全可以自保。我一个残人,只能去那做杂耍的地方谋一口饭吃。这样抛头露面的日子,你若同我们在一起会惹来很多麻烦的。”他要赶我走。我摇头道:“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不会去惹事生非的。”他认真道:“弯弯,不是你会惹麻烦,是你的长相。城门口你落魄成这样,那姓赵的一见了你,连上司的命令都敢破例,以后的日子还不知如何过呢。你若是个平常女孩,我和璇玉是会一直照顾你的,可惜,你不是。”“客官,热汤准备好了。”“这就来,多谢掌柜。”我看到小吱一边应着,一边把那个黑色织锦钱袋一把扔出了窗户。我本想拾回来,又觉得霍将军带着这许多人一起去打猎,这钱袋做工粗糙,一定不是他本人的。我不想离开他们,我很贪恋他们的这一点纯然的善良,我希望和他们在一起。
第四十章 闾里春容染襟衽
“小黄瓜!你别狂,谁不知道这建阳一条街都是我青花婶子的地盘,谁容你这般放肆!”“嘡”的一声,一根擀衣杖在空中打起一个飞旋,落在我的面前,我向后一跳,一条癞毛狗夹紧尾巴从我身边一掠而过——我的名字现在叫做黄瓜,意思是满身疙瘩,一头歪刺。我现在的打扮是这样的,身上围了一条灰不溜丢的牛鼻子状围裙,头上包着一块脏得狗都懒得叼的头巾,身上更是油腻腌臜人见人厌。我用衣袖粗鲁地一擦鼻子,嗤通一声吸进去半寸鼻涕:“这水井是我先来的,我全包了!”我把擀衣杖一脚踢飞,旁边三个看热闹的无赖嗷的一声连忙躲开。我蹲下身体,继续用力浆洗一大堆满是汗臭的脏衣服,挤出来的水跟淡墨汁似的。青花婶子越发愤怒了,晃动着两只肥乳:“你们百乐门的衣服,臭成这样才拿出来洗。”她捏住鼻子:“连我都怕被熏臭了,还敢上我们的井台?”百乐门是附近的一个百戏杂耍班,小吱和璇玉在里面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而我,则成了那里的一名杂役,每天在这些鸡飞狗跳的地方与人抢夺水井,争买便宜菜,动不动就满口粗言,指桑骂槐,乃至大打出手。今天为了抢这个井台,我和“建阳一霸”青花婶子又干上了。数言不合之下,我们扭在了一起,水井旁边青苔湿滑,我们滚在青石板上,浑身都是苔藓。街上一干游手好闲的男女老少在一旁大声叫好,闹得整个街坊里此起彼伏。我从青花婶子肥胖的躯体下逃出来,看到她家的芦花母鸡正从旁边走过,扭动的肥屁股简直跟她家主人一副模样。我抢步上前,对准鸡的肛门就是一脚,那鸡咯咯咯尖叫着被我一记妙传,撞在了照壁上,断裂的羽毛飞得到处都是。青花婶子惨叫一声,拍着腿道:“我的鸡!我的鸡!”披头散发向我扑过来,拧住我的细胳膊。“军爷来了,军爷来了!”有人在大声叫唤,水井栏杆边上围观看好戏的众人边笑边逃:“快走快走,军爷来了。”长安城的平民害怕当官的,尤其害怕军队里当官的。那些人不但仗势凌人,且脾气暴躁,招惹了他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一听此话,我和青花大婶立刻松开手,分别抢起自己的衣裳篓子,向不同方向作鸟兽散。我拖着一大筐水淋淋的衣裳,低头走路,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我向左让开些,他便挡在左手里;我朝右边闪开,他也在右边拦住。我走不脱,心中懊恼,抬头一看,一张黝黑英俊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赵大哥?”“黄姑娘!”赵破奴一身戎装,人却还是那样,未语先红。我拉住他的铁皮护腕:“快跑快跑。”一口气跑到一条小巷子里才停下,放下衣篓抹着汗。我探出头看外面:“有军爷来了。”“黄瓜姐姐!”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我看到是小忆,脸跑得红扑扑的。他也是建阳这条街上的街坊,今年十五岁。母亲生病在床上,家里家外都是他一个人操持,我看他可怜,弄些百乐门的剩饭剩包子给他,所以我们关系不错。小忆道:“原来这军爷姐姐认识啊,唬了我一跳,以为他把你抓去了。”他小眼睛一眯:“这样子我就放心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晚上我们那边做饺子,记得带个大些的碗在窗户下等着。”小忆笑道:“我最爱韭菜的呢。”我扇他一掌:“得寸进尺。”赵破奴乐呵呵地看着我们,等小忆走后,我问他:“期门营里这阵子不忙吗?”他挠挠头故作轻松道:“也不是,例赛得了第一,可以有一天休假。”他要帮我拿衣篓,我不让:“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去看璇玉姐姐表演节目吧,现在正是时候。”“不了,陪你去洗衣服。”他看我又向井台走去,我道:“这怎么行?你穿了这种衣服,还是先去表演场看表演吧。”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盔甲,点一下头就走开了。我回到井台,拿起吊桶吊了水用力搓洗着衣服,知道赵破奴在等我,我加快了速度。古代的杂耍演员与我的想象中很不一样,一个个动作轻佻,着装随意,都是袒露上身,下穿短裤的彪形大汉,表演的节目也大多是力气活,所以,他们的衣服味道特别重。不过,这种人表演的节目,在秦汉时期却被视为极富有娱乐性的享受。小吱是个侏儒,无法进入歌舞坊唱歌,只能来到这里。璇玉在百乐门的绳上技深得观众的喜欢。而我,答应不成为他们的麻烦,所以刚来这里的时候就用化妆用的粉掺上藤黄把皮肤染黄,还用米饭粘了头发的碎屑把自己弄成两条扫帚眉,在此处做些杂活,凭着勤快肯干混口饭吃。洗完衣服,转出巷子看到赵破奴站在墙边,我们一起向百乐门的表演场走去。在我的再三坚持下,他走前门看璇玉他们表演,我走后门去将衣服晾起来。等到衣服晾完,我换了一身稍微整洁一点的衣服,来到表演场。我们这里是常规表演兼做酒菜生意,客人随来随看。我也要跟在客人的背后随时清理桌盘,擦抹几案,以保证下一拨客人的正常入座。“……水集集而高衍,舟冥冥以伏深。虽藻纨之可思,竟隆杰而飞文。匪榆曵之嬛柔,具灵矫之烂眇。水气酷而上芳,严威沆以窈窕……”小吱的歌声如同空远的精灵之音在百乐门描朱绘彩的纳音穹顶上飘转。随着他的歌声,璇玉姐姐立在一根高悬起的丝索上,雪白的裙衫在风中如花一般摇摆,如蝶一般翩舞。许多观者席地而坐,忘了饮酒忘了吃菜,被小吱动听的歌声而打动,也被璇玉姐姐那既惊险又优美的舞姿而吸引。小吱最喜欢的就是唱歌,在长安城寻到这个歌者的工作,他非常高兴,不管面对的是高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他总是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让人欣赏。他是个眉目洒脱的少年,我总觉得他举止行走间似乎有一种贵气,可是又清淡从容于无形。我垂着头用力擦漆案。我们百乐门目前还是个不太有名气的小杂耍班,不过,班主祁柏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经过前几年的积蓄人才和广交人脉,据说七天后,我们就可以有机会去平阳公主的府邸表演节目了。如果能够一举成功的话,他就可以成为长安城杂耍行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