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医-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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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尊敬的琴岛主,这个一直追随您的孩子,您真的要放弃吗?放弃你们八百年培养出来的忠实奴仆吗?那么今后还有谁会如随家一般对您竭尽全力,全身心地效忠呢?您是个慷慨的人,我知道您做出放弃随家的决定,一定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随家的的确确犯下了罪孽,但是这个罪孽跟随家本身是毫无关系的,三十年前,是老朽一时贪心,换下了“神子”基因,造成了今日之恶果,得到这份报应原本是理所应当,但是千错万错皆因老朽之错,与随家无关……
以上,便是随伯禄在房间内,挖空心思写的一封忏悔的信件,写信途中他几次掉下眼泪,要说忏悔也的确是虔诚地忏悔了。这封信于当日下午由随景致交付到琴汐冠的手中。
琴汐冠简单地看了一遍随伯禄的信件,他弹弹那张宣纸,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直接得到随伯禄的信件了。
“你的父亲,终于愿意退出他的位置,自从你大哥即位他一直是个傀儡,你的父亲,真是一位酷爱权利的人。”琴汐冠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随景致笑了一下:“父亲一生做事,处处以家族立场考虑,本质是毫无错误的,他只是站错了队。”
琴汐冠慢慢把那张写满漂亮古体的宣纸揉成一团,他轻轻握了一下那张纸,再次摊开手的时候,它已经化成了碎片。
“你去接一下相关的东西,明天我会正式为你主持一场继任大典,恭喜你,你是乐医界唯一的一位旁枝继承人。这是对你多年守护那个孩子的报答。”
琴汐冠说完,挥挥手,示意随景致可以出去了。随景致点点头,恭敬地鞠躬,眼神里竟然毫无登上高位的喜色:“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要向您重申。”
“说。”
“一直守护吱吱的人,是随知意,从来不是我,无论我做什么,那孩子都不跟我亲,所以,对于您说的守护,在下实在不敢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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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景致说完,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琴汐冠慢慢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点击了一个文档输入密码,接着……
成千上万张的鱼悦的照片展开在他的面前,琴汐冠坐在那里看着,满月的吱吱,一岁的吱吱,哭泣的吱吱,嘻嘻笑的吱吱……
第二日,随伯禄因身体问题,悄悄地让出了随家祠堂后面的那间有着特殊象征意义的房间——家主屋。随景深煎熬了五十多年,只是得到一个名字,这间屋子,他连那把椅子的边都没沾过,如今,他的弟弟就这样不声不响、无声无息地坐在了这里。当随景致第一天搬入这里的时候,随景深就突然因为身体原因,住进了医院。
“先生,这是您的报纸。”花椒把吴岚早报放在餐桌上,鱼悦喜欢看娱乐版,这是他少得可怜的一个生活习惯了。
鱼悦拿起报纸慢慢抖开,接着铺天盖地的偌大的题目印入他的眼睛。
《随家老族长海外疗养、旧族长急病入院、旁枝新族长大获全胜、白水城上演新一代豪门恩怨》
一边也在看报纸的萧克羌,小心地把自己整理起来的报纸合起来放置在鱼悦面前。
“新的族长正式上位,随家主枝旁落,您……您的父亲,一定非常气愤。您看,要不要去看望一下?或者以你的名义送个花篮过去?”
萧克羌说完,一桌子的人看鱼悦。鱼悦轻轻摇摇头,放下报纸淡淡地说了句:“我先上楼,你们慢慢用。”
月光放下手里全把握着的餐具,转身要跟,榔头拉住他:“叫他一个人呆会。”
月光连连摇头:“要去。”
榔头无奈只好放开他。
鱼悦回到房间,重重地把自己倒在床铺上,还没翻身呢,身上又累加了一个人也重重地倒在他身上。鱼悦的悲哀情绪顿时被打散,他哭笑不得地说:“月光?”
“恩,我来陪你。”月光没动,就那么赖着。
“那个人……”鱼悦想了下,想起月光对人类的语言有许多还是无法区分清楚的,你不能暗喻,只能明喻。
“我是说,那个我叫爸爸的人,我只有他三分之一的血统,倒是我和那个死去了的,化成灰的乐圣有着分不开的关系,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个什么,怪物?或者其他的,我和哥哥,就是随知意,我们都是被迫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们就像一个产品,被生产出来,摆在橱窗里,那个人……就是我叫父亲的人,我不爱他,甚至我是恨他的,如果可以,我想狠狠地打他一顿,可是……我又不能那么做……”
鱼悦趴在那里喃喃地唠叨着。月光坐起来想了很久之后,困惑地回头看着他:“我不懂。”
鱼悦伸出手,玩着月光的头发,他摇头笑了下,这人总是这么可爱。
田葛推门进来:“您有客人,说是您的母亲。”
鱼悦抬起头,看下田葛:“母亲?”啊,这个词,真的很陌生。
云倾童坐在鱼悦家那个大客厅里,这里和随家的大和奢华是不能比的,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家。大概是刚吃完早餐,几个仆人一边收拾一边小声交谈着,这样放肆的事情,在随家是根本无法想象,并且看不到的。
客厅里的摆设很随意,两套沙发,都不是一套的,一套米色,一套鹅黄。一些手工勾出的垫子四下丢着,身边的沙发上,还有一副未完成品,一位微微圆润的女子跑出来,拿起那副未成完成的沙发坐垫,她冲云倾童笑了下,转身离开。云倾童收回视线,看着脚下那只肥得吓人的猫,这只猫正伸出它的一对利爪,发疯地在沙发扶手上磨着爪子,纵观家中所有的沙发扶手,几乎都被这只猫抓出了流苏。
“您好。”鱼悦站在云倾童身后,对她说,您好。
云倾童站起来,看着鱼悦,此刻她发疯、发癔的形态全部不见了,她神色平静,衣着简单朴素。
“这里很好。”云倾童冲鱼悦笑了下,再次坐下。
鱼悦慢慢走到她面前,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包四海端着一些热饮小心地走进来,他是认识云倾童的,所以有些不放心。
“我来,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云倾童直接切入出题。
鱼悦的眉毛拧了一下:“您说。”
“随景深病了,这次是真的病了。所以,你应该去看看他,无论如何,他是你爸,即使你恨他,我恨他,知意……知意他恨透了他,你还是要去。”云倾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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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的事……你知道吗?”鱼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云倾童停顿了一下,思考了一下措词:“他没告诉我,所以他压力一直很大,我们是夫妻,最起码曾经是,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他每天晚上做恶梦,嘴巴里不停地道歉、忏悔,还会哭泣,时间久了,我自然也就知道了,我不敢问,怕那是真的,所以我就到处找你哥。你知道我一向爱他超过你,幸亏我只爱一个,如果是两个,我想我已经死了。”
鱼悦端坐不动。
“我想爱你,但是,周围的环境压着我没办法爱,当然这是我为自己的不合格想的措词,当年,我非要嫁给你的父亲的时候,我妈妈对我说,他家的院子太深,会淹没我,可是我爱情小说看得太多,实在相信了那些可笑的童话,现在我终于知道,那些美丽的故事,为什么只是写到终成眷属就结束了,那些编故事的人,实在不敢再写下去了……”
云倾童还准备说下去,鱼悦打断她:“我想听你说第二件事情。”
云倾童停住嘴巴,看着鱼悦,她侧过身,看着屋子里边上的角门。角门那里有条缝隙,最起码有五个头叠加在那边偷窥着。
鱼悦回头,咳嗽了一下,那里……咻的一下,安静了。
花椒小心地走过来,放下一些点心,关紧了那道门,月光从一边悄悄地走过来,握住鱼悦的手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是谁?”云倾童看着月光问。
鱼悦反手握住月光的手看着他笑着说:“给我温暖的人。”
云倾童呆了一下,无奈地苦笑:“这样啊……哦,我来告诉你,我和你爸爸离婚了,我昨天再次结婚,对方是个小学老师,收入不高人很本分,他在边城的小学当校长,他妻子去世许多年了,有三个孩子,大的已经结婚,剩下两个都在上学,他从来不知道我的过去,是乐医之外的那个世界的人。”
鱼悦轻轻抚摸着月光的手背,他看着那只漂亮的手:“那么,恭喜您了。”
云倾童瑶摇下头:“也没什么可以恭喜的,大家都要活下去的,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我来是尽我最后的努力,你爸,他恐怕,不行了。”
鱼悦惊讶地抬头看着她,云倾童的脸上并无悲哀之色,她就像说邻居家的不幸事情一般,甚至带了一份邻人的同情和惋惜:“恩,他要死了,他是自杀,他服下了大量的致命毒药,你即使去看他,他也认不出你,昨天晚上我去了,他看着我哭,只是说不出一句话。你还是去一下吧,无论如何,即使是他是个坏人,你总不是坏人吧?给他一些慈悲,这样,最起码你再次想起那个人,总归是没有遗憾的。”
云倾童说完,站起来,她打量了一下这间客厅笑了下:“等孩子出生,我也布置一个这样的客厅。”
鱼悦跟着站起来,他看着云倾童:“您……”
云倾童温柔的带着笑意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是被祝福过的孩子,是带着我的意愿、完全继承了我和他爸爸的血脉出生的孩子。”
“那么,您多保重。”鱼悦看着她,不知道再和她说点什么好。
“照顾下知暖,她太像你父亲了。”云倾童说完,拿起手包离开了这个地方,她甚至没再回头看一下自己的儿子,她的脚步急促,解脱了一般轻松地离开。鱼悦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地看着她。
不一样的清晨
每天傍晚,包四海都会带着易两来到这个小山坡,做乐医的治疗练习。一样的地方,今天却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因为此时此刻,这里是黎明,不是他每天秘密治疗的傍晚山崖,他觉得此处格外的美丽,格外的清新。
他看着远处那一轮浑圆的,红彤彤的暖阳,是如此的完美无缺,那是世界上最最规范的圆。是的,没有比他看到的那轮红日更加圆的圆形了,它挂在山的那一边,此刻未散发出它的热度,只散发了它温暖的红色。
山崖上,从早炊人家缓缓升起的烟,变成袅袅淡青色在山崖下盘旋着,上升着,缓缓的来到包四海的脚下。山崖下,背着书包一溜烟的孩子嬉笑着奔向学校,包四海默默的感受着,感受着他们现有的,和即将到来的幸福。
包四海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家人,今天,在这里,能和他身后那几个人一起在这里合奏,他想,这是他此生都无法忘记的记忆,即使有一天他死了,他也会记得这一天。
“这里,是白水城的最高点,从这里看上去,你不觉得这个城市就像一粒美丽的珍珠吗?”奉游儿看着远处的建筑,他生在这里,也长在这里,他的这句话,说给田葛听。
田葛拿着他的那块软布,擦拭着他的医器,那是他最珍惜的东西:“恩,挺好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小店市最漂亮,那里有海。”田葛这样说。
“嘘……”帝堂秋小声的对大家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鱼悦抬头,远处那轮暖样已然消失,在白水城的某个方向,低低的丧炮声缓缓传来,一声,接着一声。
随景深,死了。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再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所以,他觉得他累了,接着他放下一切尴尬的笑了下,消失在这个世界。他创造了一个奇迹,一生唯一创造的最大的奇迹,他成为吴岚第一位自杀的乐医。
随景深死了,作为吴岚四大家族的旧族长,乐灵岛给了他最大的尊荣。这个时候,没人会再触及这个可怜男人的尊严了,他躺在那个奢华的盒子里,送葬人为他绑上丝带,他的妻走了,他的子未来,他的女不能送他,因为某种传统。送他的只有他可怜的,头发掉光的老父,还有他年轻的情人和那个可怜的私生子。
有人哭了,嘴巴里说着随景深的好话。
“可以抬走吗?”送葬人要合起棺材。
“不可以。”随伯禄摇摇头。
随家大大小小几百上千的人,看着这个从权利场顶峰掉下来的老人,没人违逆他,即使他不再能支配任何人。
“爸,您看,客人们,家里人,都站了很久了。”随景致小心的问父亲。
“不能抬走,他的孩子还没来,即使他是不合格的父亲,景致,你没看到吗?你哥哥的眼睛睁着呢,他在等人,等一句话。”随伯禄指着棺材里死不瞑目的随景深对小儿子大喊着。
随景致点点头,悄悄看下人群里唯一坐着的那个人,琴汐冠。
琴汐冠,冲随景致点点头,如果能等到那个人,能看到那个人,他不介意等。
鱼悦看着远处,到底,他也没去看他,即使他知道他要死了,他也没去。
他站在山崖上,拼命的想想起一些什么,比如一些美好的记忆。他在自己的思想里认真的,仔细的寻找着,从随家那扇巨大的高贵门厅,他的记忆一遍遍的扫描着,荷花池,老鹤,老花园,小院子,闻音阁,思过堂,松院,小点心,那个人翻来覆去的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那些记忆每一段都和痛苦有关,那些忽视的痛苦带给他的伤心苦楚似乎比倾童还要多得多,他的眼睛从来,没有为他停留过半分半毫。
鱼悦打开他水琴的蒙布,这把琴原本属于月光,现在属于他。
“我想,演奏一首快乐的歌,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鱼悦苦笑了一下回头看着他的家人们。
萧克羌拿起了他的医器,虽然他很久没有抚摸过它,帝堂秋和奉游儿只是淡然的相对着一笑。
榔头站在一边活动着自己的四肢。
山崖下的小道,刘君和罗宽还有易两守卫在那里,他们今天要捍卫的不只是一首单纯的乐曲,他们要捍卫的是白水城的未来,还有这一家人的梦。
“四海,就由你开始吧,演奏吧,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