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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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小山这时把骏马勒住了,轻松跃下金色马鞍,爱惜地抚摸着马儿的鬃毛。一直侍立在凉亭前的蒙真和茅公雷走上前,蒙真接过了缰绳,茅公雷则递上汗巾和衣服。
容小山瞧见站在二楼的父亲,笑着挥手。
容玉山看着他们,并没有回应。很早以前他就把蒙真和茅公雷派到儿子的麾下,原意是希望儿子能够善用这两个故人之后,建立自己的稳固班底。
——可是看来不行了,小山并没有足够的气量用这两个人。
“叫公子上来。我有话跟他说。”
容玉山一声吩咐,左面的部下马上奔下楼去。
——时间越来越少了。我还能多活几年?五年?三年?就是小山正式接了班,也得我在旁边看着好一段日子啊……不能再等了……
容玉山默想着时,儿子已经站在身旁了。刚运动后的青春肉体散发出热力,令父亲感到欣慰。他拿过儿子手上的布巾,替儿子抹拭脸上的汗。
“爹,这马儿是义父送的!你刚才看见吗?那步蹄又密又带劲!”
容玉山默然把布巾交给部下,然后举手示意他们离开。容小山知道父亲要说正事,马上收敛了兴奋的笑容。
“于润生……他来京都的日子已不短吧?”
“嗯……满一年了。”容小山叠着双臂。“他可赚了不少呢。单是武昌坊跟合和坊的建筑生意,给他包揽了五成以上。还有西南部押盐的抽红……”
“我给了他很多了。”容玉山打断儿子的话。“可是他没有替我们做过什么事。”
他别过脸去,俯看花园中央的鱼池。
轻风吹起了一圈圈的波纹,水底下鲤影游动。
“是时候了。”
容小山一双继承自父亲的浓眉耸动了,左手拳头半举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要是他……不听话呢?”
“把他的臂膀缚起来。”容玉山用拐杖轻轻拄了拄木板地。“让他知道:我们给他的东西,随时也可以收回来。”
“我知道怎么做。”容小山咧齿。
“还有一件事情,你必定要牢记着。”容小山正要转身离开时,父亲又拉着他的衣袖说。容玉山瞄了瞄仍站在花园的蒙真二人,然后凑近儿子的脸。
“爹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天。是生病也好,出了什么事情也好,我要是去了,你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杀了他们两个。”
容小山愕然。他瞧瞧下面花园的两人,又瞧着父亲。“可是他们不过是——”
“你记着就行了。”
弓弦刮过耳畔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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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拜默默把长角弓垂下来,看也没看远方空中那中箭坠下的猎物。一名少年部下已经驱马前往收拾了。
“这野雉吃得也有点腻。”蹲在旁边石头上的吴朝翼没精打彩地说着,拍拍附在绑腿上的泥尘。
“大概明天就到了。”龙拜把长弓交给随从,抚摸着唇上的须。“回去漂城后,我请你喝酒。”
吴朝翼耸耸肩。比起一年多之前,他的脸胖了不少。攻城兵时代锻炼出来的一身肌肉已经有点松弛,尽管经常指挥马队押送盐货,可是毕竟已失去了往日在前线扑杀的紧张感。
“说回去就回去吗?也得二十来天呢。”吴朝翼解下腰间的竹筒,打开塞子轻轻呷了一口,然后递给龙拜。
龙拜接过来嗅一嗅。“你这筒子造得还不错!这他妈的暑天,这么久了,酒味还没有变。”接着也喝了一口。
“这东西是从前在行伍里学会制法的。”吴朝翼接回那竹筒。他四面瞧瞧山野的风景,烈日下的树叶和长草绿得发光,五十几个部下都躲在树荫底下乘凉休息,树干旁的马儿不安分地发出轻嘶。“这教我有点想起打仗那时候……”
“是啊……”龙拜点头。“不过比当年轻松多啦。那个时候,我们不过是任人家差遣的小卒……”
两人相视一笑。自从一年多前于润生进军首都之后,龙拜和吴朝翼渐渐亲近起来。虽然大多时候总是各自出差——吴朝翼负责押运“丰义隆”的盐货,龙拜则主理私运物资往南藩——但只要同时在漂城,总会约在一起喝酒玩乐。
虽然仍是担任吃重的岗位,可是比起在首都开辟新战线的镰首和狄斌,他们在“大树堂”的地位明显是逊色了,只能算是守在二线的后勤。两人并不抱怨,过去卖命的日子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手底下又握有一定的权力。在“丰义隆”的旗帜保护下,押送的工作轻松得很……在道上混的人,还能求什么呢?
——尤其是收到叶毅的死讯后,他们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可是心底里不免有些庆幸……
“说起来,我们很久没有一起押货了……”吴朝翼说着,瞧向停在空地中央那辆大马车。
有十几个“大树堂”的部下仍然抵着阳光,寸步不离地守在车子四周。
“要出动我跟龙二爷亲自出马的,这‘货物’可真了不起啊。”
“当然了。”龙拜走近吴朝翼悄声说。“‘他’的价值,大概抵得上我们半个‘大树堂’的生意啊……”
马车门这时打开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可是,马队里所有人还是不禁注目那步出车门的高大身影。
龙拜走上前去,恭敬地拱了拱手。在漂城,他已经不必再向任何人低头,可是每次面对这个人,龙拜仍是难以抑制地谦卑起来。他却没有感到难受,这个人绝对有这样的资格。
“有什么需要吗?”龙拜略垂着头说,没有正视对方双眼。“是不是太热了?”
“从前三天三夜穿着铁甲,也都熬过来了。”陆英风大元帅说着时,双眼眺视远处的山峰。“车子总是坐不惯。只是下来舒展一下而已。”他说时左手摆动着,手上握着一卷书。
“请忍耐一下,明天就到了。接头的人现在必定已在苏城等着。”
“苏城……好怀念啊……你去过吗?”
“以前送货时去过一次,满不错的地方。”龙拜微笑回答。“那儿的河虾比漂城的鲜得多。”
“我上次踏进苏城,已经是十九年前。”陆英风的视线仍停在远方。“带着八万兵马,接受乱军献城投降……想不到今天……”
“今天能护送元帅再到苏城,是我的荣幸。”
陆英风转头瞧着龙拜锐利的双目,然后略一点头。
马蹄声响,少年部下揪着一只大野雉策马回来。猎物上的黑色箭杆,随着蹄步上下晃动。
“我刚才从车窗看见了。”陆英风用书卷指指那野雉。“你从前是什么军阶?”
“步弓手,在先锋营。”
“可惜,要是当年我知道万群立是你射死的,最少也给你当一个裨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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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拜耸耸肩。“箭法再好,在战场上也不过杀几十人吧?”他示意那部下把箭头拔出来交给他,他检视着沾满鲜血的铁镞。“可是在太平盛世,我的箭却找到了更有价值的用途。”
陆英风沉默着没有回答,心里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
龙拜也没有再说话,他内心的感觉很复杂。这次“送货”是老大下达的重要命令。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号称“无敌虎将”的男人,无论去到哪儿都要带来死亡。
大量的死亡。
“起程吧。”陆英风回身步向车门。“我想快点看见苏城的城门。”
龙拜点点头,挥手示意部下们准备再上路。
“我在京都的府邸里,有一把很好的弓。”陆英风在门前又回头。“待我回去那一天,假如它还在,我送给你。”
踏出“万年春”二楼的厢房时,齐楚的脚步有些不稳。守在门外那四个部下马上搀扶着他,却都给他猛力挣开。
“别碰我!”齐楚满脸泛红,但并不是因为喝醉了。
一名部下好奇地往房门里瞄了瞄。陈设豪华的厢房一片凌乱狼藉,杯盆酒菜撒了一地,四处散着女人的衫裙亵衣。最后头那大床上,三个赤裸的少女横竖伏卧着,没有任何动静,白玉般的背项和臀腿上处处都是瘀伤。
齐楚扶着栏杆,一步步地踏下木阶。在下面大厅守候的另外八人也走到阶梯下,唯恐齐四爷不小心掉了下来。
大厅里并没有任何客人。“万年春”特别为了招呼齐楚一人而休业半天,最少损失了四、五千两的生意。
站在厅中等候的鸨母却不敢抱怨半句,因为齐楚就是她的老板。“万年春”在九个月前,已经成了“大树堂”的产业。
齐楚一边咳嗽着,一边走完余下的阶梯。部下们马上替他拉来厅堂里一把有软垫的椅子,齐楚身体乏力地重重坐下去。
涂着厚厚脂粉的鸨母急忙趋前,堆着笑脸正想开口,齐楚那冰冷的眼神却令她窒住了。
“你骗我。”齐楚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文,显得沙哑而缺乏感情。
“我怎么敢骗四爷——”
“她们没有一个像她。”
“我已经尽力找——”鸨母的说话和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狠狠的一巴掌,在她脸上留下四道指痕。
齐楚皱着眉,抚抚有点酸痛的手腕。
“你要不是骗我,就是你的眼睛有问题。下次找不到,就把你的眼珠挖下来喂狗。”
齐楚面无表情地抛下了这句话,然后站起来离开。部众们亦步亦趋,前后把他包围得满满。
朱木漆金的大马车早就等候在安东大街上,前后各有两骑护卫。最后面还有一辆给徒步的护卫乘坐的车子。加上担任车夫的部下,齐楚只是在漂城里走一走就动用了近二十人。
他绝对不想重演上次对付金牙蒲川时的窘态,他更厌倦了像从前般依赖义兄弟们保护,要保护自己就需要拥有自己的力量。这一年里齐楚撒下大把的银两,招集了一批亲卫部下——其中有前“屠房”角头老大们遗下的旧部,也有从“大树堂”各单位调过来的人马,总数已接近二百人。薪饷几乎是往日的三倍,又不用怎么劳动,更常常在漂城里威风地穿街过巷,他们都视为求之不得的肥缺,对齐楚甚是恭敬贴服。
可是这么一来,“大树堂”其他的部下子弟不免暗生不满。龙拜察觉出帮会里气氛有些异样,几个月前曾经找齐楚商谈。
“老四,没有必要这样吧。我们在漂城已经没有对头了,花这么多钱值得吗?再说……”
“老大的吩咐,在漂城你管你的,我管我的。”齐楚冷冷地回答。“我怎么做事,不用你来提点。”
——之后龙拜和齐楚再没有说过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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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在安东大街上往北急驰。行人和商贩远远看见齐四爷的车队,早就仓皇躲避。上个月,齐楚的骑马护卫才撞死了一对在街上玩耍的幼小兄妹。齐楚在漂城衙门花了五百两摆平这件事:孩子的爹给送进大牢整整六天,出来时跛了一条左腿。
车队穿过北城门与北桥,在城郊大道上加速疾行,在日落尽前抵达了新埠头。
自从三个月前新埠头峻工后,齐楚的办公地就从破石里的“老巢”仓库转移到这里。
新埠头的货仓面积接近“老巢”的十二倍,高度相当于三层楼,同时可容纳八艘货船停泊起卸,超过七百名工人日夜轮班运作,俨然已是“大树堂”在漂城的新权力地标,掌控所有经过漂城转运集散的货物——包括“丰义隆”的私盐、往南藩密运的材料物资,以至其他各样私货。
除了“丰义隆”的盐货仍然由“漂城分行”掌柜文四喜主理外,其他所有货物若没有贴上齐四爷亲自签押的封票,即使是一片木板、一块瓦片也不许离开这个仓库。
新埠头营运之初当然也有出过偷窃。齐楚的解决方法很简单:有一天漂河下游出现了十四名内贼的浮尸,此后埠头的运作即顺畅无碍。
等待护卫们都守在车子外面,齐楚才慢慢从车门走下来。
仓库外是一大片用作停置载货车辆的空地,旁边建了四座喂饲马匹用的草料亭,还有一家给车夫和苦力休息吃喝的饭馆。四处都张挂着灯笼,整个车场亮如节日晚上的庙会市集。
三名仓库的“司簿”手上捧着厚厚的账簿,已经站在车旁焦急地等待。齐楚一边向仓库走,一边听他们读出当天的账项结算。
“四爷。”说话的是林克用,埠头仓库的“襄头”。林克用办事甚为仔细,因而获得齐楚的特别擢用,每当自己不在时,就由他负责仓库内的调度。平日林克用必定在账房里等待,齐楚知道必定是发生了特殊的事情。
“那儿有一个人,要跟四爷私下说句话。”林克用指向饭馆的门前。
一个男人站在门前的灯笼下方。虽然隔得很远,齐楚从身形衣着判断,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是什么人?”
“乘货船来的。带着一批棉花,数量不多。”林克用说话十分简洁——这是齐楚欣赏他的其中一个原因。“我看他不是真的作买卖。”
齐楚遥遥看着那男人,脸上满是犹疑。那个男人似乎在灯下展开笑容。
“他什么也没有吐露,只是说:‘我不会浪费四爷的时间。’”林克用顿一顿,看见齐楚迟疑的脸色,又补充:“我派人搜过他,没有问题。”
齐楚想了一想,便带着部下向那男人走过去。在距离十几步处他才挥手,示意部下等在那儿。
“齐四爷好。”那男人微笑着说。
齐楚打量着他,不胖也不瘦,比齐楚稍矮了一些;衣服很整洁,但却是便宜货色,没有任何饰物;略圆的脸与细小的眼睛,恭敬却不特别热情的笑容。普通得你在街上见过便马上忘记的面容。
“你不认识我。”男人又说。“我来是要为四爷引见一个人,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来了漂城,所以差我来找四爷。”
“那么他就在附近吗?”
“要走一段路,可是并不远。”
“找我干什么?”
男人的笑容扩大了一点点。“找四爷,当然是谈买卖。”他瞧一瞧仓库那头,又说:“不过跟这儿的买卖,有点不一样。”
齐楚一脸狐疑。这男人的话,不像是开玩笑或故作神秘。
看见齐楚的表情,男人再说:“四爷请放心,正如我跟你的手下说:‘我不会浪费四爷的时间。’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