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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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镰首的热泪滴落在宁小语脸上。
在宁小语怀间那个初生婴儿,至死仍把嘴巴凑在母亲干缩的Ru房上。婴儿没有睁开眼,也不知道这一生是否曾经睁开眼。
镰首的嘴巴张得很大,却喊不出一点声音。
他把母子俩一同抱进怀中。
宁小语已经变得这么轻。
轻得让镰首觉悟了,自己的人生原来什么也没有握到手。
于润生与“小黄”一同登上了明崇门雄伟的城楼。
先前攻防战造成的损毁都已修复了,城楼上下的斑斑血渍也都清洗干净。朝向门外的一边高高竖立了南部十四藩的军旗,在夏风中激烈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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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背负双手,面朝城内的方向,观赏黄昏时分首都街道的景色。
“这么大……我也是第一次看。”“小黄”感叹说。自从入城以后,他就有很多工作要做,直至现在才有空闲跟于润生叙旧。
他的工作包括了:参考于润生所提供的名单与情报,决定京内各级文武官员的任免;肃清伦笑及何泰极的余党;对嫌疑者进行彻底的拷问……
——官员当中能够安然续任者,包括了“镇道司”魏一石。他将率领“铁血卫”,为新的主子继续发挥他的专长。当然,魏一石以后也会记着于润生这份恩情。
“我也是第一次走上这城楼。”于润生走到“小黄”身旁,一同俯视那宏大的街景。
成排的房顶在夕阳映照下,就如一片黄金的海洋。
“比漂城真的大得多。”
“收复漂城,要我的军队帮助你吗?”
“这种事情也要你帮忙的话,我就不再是你需要的人。”
“小黄”满意地微笑。
——没有看错你。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皇宫的方向。
“你知道吗?”“小黄”指向皇宫。“终有一天,我的子孙会坐在那里。”
“到了那一天,扶助他的人必然是我的子孙。”于润生微笑回答。
两人伸出右手,在这整座首都的最高处紧紧相握。
这一年,于润生三十五岁。
所有阻碍他攀上人生巅峰的障碍都已经肃清殆尽了。从这一年起,“大树堂”将继承“丰义隆”遗下的一切事业,并且继续壮大,成为拥有十万之众、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巨大黑道组织——这一切都已经在于润生的预计之内。
然而世上还是有些事情,连于润生这样的人也无法预计。
满月的光华清朗得很,庭院里一花一木都清楚看得见。四周一切都沐浴在那诡异的月光中,令人感觉有些不真实。只有划破午夜空气的夏蝉鸣声,让人辨出这不是一幅静止的图画。
镰首赤着双足,踏过庭院的碎石走到中央。他披散长发,头脸朝上仰视月亮。那身宽袍在月光下单薄得犹如透明,隐隐可见袍下那完美的身躯。
心,却是空洞无一物。
那四道爪痕永远遗留在他的脸颊上。
他不在乎,那不是他一生受过最痛的伤。
在他后面传来碎石被踏的声音。
“五哥?……”狄斌也只穿着单薄的寝袍,从后面走过来。“你……睡不着?”
“嗯。”镰首没有回头看他。
“五哥,别再折磨自己了……”狄斌露出痛心的表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没有。”镰首的脸容在月光下很祥和。“真的。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五哥……”狄斌听见镰首的语气,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跑上前,从后紧紧抱着镰首的腰肢。
他的胸膛跟镰首的腰背,隔着薄薄的衣袍,贴得很紧。
“你……不能走……”狄斌的眼泪弄湿了镰首背后的衣衫。“为了我……”
“白豆,你记得吗?很久以前我问过你:活着是为了什么?”镰首依旧仰望月亮,那微笑很温柔。“遇上小语后,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原来我错了。”
他回转身子,双手搭在狄斌的肩上。
“我明白了,虽然我还没有知道那答案。可是,人的生命不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而活,那终究是空。”
他把狄斌的头脸抱进怀里。“我跟你也是一样,我们跟老大也是一样。”
“我不管!”狄斌在镰首的胸膛上嚎哭。“我只要……你……”
镰首捧起狄斌的脸,以谅解的眼神直视他。
狄斌激动得再无法控制。他嗅到了镰首的鼻息,他感觉到他发出的热气。
他双手攀着镰首的颈项,往上吻在镰首那厚实的嘴唇上。
第二天清早,当狄斌还熟睡在那张凌乱大床的一边时,镰首已经站在明崇门的跟前。
“请开门。”他朝守门的黑甲士兵说。
“裂髑军”人人都认得这个猛者。他们只是奇怪:他怎么不骑马?又没有带一个部下,而且穿戴成这个模样。
连鞋子也没有穿。
可是他们仍依言转动绞盘,把城门打开一线。因为镰首手上有陆元帅的令牌。
镰首微笑点头致谢,然后以那根木杖作手杖,踏着赤足走向城门。
出门之前,他把令牌交在一名军官的手上。
“替我还给元帅,我已经不需要了。”
“你不回来吗?”军官讶异地问。
镰首没有回答,就这样步出城门。
他站立在城郊一个草坡上,南方卷来的风吹起他的长发与宽袍。
他眺视郊外三面的地平线,然后随手把木杖往空中一抛。
木杖落在草地上,镰首上前捡起来。
然后就朝着刚才杖头指引的方向走去,开始这段连自己也不知道多久的旅程。
首都,还有首都里的一切,在他身后越来越远了。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稿于二○○六年三月二十日
后记
那一夜,写完了《人间崩坏》最后一句,步出咖啡店时,竟然没有平素完稿后的兴奋心情,倒是感到沮丧落寞。
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
上一卷的后记说过,“杀死”龙拜后有种奇怪的感觉。当时我以为只是出于一时,不料这次感觉还要更强烈。到了末尾,把几个陪伴我多年的喜爱人物“处决”时,甚至有点不忍下笔。
客观看,身为作者就是整本小说的“上帝”,故事里一切镜花水月,说白了都不过是我一人呓语,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好伤心的。
可是,创作从来就不是客观的事情。
当初构想故事时,灵感之得来既是混混沌沌,无迹可寻;执笔间也有“出神”的时候,写出来的东西,自己再看也会吃一惊。我不禁想:也许世上本来就有许许多多故事在大气中飘浮,等待着愿意和能够把它们写出来的人;作品出世,自有它的生命,大概连叙述者也不可控制。
好像说得很“神”吧?对的。写作之于我,确实是有点divine的一件事。否则何以苦寻灵感时就像求神问卜,奋笔疾书又如满纸扶乩?
“巫”,本来就是最古老的创作艺术。
始于战争,也终于战争。黑道争雄,至此落幕。
然而这个故事,还没有完结。
第一卷的后记预告过,《杀禅》是七卷完的长篇。现在虽多了一卷,但是整个故事大抵还是按照我十几年前定下的“路线图”前进。经过这样漫长的历程还没有“脱轨”,想来是有些幸运。
人们以为,创作讲的只是一人的实力,没有幸运成分。其实不然。
否则,“音乐之父”巴赫就不用每首曲都感谢上帝了。
这本书特别献给一个人。
她不会看《杀禅》。就是看也大概看不明白。
可是我还是得感谢她。
就是我妈妈。
二○○六年四月十一日
卷八 究竟涅槃
前情提要
一切从大地上一场最惨酷的战争开始。年轻的鲜血与枯骨,堆叠成权力与威望的台阶,也同时孕育出一个最强的暴力集团。于润生、狄斌、龙拜、葛元升、齐楚,还有野性的镰首。六人因为一次荒诞的刺杀任务而相遇,以鲜血结为托付生死的兄弟,矢誓向世界讨回他们应得的一切……
战争结束后,他们踏入了伟大的繁华都市漂城,在首都第一大帮会“丰义隆”支持下,他们一夜之间消灭敌对的“屠房”,立起“大树堂”的旗帜。然而,狂暴的刀手葛元升却也在这一役中牺牲了。
于润生带着镰首和狄斌,向首都“丰义隆”的权力核心进发,与野心家章帅及蒙真,合力斗倒了权倾黑白的“大祭酒”容玉山父子;不料重要关头顿生丕变,蒙真运用巧计,顿成首都黑道第一人;齐楚也在“丰义隆”老板章帅的鼓励下背叛于润生。龙拜遇弑,漂城失陷,宁小语被掳,“大树堂”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
于润生藉助南方叛乱势力再起的时机扭转局面,并与南军里应外合推翻现政权,包括叛徒齐楚在内的宿敌全数被肃清,“大树堂”一举称霸黑道。可是失去爱人的镰首心灰意冷,为了寻找生命真正的答案,他再次踏上了流浪的旅程……
第一章 无上咒
一双满布厚茧、手背爬满了蚯蚓般筋脉的枯瘦手掌轻轻合上,朝着土地神拜了三拜。
赤石雕凿成的神像只有两尺来高,躲在一座花岗岩的阴影底下,身上披着一块已经被沙尘染黄的破布。神的五官因为长年风化而崩缺模糊,只隐约可见已变成凹洞的两只眼睛。
祂在看什么?面前那参拜者的虔诚脸容?岩石旁那口一年有五个月都枯竭的水井?那片每十尺方圆只养得活一株野草的黄土?已经三十八天没有下过一滴雨的碧蓝天空?……
没有人知道。
“干你娘。”
一个年轻的声音自水井那头传来。拜神的中年男人闭起眼睛,假装没有听见,也希望神明没有听见。高瘦的身子仍然跪着,朝土地神叩了一个头,口中喃喃念着愿望。
——保佑今天吃得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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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干你娘!”年轻人边嚷着边走过来。他身上也没比中年男人长了多少肉,那张脸就像饥饿的狼。“什么年头了?还拜什么神?”
年轻人的声音中夹杂着疲倦与愤怒。花了一整个早上找到这口井,往下瞧去还是滴水不存。井底的那道裂缝就像一张嘲笑他的嘴巴。
栓在井旁那两匹马显得比人还要乏力。它们要是倒下来,他们就死定了。
年轻人越想越恼怒,步行变成了奔跑,挂在背后那柄砍刀在剧烈晃动。他伸出穿着破烂草鞋的毛腿,一脚踹在土地神的头上。
早已因风化而脆弱不堪的神像颈项断折,头像飞到干枯龟裂的土地上,带着烟尘滚出十多尺外,才给一块石头搁停了。
“亵渎!”中年男人惊呼,狼狈地站起来,往头像掉落的方向追过去。年轻人却一把拉住他的后领。
“要吃饭,就不要拜神!”年轻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液,狠狠地盯着中年男人。“靠这个!”他另一只手拍拍背后的刀柄。
那柄砍刀甚是残旧,柄端和刀锷多处都已生锈,握柄处缠着破布条,连刀鞘都没有,只用两条木片夹着刀刃,再以麻绳绕缠。
他拉着中年男人,往马儿那边拖过去。“给我上马!”
男人的眼睛仍瞧着失去头颅的土地神,却不敢反抗,双腿也开始退后走。
到了枯井前,年轻人往伙伴的马鞍旁解下另一柄同样残旧的刀子,递到中年男人胸前。男人及时把刀抱着。
“世上要是有什么东西能够保佑我们,就只有它。”
“小毛子,我明白……”中年男人低着头。“可你也不用那样……我怕我们会有报应……”
小毛子没再答理他,一跃就跨上了马鞍。男人知道不该再说什么,也跟随着上马。
他们不敢把马儿催得太急,只是半踱步地往东南而去,那儿是籽镇的所在。他们当然不敢入镇,但是只要接近城镇,遇上旅人的机会就会增加。
在空茫广阔的黄土地上,两骑犹如蝼蚁般,卑微地朝着食物可能出现的方向慢慢爬行。
他们用布巾覆着头脸,遮挡那毒热的太阳。在布巾的阴影底下,小毛子一双眼睛眯着,不住搜索远方地平线有没有猎物的身影;那个叫哈哥的中年男人则不住在舔着干裂的嘴唇,手掌不时摸向马鞍旁边的水囊,可是他不敢拿水喝。在找到新的水源之前,喝光这最后一壶水是极危险的事情。
小毛子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在因为热气而浮游不定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小点黑影。
他跟哈哥相视了一眼。
“还有力气吗?”
哈哥点点头。
两人把刀子拔出来,同时用刀背拍了拍马臀,朝着右前方那黑影的所在急驰。
越是接近,那黑影就变得越大。
果然没有看错,是人。而且只有一个人。徒步。
——在这样的天下、这样的地上用脚走?
小毛子也不多想了,继续策马向前。两人不约而同都把速度放慢了,还是让马儿多省点力气好。
已经到了那人百码之内,那人显然因为听见马蹄声而停住了脚步。
“要命就给我站住!”小毛子在到达几十尺距离时,才举起反射着阳光的砍刀呐喊。此时,他看见了对方的身姿。
高大得异乎寻常的身躯,从头到脚包覆在一件大斗篷之下,背着一个好像箱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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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仍站在原地,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在轻松地迎接小毛子和哈哥到来。
两人结伙已经好一段日子,这时甚有默契,先由小毛子上前试探,哈哥在后戒备。
小毛子策骑到了那人跟前。这才看清,那人的身材真的高大得吓人,高度几乎到马鞍上的小毛子喉结。小毛子不禁有点心虚,虽然那人两手空空。
那件古怪的大斗篷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织满了花纹,却因长期日晒淋雨而褪色,已经看不清楚织的是什么图案。背上是一个有半个人高的竹编箧子。
从地上的足印可见,那人自正西方徒步而来,每个足印都清楚看得到五只足趾。
那人连鞋子都没有穿。
“放下来!”小毛子用刀尖指向竹箧。
那人的脸藏在斗篷阴影之下,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小毛子正想再命令,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