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向左,深圳向右-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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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之间越来越熟悉,但似乎也越来越陌生。在烦琐的生活细节中,在一次次的争吵和沉默中,一切好象都变了,甜言蜜语不再提起,拥抱和亲吻越来越少,连做爱都没了激情。曾经深信不疑的山盟海誓,现在看来都象是经不起推敲的玩笑,你不是说要一生一世吗,为什么连吃饭这么小的事都不能迁就?对外人尚且能够容忍,为什么在最亲爱的人面前,一点点不如意都会大吵一通?有一次韩灵把饭烧糊了,铲出来两碗焦炭似的锅巴,他吃了两口就开始嘟囔,说你怎么连顿饭都做不好,韩灵心里也不痛快,回了两句嘴,说我都能凑和着吃下去,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唠叨?然后就吵了起来,越吵火气就越大,连陈年老帐都翻了出来,肖然历数韩灵历史上的种种恶行,比如跟刘元的不三不四,跟她们班李向东的勾搭连环等等,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拍着桌子发表断言:“你他妈的从来就是个贱货!”韩灵满脸通红,说对,我当然是个贱货,要不然怎么会跟你来深圳?要不然怎么会为你打胎?要不然,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刚打完胎你就打我,你还是不是人你?!”说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整整哭了两个小时,饭都没顾上吃。天亮前浅浅地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泪眼不干,看着旁边呼噜震天的肖然,她忽然心酸起来,想这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手执玫瑰,声称愿意为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的男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三年之痒”吧。三年了,爱情渐渐消磨,恩爱没有了,欢笑没有了,甚至连疼痛都没有了,只剩下难以忍受的痒。一切令人心动的优点都慢慢变成缺点,从猜忌到仇恨,从冷漠到厌烦,每一次争吵都会使裂痕更大更深,不可修补,无法弥合,这还能叫作爱情吗?那是肖然从武汉回来的第二天,晚饭后两个人散了一会儿步,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她的肚子上。按照韩灵的意思,肖然反正也赚到钱了,养家糊口已经不是问题,所以坚持要生下来。一说起这个肖然就不耐烦,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跟她分析目前的形势,说着说着,忽然心里一动,阴恻恻地冒出一句话来:“我问你,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战争就是这么引起的。韩灵不住声地辩解,说当时正在陪老板应酬,确实确实没听到。这老板本来就是肖然的一块心病,再说韩灵那两天明明请了病假,怎么又去跟他搞在一起?越想问题就越多,口气也越来越严厉,韩灵快急哭了,喉间一阵恶心,弯着腰呕呕地吐了半天口水,肖然冷冷地站在旁边,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心虚装的,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噼噼啪啪地乱蹦,憋了半天,终于脱口而出:“说吧,韩灵,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刘元回到深圳,已经是深夜了,经过黄岗食街时,他在路边选了一个高大丰满的东北姑娘,搂着她穿过灯火通明的街市,回到空旷而孤清的家。进门时,桌上的拷机嘀嘀响了两声,无声无息地静止在无边的黑暗里。刘元打开灯,看了一下信息,韩灵说:我心里很难受,能不能跟你说说话?刘元笑了笑,随手把拷机扔进了抽屉,然后脱了衣服,躺到那个姑娘身边,望着窗外的满天星光,笑咪咪地说,来吧。窗外星光皎洁。多年之前,就是在这样的星光下,韩灵转过身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第一章
?(十一)
黄振宗长得很可爱,白白胖胖的,见了谁都咯咯地笑。黄芸芸叫他小靓仔,小猫猫,小鸟蛋,她没什么文化,想象力也有限,几乎把所有能看到的小动物都用在了儿子身上。小靓仔,笑一个,黄振宗咯咯地笑,小猫猫,叫妈妈,小猫叭嗒叭嗒嘴,呜呜地叫,黄芸芸开心死了,额头顶着他肉乎乎的小鼻子,眼里笑出了泪花。
那年黄芸芸25岁,正是姑娘们疯狂打扮自己的年纪。生完孩子后,黄芸芸就放弃了修饰,不化妆、不戴首饰,有时候连头都忘了梳。她给儿子买160 多块钱一包的奶粉,买最贵的小衬衫、小裤裤,却一年到头也不为自己添置一件衣服。陈启明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她坐在摇蓝前,跟那只粉嫩的小动物说呀,笑呀,不知道怎么那么开心。
坐完月子后,黄芸又胖了一点,脸更黑了,鼻翼两侧多了些半红不红的斑点,看起来越发吓人。好在家里房子够大,他借口黄振宗夜里哭得烦人,自己到书房搭了一张床,每天吃完晚饭后,逗儿子玩两分钟,就钻进房里看书、在电脑上看K 线图,除了倒水和上厕所,轻易不出来。
他有几个月没和黄芸芸同过床了。性是个大问题,他在老街的影碟店里买不少黄碟,一到夜深人静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一边看黄碟一边自慰。有一个片断是讲奸尸的,两个盗墓人把一个刚入土的年轻姑娘扒出来,剥光衣服后,兽心大起,轮流着扑上去锻炼身体,陈启明每次一看到这里就控制不住。他住的是深海花园的豪宅,有200 多平米,一关了灯,房里就显得空旷而冷清。陈启明轻轻地喘息着,听着隐隐传来的黄芸芸哄儿子的声音,看着屏幕上鬼气森森的画面,心里总感觉凉飕飕的。
有一次他刚解开皮带,黄芸芸就在外面咚咚地擂门,他厌恶地关上电脑,打开门,看见黄芸芸抱着儿子疯颠颠地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启明不好了不好了,儿子今晚一直不说话,你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那时陈启明把父母也接来深圳,黄芸芸这么一喊,把一家老小都吵了起来,陈启明摸了摸黄振宗的额头,好象有点低烧,对黄芸芸说是病了,咱们马上就送他去医院。
那夜里陈启明第一次怜惜起妻子来。护士往黄振宗的小屁股蛋上扎了一针,黄振宗疼得哇哇哭,黄芸芸抱着他哭得更厉害,吭哧吭哧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陈振明不耐烦,冷着脸说这还没什么事呢,你就哭成这样,要是他真有点什么事,你还不得哭死啊。话音刚落,黄芸芸嗷地嚎出了声,一边哭一边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抠得他皮肉生疼,陈启明厌恶已极,粗鲁地掰开她的手指,象骡马一样喷了个响鼻,刚转过头,就发现黄芸芸正可怜巴巴地望自己,眼睛红红的,泪水刷刷地往下淌,陈启明心跳了一下,不觉感动起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她她乱蓬蓬的头发,心想,我不爱你,但你毕竟是我的妻子。
1996年底,深圳股市实行T+1 交易制,当天的买盘不能当天出手,必须隔日交易,股市应声狂泻,大盘绿成一片。陈启明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没有及时抛盘,忽隆一声就套了进去,几天之内,他的股票就缩水了50%以上,折算成货币,至少是八、九十万,他自觉无颜面对老丈人,意志一下子消沉起来,股市停盘以后也不立即回家,开着夏利到处晃悠,每天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有一次在路上还差点撞了人。
那时候肖然已经赚了几百万,在蛇口半岛花园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打开窗就能看见大海。整个1996年,他几乎全在外面出差,钱赚了不少,跟韩灵的关系却越来越僵。每次一回深圳,他就要盘问韩灵这些日子的行踪,都去哪了,跟谁在一起,吃的什么喝的什么,跟谁上过床?韩灵开始还耐着性子辩解,越辩解肖然就越不放心,于是就吵,吵得天昏地暗,吵得满楼不安,吵得碎片遍地、电视上有个大窟窿。有两次肖然还忍不住动了手,一个降龙掌甩过去,韩灵立仆,趴在床上哭得几乎昏死。吵完了哭完了两个人都后悔,互相作检讨,检讨到伤心处就紧紧抱在一起,一边哭一边追忆他们的甜蜜时光。战争过后也会有恩爱,韩灵挎着那条被她咬伤的手臂,逛街、买菜、到四海那家小书店里淘书,间或相视一笑,目光中情意无限。
每次出差韩灵都会去送他,肖然拎着包走进安检门,频频回头,微笑、挥手,一脸幸福,韩灵站在外面,挥手、微笑,也是一脸幸福,直到他的背景看不见了,她才转过身,默默地往回走,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1996年12月30日,肖然到成都出差,住在锦江宾馆,晚上叫了个女人进房,花了1200元。那个姑娘很漂亮,皮肤细嫩,笑靥如花,做完工作之后,笑吟吟地拿着钱往外走,刚打开门,就听见背后扑通一声,她转过头,看见肖然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一张纸从床头柜上滑下来,慢慢地滑到地上。
灵,我们结婚吧。
你怎么今天想起这个来了?
不知道……我今天特别想你……我们结婚吧。
电话断线了。肖然头顶着墙,听见话筒里传来沉闷的嘟嘟声。
1996年12月30日,深圳街头隐约传来鞭炮声。刘元坐在灯下,一张脸象纸一样白,他下身骚痒了十几天,终于开始溃烂。
1996年12月30日,陈启明醉醺醺地走在街上,迎面走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美女,他犹豫了半天没敢认,刚擦肩而过,就听见身后有人问:“陈启明,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孙玉梅2002年在女人世界、丽人世界、新大好和海雅百货承包了十几个柜台,有的卖化妆品,有的卖时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在1996年,没人知道她都干些什么。2002年她有个搞IT的老公,有个两周岁的女儿,每天忙完了生意,就在家里相夫教子,连手机都不开,贤惠得一塌糊涂。但在1996年,她这样对陈启明说:“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发了财,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
陈启明激动得满脸通红,是你啊是你啊,他大声说:“孙玉梅,我一直都在想你!”孙玉梅笑得跟花儿一样,撒娇似地说陈启明,请我吃饭!我饿了。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鞭炮声,一辆红色夏利从灯火通明的街市上穿行而过,灯光照进车里,车里漂起一层幸福的红雾。陈启明借着酒劲,轻轻拍了一下孙玉梅的手,问她:“你结婚了没有?”孙玉梅翻过手掌,跟他的手握在一起,说我离婚快两年了,你呢?陈启明双眼一下子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我都有儿子啦。
1996年12月30日,街上隐约传来鞭炮声。黄芸芸一边吸地,一边对黄振宗说:“小猫猫,叫妈妈。”小猫叭嗒叭嗒嘴,呜地叫了一声,黄芸芸开心死了,抛下吸筒,力大无比地把他抱起来,咯咯笑着在空中抡了一圈。
(十二)
先介绍一下你的基本情况吧。
我叫陆可儿,23岁,1996年武汉大学毕业,文秘专业,没什么工作经验。
肖然不动声色地摇了一下头,主考官周振兴拿起笔来,在陆可儿的简历上作了个记号,然后叫:“下一个!”
陆可儿不死心,搓了搓手,可怜巴巴地问周振兴:“我是不是没希望了?”周振兴彬彬有礼地回答:“请回去等消息,如果被录用,我们将在一周之内通知您。”
陆可儿砰地站起来,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没希望直接告诉我好了,不用这么虚伪!”吼得四座皆惊。肖然笑了,招招手让她坐下,说对不起陆小姐,我们这个职位需要三年以上工作经验,您不太符合要求。陆可儿瞪他一眼,说你就是老板吧,我看出来了。“工作经验工作经验,谁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工作经验就能代表工作能力吗?工作经验就能代表一切吗?”她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你们不过是个小公司,不培养自己的人才,拿什么跟别人竞争?”
那是1997年3 月份,君达公司刚刚成立。五年后,在君达实业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陆可儿和肖然大吵了一架。陆可儿说你算算我这些年帮你赚了多少钱,没有我,你能收购凯瑞达?能拿下奇峰?没有我,你能过得了证监会那一关?“没有我,你早就破产了!”肖然摘下眼镜在衬衫上擦了擦,冷冷地刺了她一句:“你怎么不说你当初应聘时什么模样呢?要不是我把你招进来,你会不会饿死?”说完戴上那副价值五千美元的玳瑁眼镜,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警告她:“别高估了自己,陆小姐,离开君达公司,你照样什么都不是。”
君达实业公司成立时只有三个人,肖然、韩灵、周振兴,肖然当总经理,韩灵管钱,周振兴当人事经理。公司在在蛇口一栋商住两用楼的二楼上,170 平米,一年六万块。这地方离肖然住过的蓝园公寓不远,从窗口望出去,蓝园还象五年前一样喧嚣混乱,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望着天花板叹气。每当夜幕降临,总会有些面目可疑的女郎走出来,走过挂满乳罩内裤的楼道,走过肖然1991年的门前,袅袅婷婷地消失在1997年的夜色里。五年了,似乎一切都没变,而那个穿廉价衬衫、吃四块五一碗的牛肉面的家伙,在时光中转了个身,忽然就成了百万富翁。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繁华而空虚的梦?
1996年伊能净香皂一共销售了3300万,肖然把600 多万提成拿到手,找陆锡明长谈了一次。那时中央电视台正在放“伊能净”的广告,“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身香皂,您的最佳选择”,肖然看完广告笑了一下,对陆锡明说:陆总,咱们合同到期了,你把伊能净还给我吧。陆锡明正想跟他畅谈1997年的销售计划,一听此言,如被雷轰电打,立刻呆在了那里,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这这这不是过河拆桥吗?肖然狞笑,拿出那份《合作协议》,说你要搞清楚,这商标是我的,只不过借你用一年。而且,“至少帮你赚了两千万吧?”说完起身离去,姿态异常潇洒,象戏台上足登高屐、水袖飘举的花旦。快到门口了,他又转过头,笑嘻嘻地对陆锡明说:“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过河拆桥,这是商场的原则。”
那年肖然只有26岁。两年之后,他找工商局和公安局抄了陆锡明的安尔雅公司,因为安尔雅生产假冒伪劣的伊能净香皂。抄家那天陆锡明脸都白了,抓起电话破口大骂,说肖然你他妈的给我小心点!肖然笑笑挂了机,对旁边的赵伟伦说:“你要是能把陆锡明弄进去,我再给你五十万。”赵伟伦谄媚地笑,说肖总,这事不能乱来,我们公安局也得依法办事。肖然把手里的派克金笔当的扔到桌上,轻蔑地看着面前的一级警督,说去你妈的,少跟我唱高调,“一百万!”
一百万摞在桌上,差不多有一米高。雇凶杀人,可以杀几十个;拷女模特可以拷一百多个,挤满一屋子。肖然对韩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