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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高峰体验-第2部分

小说: 高峰体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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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沉默了。 
在这个聚会上,我遇到了自己的一个多年老友,此人自从离婚以后,已经有几年不在北京的圈子里露面了。开始还有人谈论他,说他去了新疆和西藏,后来,真正记得他的人变得少而又少。我估计自己是少数几个还和他保持联系的人之一。但是这种联系也全凭他兴之所至,他有时候会给我发一些他拍的照片,这些照片摄自各个不同的地方,有些地名,我闻所未闻。 
他似乎有几天没有刮胡子了,穿着一条磨破了的棉布裤子,一双登山靴,与周围的环境殊不相称。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好奇地问。因为我知道,这里穿牛仔裤和这等衣着是万万进不来的。 
“是啊,他们让我换裤子来着。”他挠挠头,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就开溜了……混进来的呗。”随后,他笑起来,他的笑容和这个地方也殊不相称:眼角的皱纹随之跳动,毫不掩饰,异常莽撞。 
我也忍不住笑了:“你这一阵子在哪里鬼混呢?” 
“在西藏。”他简短地说:“你呢?”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还在那么粗俗地幸福着吗?” 
我耸耸肩,照例放过了他对我的攻击。 
我们老是一见面就互相攻击,此人对我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感觉,总撺掇我和他一起去什么地方拍照。顺便说一下,除去是一个真正的编程高手之外,他还是一个业余摄影师。我说业余,是因为他有一种怪癖,认为任何事被正规化了,就是走向恶俗的第一步。 
所以,他的生活永远是半年编程,挣了些钱之后,就出去游逛到钱用光花光。他拍过不少业余爱好者水平的东西,却也拍过一些真正美好的照片。 
我说的是“真正”。姑且不论技巧,那是一种一看之下,就感到有一颗小石子“啪嗒”一下,打中你的心房的东西。人的心千沟万壑,要想打个正着,谈何容易,但是有的时候,他做起这件事情却轻而易举,如有神助。相比之下,大多数职业摄影师的照片只能算商业作品和“明信片”似的创作。 
“我哪里有你那么潇洒,又没有什么艺术细胞。” 
“胡说八道,你起码有感受力。”他做生气状:“在你师父面前还装什么蒜?” 
我又笑了。此人在我大学毕业之前就认识我,教了我颇长一段时间摄影,之后就以我的师父自居。我当时把父亲的一套很早的佳能相机翻了出来,非常起劲地跟着他跑了几个临近的城市拍照。 
姑且不论我拍的如何,反正他认为,我们两个比较投缘。后来因为恋爱、结婚、工作,我渐渐也就把这种东西搁到一边去了。他则像受了妖女歌声的诱惑,越走越远。我甚至怀疑,他后来的妻子就是因为受不了他四处乱跑而和他离了婚。 
“你去西藏,有什么感受吗?”我问。 
他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半晌,只说了一句:“还好……你看我的照片吧,我回去发给你。” 
要知道,在我丈夫的那个圈子里,凡是从西藏回来,对其神秘和自己所谓的感情顿悟滔滔不绝的可大有人在,而我的朋友似乎不打算用语言来表达他的感受,这让我立刻对他的照片,乃至他近几年的生活产生了好感和好奇。   
何谓高峰体验(4)   
我们相对沉默了片刻,他近乎迷惘地注视着在大厅中轻声细语,衣香鬓影的人们,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身处此地。 
忽然,我冲动地问他:“你这么跑来跑去的,是去需求所谓的高峰体验么?” 
“什么?” 
“就是……高峰体验……”这个字眼自然而然地从我的嘴里吐出,在这个环境里,不啻有些滑稽。 
此人忽然一愣,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窥看我,仿佛我离他很远:“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追求的东西,你……有过所谓的高峰体验吗?” 
他继续用那样的表情看我,我几乎以为他要用手比划一个取景框,好把我框在里面。的确,我以前和他聊天,总是劝他过正常的生活,让他不胜其烦。但是,我只提了一句“高峰体验”,他也不必就如此惊讶啊。我忽然感到,自己正踏入某个奇怪的磁场,一个我的世界之外的未知地区。 
“怎么了?” 
“自从我认识你以来,你从未对我说过真正有自我意识的话,虽然你多少还算有一些感受力。”他回答:“但是你现在居然在跟我提到高峰体验。我怀疑……你是不是开始感到不幸福了。” 
我愕然。 
四 
高峰体验,高峰体验,何谓高峰体验? 
自从这个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发现自己的生活被彻底扰乱了。 
到底何谓高峰体验呢? 
我忽然觉得,自己被排除在了什么东西以外。有一些东西,是那个女孩,是我的摄影师朋友,是这些人所独享的,仿佛一个神秘的小世界里的会员,他们彼此的身上都有着特殊的认记,凭借这个,他们可以找到,并且理解对方。而这个认记在我这里,变成了一个词:“高峰体验”。 
要是我问丈夫,或者把我的焦虑告诉他,他铁定回答:“什么高峰体验,对于我,每天睡8个小时就是高峰体验。”或者“你何苦要搞清楚什么是高峰体验呢?” 
我也不是没有拿这个问题问过我的同事们,按理来说,记者和编辑是比较见多识广的了,可是基本上大家都认为我的这个问题毫无道理可言,纯属庸人自扰。更有甚者,那位理查德 克莱德曼对我说:“我要是有钱去日本,我就有高峰体验了。”他说这话自有他的道理,因为当时他的女友正在日本念书,他的首要问题是要付清每月的国际长途话费。 
但是我丝毫没有得到安慰。 
恰恰相反,我愈发感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一个角落我还闻所未闻,就永远被排除在外了。这怎么可能呢?我问自己,我们两夫妻居然无一例外地被挡在了这个世界之外,莫非是我们出了什么问题不成?而它肯定是存在着的,因为有人到达了那里,可是,我却对它一无所知。 
我的信心被极大地动摇了。 
我开始盼望那个女孩子的电话,说来也奇怪,每当我想起她,她准给我电话,仿佛她完全清楚我的作息和时间表。我们隔三差五地通电话,在外人看来,委实不可思议。最怪异的是,我居然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她也没有问我。我们就这么抱着电话,窃窃私语,一谈就是许久。 
我的同事开始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我终于有了情人。 
终于,为什么是终于? 
“你抽烟吗?” 
“是的,抽‘寿百年’,一种英国牌子的薄荷女烟。” 
“一旦它没有了,在市面上再也找不到了,你抽什么?” 
“没有了?”我愕然,这算什么问题。 
“没有我就不抽了嘛,其他的烟都不对我的胃口。我想,多半不会发生你说的情况吧?这种烟几乎在半个北京城里都有的卖。” 
“那样依赖一样东西是不好的,”她说:“想想一旦断烟的感觉吧。” 
“高峰体验,失去了它,就像断烟一样难受吗?” 
“不,不是的。”她说:“断烟是一种被束缚的感觉,是你想要什么而得不到,而你还可能再次得到。但是,高峰体验仿佛失血过多,是一个人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感到恐惧和无奈,像是从高空坠落。而且,你知道所有的结局都会是这样,无一例外。这点才是最要命的。” 
“那么,这样……好吗?”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这根本和个人的好恶无关,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如果能够选择,我倒情愿一辈子没有这种感觉……你知道吗?一旦明白了这一点,人这一生永远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幸福了。” 
“一生……一生可是非常长的一段时间啊。” 
我们两个都沉默下来,她大概是在思考自己的命运。 
而我,我继续在冥思苦想这种感觉到底为何物。 
这次谈话之后不久,我发现,“寿百年”确实脱销了。 
我转遍了北京城大大小小的酒吧、烟摊……包括那些把我当成老主顾的烟贩子,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告诉我说,绿色的“寿百年”没有了,只有红色的……或者是我们这里没有别的地方也不会有之类的话。 
事实是,“寿百年”真的脱销了。 
我站在三里屯酒吧一条街的路边,时值日暮,我茫然四顾:这就是那个女孩所说的被束缚的感觉吧?我忽然发现,在我和她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奇怪的联系,她的确在通过什么影响我的生活。然而,这不是一种危险和阴暗的感觉,这种关系里,并没有使我不安的东西存在。我对于敌意和危险是非常敏感的,就像动物一样。   
何谓高峰体验(5)   
但是我确实感到,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向我靠近。 
会是什么呢? 
那个周五的下午,我们的上司忽然挥舞着一份电话缴费单冲到编辑部来。此人是一个典型的燥狂型精神分裂症患者,对于任何事情都怀有疯狂的喜悦和攫取的热望,精力充沛,嗓 
门奇大,手势极多,而情绪变化得比月亮还快。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完全符合成功者的形象。他大声嚷嚷说编辑部这月有人给一个号码打了3个多小时的电话,简直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定不是公务电话,并且威胁说“一定要查出来。” 
对于此类言语,几个月前我们倒还会听一听,拿他当回事,现在则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我心里倒是有点打鼓,因为我和那个女孩子曾经通过一次电话,她说从她那边打不方便,于是给了我一个手机号。那是一个130打头的号码,好象还是外地的号码,因为前面必须加拨“0”。我当时打了很长的时间,我的上司说的不会是这个电话吧? 
本来以为此人会像往常一样,说过就算了。可是第二天,我发现他在催促行政部的女孩子把交换机里的电话记录调出来。因为有点心虚,我借故走过去,看了看那张印有全体编辑电话记录的清单。 
清单上根本没有我的通话记录。 
没有? 
我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就在那天的记录里,我没有找到这个电话号码。为了保险,我又拿出记录了号码的纸条对了一遍。 
还是没有。 
这说明了什么? 
我用手撑住额头,这一定说明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我再次拨了这个号码,等了片刻,话筒中传来了“对不起,没有这个电话号码”的声音。 
没有,没有记录,也没有号码…… 
我瞪视自己面前的这张便签纸,再次感到,自己周围的世界正在逐渐发生无法控制和确知的变化。 
这一切都是有某种意义的,我确信。 
五 
“你喜欢摄影吗?”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摄影?”我有点纳闷。 
“上次你告诉我的,说你曾经拍过照。” 
“呵,是。”我说:“只是现在太忙,没有时间干这个了。当时确实迷过一阵子的,也拍了不少的照片。” 
“为什么放弃?” 
“忙嘛。”我茫然地回答。心想,她为什么偏偏对摄影那么感兴趣呢? 
“好好想想,当时你为什么要放弃呢?”她的声音里突然透露出一丝焦虑:“好好回忆一下,这很重要。” 
“重要?” 
“是的。” 
我活动了一下夹着电话的脖子,换了一只耳朵,停下手里正在做着的剪报:“我当时的确喜欢摄影来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到大特别讨厌被照相,说来也奇怪,我怎么也算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奇怪的是,我只要一站到镜头前就紧张。我有一个朋友,喜欢摄影。他说要给我照相,我坚决拒绝,对摄影也不感兴趣。但是有一天,我偶然和他互换了位置,拿起了他的相机,从镜头后面看他,发现他也很紧张……于是,我就喜欢上摄影了。” 
事情的的确确就是这样,当我从镜头后看到我的摄影师朋友时,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强大。那是第一次,相机不但不是我的敌人,反而成了我的武器,让我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我还记得当时自己第一次从长焦镜头后观察人物的感觉,那是一种捕获了猎物的快感。我记得自己当时支上三脚架,呆在一个隐蔽的高处,一座小楼的窗户后面,通过一个长镜头,观察每一个在我的视野中停留的人。姑且不论我当时这样干的效果和动机如何,当我按下快门的时候,我的确感到了幸福的战栗…… 
那么到底是什么使我不再拍照了呢?我现在不由得也问自己。 
“是忙吧?当时我刚刚遇到我的丈夫,天天约会。不久,我们有了肉体关系,他是我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情人,这样一来,我们天天腻在一起,就更不可能有时间拍照了……”我遗憾地说:“更何况接着又结婚,你知道装修有多忙……渐渐地,我觉得,自己对摄影的渴望也不那么迫切了。” 
“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还能有什么原因?” 
“记不清了。”我说:“事隔3、4年,我记性不大好。” 
她叹了口气:“算了,看来,你的确还不明白。” 
这个女孩子接着告诉我,有人送了她一件礼物,是一条银制项链,坠子是一块长方型的石榴石,红得有点阴沉,非常好看,坠子周围镶嵌着花纹,显得非常古朴:“像西藏的饰品。”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厌其烦地向我描述这条项链。 
我觉得在这方面,她多少还有点孩子气。 
我站在地铁站出口张望。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地铁的出口,人潮汹涌,都是向外走的,我却要往里去。我刚刚送完丈夫去车站,大概是有一点走神,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了人流中。人们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把我撞得有点踉跄。 
“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一个人冷不丁地对我说。 
我吃了一惊,看到我的摄影师朋友站在我的面前。他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显然是又要动身了。   
何谓高峰体验(6)   
“你来这里干什么?” 
“送丈夫去火车站。” 
“他?坐火车?”他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 
“买不到飞机票了,从权嘛。”我说。丈夫临走时的确为火车的事情大发牢骚来着:“你呢?你去哪里?” 
“还不知道,想先去虎跳峡,或许,再看看丽江。” 
“去……寻找高峰体验?”我试探着问。 
“是。”他若无其事地回答,仿佛我早就清楚这一切。 
这种表情鼓励了我,我觉得,自己多少可以信任他。 
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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