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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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桂桂总是不和群,一个人坐在一个大铝盆前洗衣服。金桂桂整天总是洗呀洗呀擦呀擦呀,天天像在迎接卫生大检查一样。弄完了,便坐在整洁的房间里唱歌,金桂桂不唱京剧也不唱革命歌曲,她唱的都是老歌,缠缠绵绵的,“大姑娘窗前绣鸳鸯”什么的,她不太爱搭理人,别人似乎也不喜欢她,都说她神经兮兮的。
金桂桂洗衣服的时候,格子老爱蹲在旁边,一边听金桂桂唱歌,一边看铝盆里的肥皂泡。金桂桂有时还给格子讲故事,很多故事格子都忘了,但有一个故事格子一直都没有忘。
有一个小偷,到新房偷东西,刚要走,新郎新娘回来了,小偷赶紧藏到了床下,想等小两口睡了以后再出门。小偷等啊等,小两口就是不睡,闹啊闹,闹到了半夜,小两口总算睡了,小偷刚想走,突然听到新娘说要撒尿,新郎说,我把你尿。新郎把新娘撒尿的时候,小偷在床下憋不住,嘿嘿地笑出了声。新郎吓坏了,手一松,新娘掉了下去,把尿罐坐碎了……
金桂桂讲完,自己咯咯地笑。问:你咋不笑?
格子翻着眼睛说:那新娘的屁股不是都烂了。
那边打牌的说:怎么讲这样的故事给小孩子听?
可格子觉得挺好听,并且一直没有忘记,格子结婚的时候,还讲给她的老公听呢!
邻家有个弟弟叫小宝,还不会走路,胖乎乎的特别好玩。
天气热,小宝光溜溜地,身上只扎了个小兜兜。
金桂桂喜欢小宝,没事就把小宝抱过来。金桂桂喜欢孩子挺特别,专门逗小宝的小鸡鸡玩,逗得小宝咯咯地笑得口水直流。让格子惊愕的是,金桂桂动不动就把小宝举起来,亲他的小鸡鸡,噗噗噗地亲出声响,亲得那个香啊!
格子心想:男孩子撒尿的地方,多脏啊!桂桂阿姨那么干净,却不嫌男孩的小鸡鸡脏?
在这个郁闷的雨季,金桂桂终于疯了。格子这才释然,原来桂桂阿姨是疯子,所以和正常人不一样。
金桂桂疯得也怪,不吵不闹,就是要脱衣服,脱得一丝不挂地坐在一尘不染的房间里。天热,门窗都大敞大晾的,围了一堆人观瞻,她一点不害羞,安静地坐在床上,有时还朝人微笑。她也不光坐着,该干啥干啥,依然不停地擦呀洗呀涮呀。家属干事赶来,哄着给她穿上衣服,可衣服一上身,她就尖叫,嚎声凄婉。家属干事无奈,只好派人值班,轮流守候在她家门窗旁,驱赶围观的人群。
无事可干的家属们总算有了一挡子事情好做了。
金桂桂的疯癫,几乎和雨季同时结束,不治自愈。准确地说,是王胜回家的这一天。
王胜一进门,金桂桂脸一红,竟然自己把衣服穿上了,嘴里还为自己辩解:我是受不了这热,我实在是受不了……
人们都说,金桂桂的病是因为南方的梅雨气候造成的。也有人说, 金桂桂是因为男人疯的。自从部队转场到南方,王胜事故不断,一会迷航了,一会在空中把减速伞给放了,最危险的一次是场内打地靶,首长们都在塔台观看,可能是王胜想在领导面前露一次脸,打出一个好成绩,结果忽视了飞行高度,驾驶杆压得太低,那一刻,飞机像失重了一样,失去了向上的动力。王胜猛拉驾驶杆,飞机怪叫着很不情愿地又冲了上去。那天刚好是吴天翔在外场指挥,他气得脸色发青,马上发出全场停飞的命令。王胜走下飞机的时候,尽管也吓的脸色发白,但还是被吴天翔骂得狗血喷头。吴天翔骂王胜的时候,旁边的人听着痛快,王胜的刺头,只有他吴天翔来剃。王胜平时谁的帐也不买,只有对吴天翔服服帖帖。要不是吴天翔,王胜恐怕早停飞了。
金桂桂疯了(2)
金桂桂第二次疯,是9。13事件后,1971年年底。
王胜那阵子可真出了名。谁也没想到王胜竟然是林彪安插在飞行师里的黑干将,真是人心叵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王胜的罪名确凿,飞行日志上记得清清楚楚,他在1971年3月13日试飞过那架改装的强五战斗机。尽管只飞了个通场,前后不过一刻钟。这事几乎被人忘记了,连王胜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可9。13以后,在清查林彪死党的运动里,那个飞行日志还是被人翻了出来。
王胜飞过计划用来轰炸毛主席专列的飞机,这事非同小可。尽管王胜反复交代他绝对不知道那架飞机是用来轰炸毛主席的。按理说也是这样,林彪和他的儿子林立果是不会把那么核心的机密告诉给一个普通飞行员。王胜泪流满面地说:我是一个孤儿,毛主席是我的大救星,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我的一切,即使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去谋害毛主席呀!
在事实面前,王胜的话是苍白无力的,在运动当中的人,是不按正常思维思考的。
这次吴天翔没有为他讲话,吴天翔清楚这是政治问题,不是技术问题,他不想引火烧身,何况苏青丹也被牵连到这场政治事件中,正在接受审查。尽管他知道王胜是冤屈的,他也是救不了他,他一个人的声音在一场政治运动中是十分微弱的。
王胜被送到南京去办学习班。王胜走后,有一天,金桂桂突然神情怪异,逢人便说:我爱他老人家。程元元觉着纳闷,怎么王胜成了“他老人家”了?于是便问:你爱谁呀?金桂桂说:我爱毛泽东。程元元又问:谁?金桂桂说:我爱伟大领袖毛主席。毛主席人人都爱,歌里也是这样唱的。程元元觉着蹊跷。金桂桂接着神秘兮兮地说:王胜走了以后,我每天和毛主席约会。程元元问:你和毛主席在哪儿约会呀?她趴到程元元耳边悄悄说:在家里。金桂桂说完,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再不和人讲话。
金桂桂这次疯,没有再脱衣服,只是整日胡说。疯了的金桂桂说出的话惊天动地。
金桂桂说江青总穿灰色中山装戴男人帽子,已经不是女人了,毛主席早就不喜欢她了,她说看来看去,毛主席身边没有一个好女人,真是委屈老人家了。
金桂桂一会儿说:中南海里开满了红玫瑰,鸟语花香……
一会儿又说:毛主席的书房里有很多神仙,毛主席和他们都是朋友,整夜和他们谈话、做诗、写字……
政治部怕金桂桂的话散布出去,有辱我们的伟大领袖,就派家属干事整日监护。
疯癫时期的金桂桂,把大大小小的毛主席像贴满了房间,并且每天晚上都要把毛主席的石膏像放到原来王胜睡过的位置,方能安然入睡。这尊毛主席石膏像金桂桂非常珍爱,毛主席穿着料子大衣,看着远方,像是站在海边的样子,下摆被风吹起,神采奕奕,风度翩翩。金桂桂常常凝视着它,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这样高大伟岸、慈祥可亲的男人。
金桂桂的疯话最终还是在家属中间广为流传,倒是叫很多女人暗地里肃然起敬。人们不敢枉加评论此事,只说:金桂桂原本就好比阳春白雪,是个心性高洁的女人,只是不该嫁给王胜。
疯人金桂桂说话无遮无拦,白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夜里神游在伟大领袖身边,现实中的凄风斜雨与她仿佛是无关的。
疯癫的这些日子金桂桂面若桃花、嫣然百媚,倒叫人平添不少羡慕。
上学
八月底,炎热的天气渐渐缓解了,接着,丽园的空气里飘散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人们发现这种沁人肺腑的香气来自那些细细碎碎的小黄花,它叫桂花。
于是,女人们把它折下来,插在花瓶里、罐头瓶里、酒瓶里,甚至在手帕里、衣柜里都撒上桂花。
九月,“五七”制药厂开工了,家属陆续开始上班。孩子们也开学了。
飞机场没有学校,孩子们要走出机场,到三四里以外的八号桥读书,途中要过桥要走机耕路,雨天道路泥泞,晴天,路上常会遭遇毒蛇。
由于路途相对遥远,学生通常都是结伴而行。
到丽园的第二年,格子上学了。那以后,上学下学,格子成了斐斐的小尾巴。格子有些崇拜斐斐,她喜气、快乐,似乎什么也不怕,程阿姨也怕她三分。裴叔叔那么凶,但对斐斐却总是和颜悦色的。斐斐的好对格子来说有些遥远,她一点都做不来,但却是喜欢。
格子是个奇怪的孩子,难以和人交往,对外界充满恐惧,但一旦认准了谁,又像是一生一世的事。因为敏感,就极易被伤害。格子背着黄书包,每天早早就来到斐斐家门口等着,她不进门,站在路边,有上学的经过,拉她一道走,她都不依。有时,也和别的孩子一起等,偶而斐斐起床晚了,别的孩子怕迟到,就先走了,就格子不走。格子最怕斐斐生病或请假。
大概是格子上二年级的时候,斐斐走了。
她还像往常一样等在斐斐家门口,等了一会不见斐斐出来,她就往她家饭厅张望,后来,斐斐妈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卷红红碌碌的扎头发的蝴蝶结,她说斐斐参军了,是被来部队演出的文工团带走的。斐斐没有来得及告别,只给她留了一卷蝴蝶结。程阿姨说,没关系,斐斐走了我叫军军哥哥带你上学,格子没等程阿姨说完扭身就走了。
那天格子逃学了。妈妈知道后,认为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打了格子的屁股。
那以后,格子很忧伤地想念着斐斐,怀念和斐斐在一起的时光。
斐斐走了后,苏青丹叫飞飞带格子上学。
上学前,飞飞来到格子家门口等她,然后两人一起走。放学回来也是一起走,早下课的那一个等在还没下课那一个的教室外面,无拘无束地看看光景,游游荡荡,反正那时作业都不多,所以也不急于回家。等那一个出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开始往回走。
冬去春来,转眼格子小学毕业了,飞飞也升入了高中。
后来一些男孩子开始叫他们“小两口”,还跟在他们身后起哄。格子觉得很丢人,就不跟飞飞走了,但她发现飞飞还是在不远处跟着她,她试图甩掉他,但是很难,格子于是就生气了。等到没人的时候她板着脸小声对飞飞说:
你干吗总跟着我?
你妈妈叫我照顾你。
一提到妈妈格子更加生气,我不要你照顾!
格子往前跑,想甩掉尾巴,跑了一阵,气喘吁吁的,但回头瞄了一眼,发现飞飞还不依不饶地在身后跟着,于是就凶巴巴地说:
你总跟着女孩走,不要脸!
飞飞听到格子的话,脸一下子涨红了。格子也觉得话说重了,但性子里又是不会转弯的,终究没去挽回。
谭阿姨曾问过飞飞,为什么不和格子一起走了?为此谭阿姨还打过他,但飞飞没有吐出一个字。谭阿姨知道飞飞也是个犟头,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动。
两家大人碰到一起,说起此事,都觉得也自然,孩子一天天大了,开始有界限了。
那以后,飞飞再也没有来过格子家,即使经过门口,也要绕着走。
他们以后再见面,像不认识一样,两人都低着头,谁也不理谁了,格子和飞飞就那时对立起来的。
但格子心理明白,飞飞对她终究是没有威胁的。
自尊和阻隔
格子早晨起来的第一泡尿,一般是在床上尿的。姥姥起床后,总是把痰盂拿到床上来,格子便靠在姥姥怀里,睡眼惺忪地坐在痰盂上撒尿。如果这时恰好被出操回来的妈妈看到,格子就要遭到训斥。妈妈就是看不惯这孩子身上的这些坏习气。
在妈妈的眼里,格子好像一无是处,她总是挑格子的毛病。她会突然检查格子的衣柜,把里面的衣服统统扔出来,让格子重新整理。她说女孩子的衣柜不应是这样乱糟糟的,应当整整齐齐。如果吃完饭,格子去做作业了,妈妈会叫格子帮助姥姥洗碗。最叫格子不能容忍的是,连玩伴妈妈都要限制。妈妈总是说女孩子要文静,不能疯疯颠颠,在她的眼里,很多女孩子是绝对不能一起玩的。
爸爸几乎是看不到的,妈妈偶尔回来,也只是训斥。
妈妈那段时间好像特别焦虑和烦躁。
妈妈的严厉管教,使格子的话越来越少,变成了一个十分内向的孩子。
那天,大礼堂演《红灯记》,演出之前,全体起立,高唱《东方红》。格子站在椅子上,脖子伸得很长,小脸唱得通红,在众多的声音中,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越发兴奋起来,便更加卖力地去唱,那感觉像是自己在领唱。她知道这是一首严肃的革命歌曲,所以要很认真地去唱。
唱完,她以为妈妈会表扬她,可妈妈却说:满场就听你的破锣嗓子在吼。
格子脸皮薄,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眼看挂不住了,妈妈的话强烈地伤害了格子。好在戏开始了,没有人注意她。
那天,是首演,家属小孩不许入场。最前面一排坐着师首长,首长后面是穿着皮夹克的飞行团老飞们,再后面是穿黑帆布工作装的地勤机务人员。两边分别是警卫连、汽车连、导航连、场务连、卫生队,很多连队还没排上号。卫生队沾了女同志多的光,排在第一批观看演出。格子是沾了妈妈的光,把门的警卫连战士哪有不找妈妈看病的?那天,大礼堂坐得满满的。
演小铁梅的是县剧团的一枝花,外号叫“小刘长瑜”,因为部队文工团缺少演铁梅的演员,就把她特招入伍了。她每天在湖心岛踢腿练声,总有一些战士在湖边转悠。
那天的演出很成功,李奶奶和李玉和牺牲的时候,小铁梅真的泪水涟涟。
演出结束,礼堂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首长上台和演员们握手,这时下面掌声“呱、呱、呱”变得有了节奏。
格子没有鼓掌,她还在生妈妈的气。
格子以后一直不喜欢唱歌,与妈妈的那句话有直接关系。
枇杷园里的强奸案(1)
战士王晓生夜里去枇杷园偷枇杷时,看到“小铁梅”僵硬地立在枇杷下,于是报了警。
凌晨时分,警卫连的战士真枪实弹,把枇杷园给包围了。
“小铁梅”被杀了,尸体靠在一棵枇杷树的树叉上,下身裸露,现场旁边只有一条蓝军裤。蹊跷的是“小铁梅”的内裤不在现场。
这件事很快被定性为“5。14”政治事件,是阶级敌人别有用心地破坏革命样板戏的宣传和推广,矛头是直接针对江青同志的。
军部成立了“5。14”专案组,飞机场一时草木皆兵。
出事的那天夜里飞夜行,飞机的动静很大,但还是有人在飞机起飞和降落的间隙,听到了来自枇杷园里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