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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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感也是一种命运。”
船靠岸后,吴雁南先跳了下去,伸出手拉住杨玲,两个人牵引着爬上了河堤。
“杨玲,看见西湖了吗?”都说“大风溜河沿”,吴雁南只能大声了,否则风轻易就把说出的话语带走了。
“看——到——了——”杨玲喊道。
其实,杨玲又看到什么了呢?湖是灰白的湖,天是灰白的天,这灰白早已搅到了一处,湿气还哈着杨玲的镜片,于是吴雁南向她描述的童话般美丽的所在,成了灰暗苍茫的世界,这灰暗和苍茫随着冷风渐渐侵蚀到她心的深处,什么彩云晚霞,什么秋水长天,什么碧波荡漾,什么鸥鸟纷飞,什么渔歌处处,什么满湖菱藕,见到的只是一无所有,见到了呵,心中便不再有那温婉迷人的梦……
“要是晴天——”吴雁南望着杨玲失落的眼神说。
“一年能有几个晴天呢,”杨玲说,“今天你们的西湖多象一首诗啊,一首伤感的海子或顾城。”
“杨玲,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高兴点吧。”杨玲安慰着吴雁南。
吴雁南紧走几步,在杨玲的面前倒退着。
“你又在为我挡风呢,只可惜你的身体太单薄了。”
“我尽我所能啊,要不,明天我吃胖点。”
杨玲笑了,她想起曾有朋友问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个男人时,她想了半天说:“有风的时候,他会走在风口里,为我挡风。”朋友便笑她太天真。此时,杨玲也觉得自己是天真了点,她想到人生不只会遇到这自然的寒风,倘若有更寒的寒流袭来,这个人还会用什么为她遮挡呢?
六
回来的时候,吴雁南特意绕道带杨玲参观了西湖中学校园。走回宾馆,大门口已亮起了灯,但还没到晚自习时间,有几个学生站在一边冲他们的语文老师笑,其中一个代表性地问候了一声“老师好”。吴雁南就知道,在学生眼中,他们的老师多么幸福啊。但外人品评的依据永远只是表象,谁能知道,两个相伴的身影早已被冷风侵蚀了心灵。
“你看西湖中学怎么样?”进了宿舍,吴雁南的脑中还浮现着校园里巍峨的教学楼。
“很好呀,可是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我,你的关系什么时候能调来啊?”杨玲说。
“谁知道,校长说是元月份差不多,杨玲,我真想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呢?”
“就是不知去哪里,所以还在这里呆着,可是关系不在这儿,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不是西湖中学的亲儿子。工作也是深不得浅不得,做得不好,要看领导的脸色,做好了,又有人说你一个外来户,评优评先进没你的份,那么拼命,干嘛呢?”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杨玲评价道,“不过既然来上班了,起码要对得起学生,学生是无辜的,他们哪知道你是亲儿子还是皮儿子,他们只知道你是他们伟大的吴老师呢。别想那么多,把书教好,以后想出去,也多些经验。”
“好多借调老师都这么想呢,在这儿工作,唯一让人充实点的就是和学生在一起。一(3)班班主任韩小满刚来还不到一个学期,学生和他的抵触情绪大着呢,背后还给他编了首打油诗:韩小满真命苦,娶个老婆四十五,远看是他妻,近看像他母,你说小满苦不苦?”
“什么意思呀?”杨玲被吴雁南说笑了。
“谁知他怎么的娶了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老婆,那家伙普通话也说不清楚,常和学生发生误会,脾气又怪,爱骂人,时间长了,恐怕也不是个事。”
“他为什么要娶个——老老婆?”
“人家有钱,有几套房呢。”
“那你也娶一个吧。”杨玲笑着说。
“不许胡说,”吴雁南生气地说,“对啦,杨玲,我说过要请你吃银鱼的。”
“外面太冷,不出去了吧,我带了点虾米,是我们那儿的特产,我给你做点吧。”杨玲打开包,拽出一个方便袋,又抽出来一本书,“这个,也是给你的。”
“《高中文言文全解》,杨玲,你真要让我做教书匠呢。”吴雁南接过书,抚摸着封面笑着说。
“你不是说做教师是你从小就有的梦想吗?现在你是高中语文老师了,好多学生考大学,命运说不定就掌握在这本书里呢。”
杨玲把饭菜做好后,吴雁南帮着摆到了床头前的课桌上,杨玲坐在床沿,吴雁南坐在板凳上。
吴雁南盛好饭,送一碗在杨玲面前,自己也端起碗,夹了一只虾米,手举在空中不动了。
“吃啊,你怎么不吃?”杨玲奇怪地问。
“杨玲,一个真正的家是不是就这个样子?”
“不,”杨玲想了一会说,“一个真正的家,应该有一所自己的房子,有够用的钱,有一份安定的工作,要有一张席梦思,有一台彩电……”
“我知道了,杨玲,你吃饭吧。”吴雁南把那只举了很久的虾米放进嘴里,却忘了咀嚼。
“我不饿。”杨玲干脆放下了刚端起来的碗。
“你少吃一点吧。”
“我真的不饿。”
泪水从杨玲的眼睛里涌出来,滚到了面颊上,又滴到了衣襟里。
“杨玲,你——”吴雁南也放了碗。
“没什么,我只是心里难受。”杨玲摘下眼镜,举起衣袖擦拭着泪水。
“杨玲,对不起,我给不了你一个真正的家。”吴雁南拧好了毛巾递给她。
“你怎么这么穷啊,你怎么这么穷啊……”杨玲连着毛巾抓住了吴雁南的手臂,哀哀地叫道。
“是的,我是个地地道道的穷人,一无所有,我生下来,就扎在穷根里。”
“你想想办法啊。”
“我是个教师啊,我不正在努力改变我的环境吗,我希望我的关系能快点调到这儿来。”
“但愿。”杨玲说,用毛巾擦了眼泪。
“你看我们,总提到最让人伤感的事情。”吴雁南笑着说。
“因为我们不能不想,两颗心靠得很近却不能在一起,我们啊,要么不顾一切,要么,只能天各一方。”
“可是我知道,杨玲,你是最理智的,不然,你暑假就会来的。”
“但我又放不下你——”
“不说了吧,杨玲,把我看作从前那个顶爱和你一起坐在阅览室里的好同学,不论明天怎样,我们都会有浪漫快乐的回忆。”
“谢谢你。”杨玲说,眼泪又出来了。
在一阵又一阵伤感里,两个人都没吃下饭,夜渐渐深了,寒风拍打着玻璃,似乎要破窗而入,把这室内仅有的一点光明和温暖也卷走。
“明天要下雨了。”杨玲说。
“或者下雪。”吴雁南说。
又沉默了一会,杨玲看了看桌上的闹钟说:“快十二点了,你去哪儿休息呢?”
“可是你还没有吃饭呢。”
“算了,明天再吃吧。”
“那我走了。”
“你把门锁好吧。”
吴雁南洗了几个苹果放在书桌上,又静静地看了看杨玲,直到杨玲又要流泪了,才慌忙地转身,锁好门走了。
就这样,杨玲从天涯之外孤独地走来,又被孤独地留在了寒夜孤寂的房间里。
七
虽然时间还不到凌晨四点,虽然王子俊一家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但吴雁南不想躺在床上活受罪了。他悄悄地起来,穿好衣服,走进了漆黑的夜里。
雨正在冰冷地下着,吴雁南的牙齿不停地打着颤,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他跑了起来……
宿舍里依然亮着灯,吴雁南犹豫了一会,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你——”杨玲坐在被窝里吃惊地看着进来的吴雁南。
“外面下雨了。”吴雁南说。
“你怎么不睡觉,看你淋的。”杨玲埋怨道。
吴雁南换下湿了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了床边。
“我睡不着,”吴雁南说,“你睡了吗?”
“我也睡不着。”
“那好,杨玲,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呢,来,让我看看你。”杨玲伸出手,抚摸着吴雁南潮湿的头发。
“杨玲呵……”吴雁南把头埋进了杨玲拥着棉被的怀里。
“你呵……”杨玲埋下脸,下颌摩挲着吴雁南的头发。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泪水从眼睛里恣意流出来,好久好久,两个人都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吴雁南看见杨玲闭着眼靠在床头上,他望着她白晰消瘦的脸,心里激动起来,慢慢靠近,在杨玲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呵,你醒了。”杨玲睁开眼睛说。
“嗯,天亮了。”吴雁南望着杨玲的眼睛。
“天总会亮的。”
“我睡得很沉。”
“我也是。”
吴雁南烧好了热水,便走出门外。过了一会,杨玲在屋里叫他,再进来,杨玲已穿好了衣服,被子也整齐地折着。
吴雁南把杨玲送去了洗手间,先回到屋里,从提包里拿出一条银白的手链,放进杨玲挎包的内层。那是他上个月领工资后,专为杨玲买的,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赠送了。
杨玲回来了,吴雁南站在门边,看着她刷牙,看着她洗脸,看着她擦了护脸霜戴上眼镜,看着她提起挎包,来到门边。
“杨玲,你真的要走了吗?”吴雁南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我呵——”杨玲在吴雁南的面前站住了。
四目相对,是四条无奈又无助的眼神,杨玲突然张开双臂扑进了吴雁南的怀里。
“再抱抱我呵。”杨玲把头埋在吴雁南的肩窝里,低低地叫道。
世界静止了一会,心灵静止了一会,两个人静静相拥,如果时间能够凝固,他们多么希望就定格在这一刻,永不向前,永不!
许久,吴雁南先从静止中挣扎了出来,他松开抱着杨玲的双手,慢慢移到她的面颊,那张苍白的面颊上全是泪水。
“双手轻轻捧着你的脸,吹干你的泪眼,梦还有空间,我还在你身边,不曾走远。把爱倒进你的心里面,陪你醉一千年……”
吴雁南哽咽着唱道,这是杨玲最爱听的歌,杨玲早已泪流满面。吴雁南唱不下去了,便捧紧了杨玲的脸,双唇在杨玲的唇上轻轻一印,然后移上了额头。
深深的一吻,祝福的一吻,将成为最后的一吻,永恒的一吻。
“我希望你幸福。”吴雁南说。
“我也是。”杨玲说。
吴雁南拉开门,雨下得很大,他撑开伞,杨玲搂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相偎相携,走过宾馆的大门,有几个学生指指划划地议论着,吴雁南不想介意。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一个男人的伞下能遮着一个女人,这是何等不易的缘分啊,即便他明白他们所拥有的只是一段正走向末路的爱情。
吴雁南带着杨玲,走进了一家饭馆,老板笑容可掬地迎上来。
“二位好,里面请,想要点什么?”
“随便。”吴雁南低声说。
“随便?”老板笑着说,“我们这里没有‘随便’啊。”
“总之,只要能让我们吃到银鱼就行。”
“那就是三鲜银鱼火锅了。”
“好的。”
很快火锅便上来了,老板手艺还不错,火锅里细细长长的银鱼丝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
“喝点酒吧?”吴雁南说。
“喝点酒吧。”杨玲说。
“喝点酒走路暖和。”
两个人吃得很慢很慢,但午饭还是吃完了,剩下的便只有一件事:送杨玲上车,赶那几百里的行程。
两个人走得很慢很慢,但还是没有拉长到车站的距离,因为下雨,车站里人影寥落,杨玲上了车,过了一会车便发动了,车轮开始前移了,吴雁南突然想追到车窗前,就跑了几步,风吹落了他手里的雨伞。
“杨玲,杨玲……”
但风挟着雨,车轮越转越快,一会儿便溶入了漫天的雨雾里,杨玲听不到送别人的声音,送别人亦看不见被送者的身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在这个凄风冷雨的下午,冬天的下午。吴雁南盼来了杨玲,原本想收获一颗完整的心,却不料等杨玲谙熟这里的一切之后,给了他彻底的否定。
第六章 爱情求索
一
吴雁南的传呼机响了很久,他觉得不得不回的时候,才拾起雨伞走向电话亭。原来是王子俊,他告诉吴雁南说晚上邹如涛请喝喜酒,在云天大酒店。
邹如涛也是师专的一个同学,毕业后分到河下中学教高中。据王子俊说他好像是在爱情上不太顺利,所以毕业五年了,才在今年十一结了婚。原已说过要来城关补请几个老同学的喜酒,谁料定在了今天。
吴雁南掏遍了所有口袋,没翻出一张红色百元面值的钞票。“也不知子俊给多少钱。”吴雁南嘀咕着回到宿舍里,弯腰拽出床下的一只纸盒,这里装着他和江远明的共同财产。两人原单位的工资都已从九月份开始停发,暂时都是每月五六百元的收入,钱不能不细着花,其它方面可以精简,唯独这肚子精简不得。所以同住之初两人就作了君子协定,每人朝纸盒里投进一百元,供买气米油盐之用,花完了,再每人投进一百元。
吴雁南要假公济私了!他翻了翻盒子,发现居然还有一张五十元的,就拿出来,把身上的零钱捡出几张凑够一百整,出门进到百货商店里。
“要什么,老师?”店老板虽不知这位顾客姓什么,但身份是知道的,因为有不少天了,他和另一个老师已成了自己的主顾。
“今天不要什么,只想请你帮个忙,给我换张整钱。”
吴雁南把钱递过去,老板接到手里点了数,送出来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嘴里唱诗一般拉长了声调嘀咕道:“给你一张红一百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红一百的?”吴雁南觉得老板好笑,就不经意地问。
“这就瞒不住我了,到店里换钱的只有两种人嘛,打麻将的拿整票子来换零钱,还有就是你这样的,拿零钱换整钱,我说你呀,一定是去买饭票的。”
“哈哈,对了。”吴雁南被老板说得有点乐,现在,人们可能为增加幽默的氛围,把喝喜酒送红包称为“买饭票”,老板的话可谓一语中的。
正说着,江远明回来了,大老远的就喊:“雁南,你买什么,买烟吗?”
“不。”吴雁南出了小店门迎着江远明走去,他要告诉他自己刚才损公肥私的事情。
“马子呢?”江远明口无遮拦地说。
吴雁南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哦对不起,你同学呢?”
“走了。”
“真走了?那我可以回宿舍了吧?”
吴雁南懒得往下搭话了,也不想再回寝室,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就直接上了街道。
邹如涛请的客人并不多,除吴雁南、王子俊外,还有一个吴雁南的石河老乡赵伟。他是邹如涛的高中同学,靠他在县工商银行当主任的叔叔,几年前就来了这城关混世界。据说混得还不错,是叶县五粮液、茅台、剑南春等名酒的独家代理商,闲余时间还跑出租车。再有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