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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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想,学生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意思吗?让我多管管他们,我管就是了!这样吧,从下星期开始,你在我有晚自习的三个晚上,不必来看班,我到教室里呆到熄灯再走;一三五语文朝读,你也别来得太早。我把这个意思跟学校说一下,就把你父亲生病的实情告诉领导,相信他们不会非要千人一面地去对待你的工作。只要我们几个齐心协力,明年让班里多走几个本科生不就得了。”
“哎呀,雁南老弟,你的度量真大,我以前就知道你有点不同凡响,没想到你生来就是做大事的人,却——嗨!”
“你就别恭维我了,咱们谁不知道谁呀。”
“那是那是,到学期结束时,我把班主任补助分给你一半。”
“哦,说来说去,你还是以为我在眼红你的钱啊?”吴雁南笑着说。
“不是不是。”
“不过,说实话,在上一学年,我一直把接这个班当作了必然的事情,所以也在心里不止一次地盘算过,当了班主任,一学期少说也能多挣三两千块钱吧,可以给我老婆买什么,给女儿买什么,给父母买什么,给自己买点什么。但那时是不知道会有别人接,现在知道了,别说是你,换了谁,我也不会再动这歪心思了。就算教语文的穷清高吧,我相信那句老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嗨,你也就是有点怪啊,是不是他们说的什么文人气质?”
“也许是吧。”
“可是现在,这种人已经不多了。”
“至少还有我一个。”
说完,两人大笑起来,一段时期以来的紧张气氛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三
吴雁南之所以对石德厚答应得如此豪爽,如果说性本善良的因素占了百分之五十,那么另一半就是他忽略了自己的两个方面,一是他在明星中学还有一个班课,其实算起来他的教学任务并不比石德厚的少,因为四个班作文就得那么大的精力了。好在大家平时都埋头在题海里,考了这么多年的话题作文,都已形成老模式了。只要字写得不是太赖,作文想差也还真差不到哪儿去。这不仅是西湖中学人总结出的经验,可能也是全国考生共同的看法了。所以吴雁南带四个班语文,压力也不像想像的那么重得扛不动。
还有一个方面,那就是可怜的奇奇。自从梅思月教了私立小学,工作竟像保姆一般没个早晚,连做饭洗衣都得见缝插针地抽时间了,更别说领奇奇了。就天天把奇奇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奇奇睡着的时候还没关系,但这孩子白天却很少睡觉,就被被褥衣物什么的围坐在床上。虽然她学步迟,但毕竟知道爬了,万一她从床上摔下来怎么办?
终于,吴雁南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一天上午,他只有三节课,上完之后,到菜市场买了菜就忙着往家赶。到了门口,房间一如往常地锁着门,梅思月依旧保姆一般被学生围在教室里。他打开门时似乎听到了奇奇的哭声,情知不妙。赶忙闯进去,果然,电视的画面上还是那首《黑猫警长》,但奇奇已经不是坐在床上欣赏了,而是躺在地上踢动着四肢,大声地嚎着。
吴雁南心疼地把女儿抱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又把女儿浑身都捏了个遍,确信没有摔坏的时候,才抱起女儿边哄着她边眼红红的想哭。
梅思月终于回来了,走到门外,看到摩托车,就知道丈夫回来了,叫道:“奇奇,跟爸爸抱的吗?”
梅思月进屋了,走向父女俩,吴雁南还在伤心难过,奇奇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可爱地张开双臂要妈妈了,似乎进来的是个陌生人,她只顾在爸爸的怀里发呆。
“奇奇,奇奇,”梅思月捏着女儿的小脸说,“怎么不要妈妈了?”
“这孩子要得自闭症了。”吴雁南脸贴着女儿的头发说。
“啊。”梅思月叫了一声,他在幼儿园干过,知道自闭症是怎么回事,就害怕了。
“刚才她不在床上,而是躺在地上哭呢,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认真了,一个私立学校,就这么个一年级,还不知道能办几天,就值得女儿都不要的去干?”
梅思月委屈了,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你不要哭,我明天让她奶奶来接她去乡下好了。”
“谁让你这么穷呢,我们住着人家的房子,拿着人家的工资,能不替人家干活吗?”梅思月一听要把女儿送乡下去,哭得更厉害了。
“我理解你,但是——”
“你不会叫她奶奶到这儿住着吗?”
“她爷爷身体不好,奶奶来了,扔下他一个人怎么放心呀。”
这倒也是实情,父亲的病一直就没好断过,没有母亲在身边,生活肯定没办法很好地打理。
“那我舍不得啊。”
“没事,这离家近,又通车,周末有时间我们就回去看她呀。”
梅思月不敢再争了,她接过奇奇,看着孩子茫然的眼睛,又像丈夫刚才一样,把奇奇全身又摸了一遍,没有听到害怕的哭喊声,才又把奇奇交给丈夫,自己去厨房做饭了。
四
梅思月把饭菜在桌子上摆好,又走了出去。吴雁南正犹犹豫豫地不知她干什么的时候,就听她叫道:“金小亮,你在老师家吃饭好不好?”
原来金小亮的妈妈又没来接他,这孩子慢腾腾地走进房间,却又死活不肯吃老师家的饭。夫妻俩也没办法,只好先吃起来。
不一会,来了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径直走进房间里说:“老师,我接弟弟回家。”
“好的,走路小心点。”梅思月说。
两个孩子答应着便走了。
“这个小女孩是——”吴雁南问。
“金小亮的姐姐。”
“你说他爸爸是老师对吗?”
“是,但我搞不清是哪个学校的,也来接过他几回,只是你没碰见。”
“哦,一个老师生两个孩子竟然没被开除,比刘望东厉害多了。”
“他们家也怪难的吧,你不知道,这金小亮在人前从来不叫妈妈,都叫姑姑呢。”
“哦,这样啊,那他叫他爸爸呢?”
“搞不清楚,反正这小孩子不太爱说话,他爸爸来了也不叫。按说一家三个人都能来接,应该早点呀,可他们天天来得最迟,真拿他们没办法。”梅思月叹着气说。
“你跟他们说说嘛。”
“说了,不管用,你看,这晚上说不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管他们什么时候来吧,晚上我就打电话叫奇奇奶奶过来接孙女,你把她放在床上真的让人不放心。”
“那你是说奇奇真要到奶奶家去了?”梅思月还是舍不得,她把奇奇抱起来,紧紧的,生怕有人抢走了似的。
“是的。”
“好吧,”犹豫了好一会,梅思月终于下了决心似的说,“我也知道,乡下人多,多见见生人也好,要是在家里呆傻了,那我们俩真叫罪过呀。”
“是呀,你看她只喝点太子奶,一口饭都不想吃,回去家里有些粗粮什么的,她奶奶会让孙女儿乖乖吃饭的。”
“好吧,但临走的时候总要送给姨外婆疼疼呀,你晚上有没有自习,把我们送去姨妈家,我们在那玩呀。”梅思月说。
“有,高三(8)班的,不过上自习前我可以送你们,顺带兜兜风。”
“你真舍得叫她回乡下呀?” 梅思月想了想,又罗嗦了一句。
“看你,不是舍不舍得,是没办法,今年课带得太多,只好委屈一下孩子了。不过,跟爷爷奶奶也不会受罪的,他们要是听说把奇奇送回去,可不会高兴坏了。”
“哎呀,那只好这样了,谁让爸爸妈妈没本事呢。”梅思月说。
吴雁南放下了碗,是的,男人的心也是肉长的,他做出决定的时候,心里也是一万个舍不得。要知道,每天腰酸腿疼地回来,能看到妻子和可爱的女儿,那是多么舒坦的回报和安慰呀。
梅思月的预感没有错,晚上放学好久了,金小亮还没人来接。吴雁南情急之下,忽然想起一个方法,就对梅思月说:“你看,我们真笨啊,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呀。”
“你是说——”梅思月笑了,她领会得了丈夫的意思。
“对,我们顺路把他送回去嘛。”
“对,反正不能把他一个丢在这学校里,那我可不放心。”梅思月同意了。
金小亮当然很高兴,坐在了吴雁南的摩托车前面,吴雁南锁了房门又锁了大门,便出发了。
“你知道你家怎么走吧?”上了路,吴雁南还不放心地问道。
“知道。”金小亮说。
他便随着金小亮的手指,七拐八弯地进了一个长巷子,最后在一家院子前面停下了。金小亮拍着门叫:“开门,开门。”
门很快开了,出来一个男人,在昏暗的光线里,身影很熟。
“爸爸,老师来了。”金小亮说。
“哦,梅老师,进来坐吧。”男人说话了,听那声音,吴雁南知道了。
“是不是许老师啊?”吴雁南问。
“你是——吴雁南。”
“是呀。”既然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吴雁南就肯定了自己所叫的没错,是的,金小亮的爸爸,西湖中学的金路老师。
“快进来坐吧,”金路一边把一家三口往屋里让,一边说,“我哪知道梅老师就是你——”
“这不是知道了吗?”吴雁南笑着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金路说。
吴雁南刚站进金路家的院子里,还没寒暄上几句,手机响了起来,他忙接听问道:“哪位?”
“我,我啊……”对方是个女的,话还没说完,就失声痛哭起来。
“你别哭,你是谁,有什么事情快说啊。”等那女的略停一停,吴雁南赶忙说。
“何书章被电打坏了。”
“被电打坏了?”
“是呀,我不叫他去钓鱼,他就是不听,鱼钩碰上了高压电线——我才听说,我就打你的电话呀,我的妈呀……”这回我们知道了,打电话的是何书章老婆,她又哭开了。
“你别哭,兴许没事呢,我马上去看看。”
吴雁南赶紧别了金路,把梅思月母女俩送到姨妈家,把摩托车在院子里停好,匆匆说明了情况,就出了小区。他先给石德厚拨了个电话。
“喂,石老师,我今晚有急事,不能去上自习,你去看一下班好不好?”
“我——”石德厚有些犹豫地说。
“怎么?不行吗?”
“行,”石德厚下了决心似的说,“怎么会不行呢?”
是啊,吴雁南也这么想,他为石德厚的班一直无偿地额外加班,就这一次晚自习,他石德厚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说出半个不字呀。
吴雁南安排好了一切,打了一辆的,直奔西山镇去了。
五
西山是叶县比较知名的一个镇,首先因为在叶县这样地形单调的地方,西山镇政府驻地不远处竟有一座方圆几里路的“大山”。吴雁南来过,并且寻访过一些传说中的踪迹,比如朱元章放牛时睡觉的大石头了,撒尿的印迹了。虽然这些传说在好多地方都有雷同之处,但还是吸引着乐于寻古猎奇者的探访。吴雁南当初来时,也不愿去管传说的真伪,但当初解放军在山上修筑的工事,确乎完好无损地置于山顶。所以,西山出名。
其次,是山脚下的水泥厂,依山而建,可算是叶县唯一几家企业之一。物以稀为贵,在没有工业的叶县,能有这么一个创税收的企业,西山镇的知名度算是又高了一大截。
但是,真正让妇孺皆知的原因,倒还在于一个传统的习俗。观音菩萨有两个生日,六月十九和九月十九,凡是信佛的人都知道得很清楚。六月十九也许太热,所以九月十九被定为大山奶奶的庙会。每年这一天,全县各界人士,从干部到商人,从县城到乡村,从老人到青年,从男人到女人,都会在三天之内涌到山顶,烧香许愿,据说特灵。吴雁南没来烧过香,因为来朝拜多在晚上,一来他离得远,二来他的确没把自己的命运与烧香许愿联系在一起。当老师的吗,应该是唯物主义者,但他也不反对。比如年年大姐大姐夫都要来,和他说起那盛况空前的场面时,他一点也不反感,还隐隐地生出几丝向往。
但今晚,不是九月十九,吴雁南也不是去求什么佛拜什么神,而是要去和一个知心交心的兄弟见上恐怕是最后的一面。何书章啊何书章,你从城里被“贬”下来,来的可是风水宝地啊,有大山奶奶在照看着你,怎么会触了高压电呢?
事情显然已经牵动了有关方面,吴雁南到的时候,出租车只能停在许多车辆的旁边,然后步行到鱼塘。虽然人多,但让大家惊讶的是,竟然非常安静。时值九月初,天边有一轮弯弯的残月,昏黄地挂着,周围亮着几大星,像是人睁大了的惊恐万分的眼睛。吴雁南朝人影晃动的地方心惊胆颤地走去。
适应了夜的黑暗的吴雁南,上了塘埂便看到了惨景的轮廓。地上横躺着何书章,脚朝向水面,头倒向池塘的外侧的水田。正对着他睡着的地方的上空,几条粗粗的黑线向黑暗的远方延伸开去,那是给水泥厂输送高压电的高压线路。
不知为什么,吴雁南并不敢走得离何书章太近,就在一边抖抖地站着。有一个派出所留下来守护现场的中年警察,显然已基本上把事情的经过了解清楚了,每有家属前来,就断断续续地给以解释。吴雁南到的时候,也不例外。他先询问清楚吴雁南和死者的关系,就开始不厌其烦地说开了:
“据说上一次有一个老头来这儿钓鱼,也像何老师一样,还没钓呢,甩钓杆的时候,鱼钩碰到了高压线。他被打到池塘里,但没被打死,后来抢救过来了。今天下午有人打电话叫何老师打牌他不去,就一个人跑出来钓鱼。他自从从城关回到这儿,就是爱钓鱼。他今天下午出来,还专门问一个妇女,上次老头没被打死的鱼塘在哪儿,这下找到了,命也没了。”
“这塘里有淹死的鬼呀,非要抓一个人去还魂。”有人难过地说。
吴雁南听了,打了一个寒噤,见警察手里闪着红红的烟头,就说:“同志,你的烟给我抽一支吧。”
警察递了支烟给吴雁南,帮他点上,又接着说:
“可是这算怎么一回事呢,说是因公死亡吧,他这是出来钓鱼,只能算个意外。不过说是意外,追究起来,供电局可能有责任,当然得量过线路的高度达不达标才能下结论。只是可惜,死了大半天了,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他单位的人没过来,家里人也没过来,来的就是派出所和镇上的几个人,还有就是你们这些同学老乡。唉,人死了就是这么回事。”
“说死就死了,人真是太假了,太假了。”又有人伤感地说。
“他老婆还在城关呢,也不知来了没有,他父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