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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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妈妈:
这一次招聘考试,结果虽在意料之外,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我认了。
只是苦了你们的女儿,她嫁给我这整整四年,并没有活得多么骄傲,幸亏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才没让她觉得生活的困苦。我得感谢她,我也要感谢你们二老,还得感谢上帝,把这样好的妻子赐给我。
如果说我要放弃这里的一切,为的是我的妻女和家庭,你们也许会说这只是我逃避失败的一个借口。但事实上我如果留下来,真的不知道怎样去进行下面的生活,就让我从新去尝试生活的苦楚吧。或许我前生并没有积下什么功德,这一世就该多多受着打击了。
做为一个教师,我想我也和爸爸一样,始终热爱我的职业。我的学生是我用爱心送出校门的,我的论文是我用心血写就的,我没有理由离开我深爱的岗位。但人生往往如此,不是你依恋什么就能永远地守着什么。爸爸,你是我的岳父,古人称为泰山,你的话按说我应该无条件地接受。如果我抛弃了这里的一切,你一定会认为我不走正路,或者走了极端,我不求你支持或者鼓励我,只求你在关心我们的时候多一份理解。
虽然我还不知道放弃了一条路,会走上另一条什么样的路,但我相信,人虽然不能选择他的出身,但总要有勇气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步。我身上也许有别人总说的那种文人气,也许思月爱我的就是这一点,诚实,本分,正直,倔强,我愿意守着这些是缺点也是优点的东西走自己的新路。我多么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作家,用自己的笔记录下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一切,记下这些可怕的真实。就凭这一点,我也要出去,经历更多的生活,为我以后的写作准备下更丰富的素材。
爸爸,不要批评思月任何一句,她是世界上最勇敢最真诚的妻子,如果我能找到更幸福的生活,请您相信,我只会给她。再有,我家三代都是单传,我和思月早就商量过,我们还想要个男孩,续我这一门的香火。
再见,爸爸妈妈,愿二老身体安康,请二老勿生挂念。
儿:吴雁南
2005年9月2日夜
他写到这里,看了眼桌边的手机,已经十二点了。他又燃了根香烟,左手夹着,右手拿起手机,翻开了信息栏。
“面对一座山峰/我愿是另一座山峰/再高大的青松/山峰对他来说/都只能是投靠/或者依附。”他编完短信,发给了芮敏。
他知道此时不会收到回答了,就又发送了一条:“我去了深圳,有缘自会再见。”
他把两封写好的信又看了一遍,装进信封里,写上“父亲大人亲启”和“岳父大人亲启”的字样,就起了身,关了教室的灯。他穿过院子里长长的黑暗,向他最亲爱的人走去。
七
第二天上午,他又打了个电话给陈浩波,说了自己远行的意思。陈浩波只惊讶了一会就说:“我能理解你,也只有你会这么做,我们这些人都被奴化了,只有你没有,你会成为我们的榜样。”
“浩波,你别这么说,很反动的。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跟你说一下,如果上面清理不在岗老师的时候,请你代我写一封辞职信,我承担不了被开除的罪名。”
“我明白,我们的肩上都承担不了那样重的惩罚。”
两个人一起伤感了很久,才挂了电话。
晚上,王子俊、周思前、刘正良、陈静、王文彬、白娟知道吴雁南决定要走,都来送行。王文彬在饭店摆了一桌饭,雨又开始哗哗地下了,大家都很伤感。今年的江淮大地,雨水特别多,从雨季开始已断断续续地下到秋天了。
“你到南方一个人,要多打电话和我们聊聊啊,大哥!”刘正良说。
“会的,你等高考奖金下来,替我领一下,交给思月啊。”
“亲家,你放心去发展吧,家里有我们,还有刘老师、周老师、王老师,别担心奇奇他娘俩。”
“谢谢,我放心啊。”
“雁南,五年前我为你接风,今天,我为你饯行啊。”王子俊说。
“谢谢,子俊,我会想着你们的。”
“笋因落箨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来,喝酒啊……” 周思前说。
大家举起酒杯,却都没有话。窗外雨声突然大了起来,古人常说风萧萧兮易水寒,这临行的雨水也是寒气逼人啊。
雨一夜没停,夫妻俩一夜未睡。凌晨四点多,林子豪来了电话,说到车站遇齐,坐早班车,到省城转火车。
夫妻俩便穿好衣服,吴雁南提起箱子,肩上挎只包,手里拿把伞。
“雁南,我不让你走啊。”梅思月哭着扑进了丈夫的怀里,吴雁南身上的包袱沉重,没有站稳,就坐在了地上,梅思月的吻便和门外的雨点一样密集地下在丈夫的脸上。
“安定了,我就回来接你们。”吴雁南抚弄着妻子的头发。
林子豪又来电话了,问吴雁南到哪了,吴雁南才慌忙起来。梅思月站在了一边,他走向高高的床前,俯下身,在熟睡的女儿的小脸上深深地吻了两下,就提起包,径直走进了雨中。
“到了,打电话回来啊。”梅思月叫道,声音在雨夜里却穿破了天空,刺进吴雁南的心里。在他的脸上,雨水裹着泪水,疯狂地淌下来,他便疯狂地跑向叶县亮着几点鬼火似的灯光的车站。
不久,汽车开动了,窗玻璃上被雨水划出一道道印痕,又落下去,再划,再落。或许,这就是人生。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他,吴雁南,这个十年教龄的园丁,却要别故乡而去,跑向千里之外的南国海滨。他不由得抬眼向南方张望,却一片漆黑,只感受到那雨,疯疯狂狂地下个不停。
雨啊,你要下到什么时候?吴雁南心里痛苦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雨依旧兀自下着。或许,风雨永远无晴;或许,天亮就会天晴。
后记
吴雁南到了深圳以后,于2005年10月在中心校校长钱正富的催促下,辞去叶县教师职务。他做过记者、编辑,现在深圳某中学教初中语文。
有一段时间,他曾痛苦地思考,他南来深圳,是否是对教育的背叛、对家乡的背叛、对人民的背叛?我们无力去评判什么,但后人总要对前人的一切行为做出评判。周思前为代表的教院毕业生依然是叶县教育的中流砥柱,吴雁南为代表的教院毕业生自从戴上了“借调”的“桂冠”,早已七零八落、东奔西散了。教师进修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教育,但结果他们却永别了家乡的讲坛!
2000年毕业的十个教院中文本科生,赵博远、彭明天在北京;洪庆海研究生毕业后在重庆工作;陈建江上了两年预科后才考上研究生,毕业后回了省城;李爱华随丈夫去了外市应聘到一所私立高中;周明生一直在新世纪国际学校;何书章不幸意外地过早离开了我们;吴雁南现在深圳;金成龙虽然没有辞掉叶县语文教师的职务,但在西湖中学上班半年后,就去了上海;只有最早解决好关系的严莉莉现在稳定在叶县二中,和周思前等人一样,挑着叶县高中语文教育的大任。
2000年“借调”到西湖中学的十个人,吴雁南、何书章、李爱华无需再说;江远明去了新世纪国际学校,于2005年10月辞去叶县数学教师职务;薛大勇在城关居住,去乡下中学教课,这位西湖中学前体育教研组长,一星期就带两个班初中体育四节课;徐光文、冯长伟、杨丽华于2005年9月调入西湖中学;石德厚、曾小红依然是西湖中学的“借调”教师。
西湖中学其他人和叶县其他学校的“借调”老师,其生存状态可想而知。多是像薛大勇一样,住在城关,回乡下上课,所带课时均为三五节不等。在吴雁南几个富农镇老乡中,叶家宝带两个班美术四节课,秦明阳带主科数学,一个星期也只是一个初中班的六节课,两人多数时间是呆在城关,同时在私立中学兼课。
浪费,一边是惊人的师资浪费!我们再看另一边。2005年招调进城的老师,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农村中学老师。完全中学的还好,但也有一些压根没带过高中的,还有一些中途接班,与学生关系很快陷入僵局的。尤其像金成龙那样的,据说他的走,一方面因为上海的工作和家庭,一方面和在西湖中学教高中语文力不从心有关。当然,他的出门,绝无后顾之忧,不像吴雁南、江远明必须辞职,因为他是“研究生”。我们这里也不是特意要指责他的两个叔叔,因为,在某种体制和政策之下,我们不可能度绝某种事情的发生。
叶县在招调考试之后,对在职不在岗人员做了一次大手笔的整顿,但以金成龙、黄大贵为代表的弄虚作假者,丝毫不受影响,因为他们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叶县对在职不在岗人员的整顿,也就只局限于曾在城关高中一度成为中流砥柱的吴雁南们,唯一的结果是把真正的教育者逐出了真正的教育。
但是,遭受了最大伤害的,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莘莘学子。八月份,吴雁南从市电视台何涛何记者那儿得到消息:因为高考空前糟糕的本科达线率,叶县成为全市重点批评的一个县。叶县教育主管单位又对叶县城关几所学校作出了通报批评,同时,准备今年再进行一次的面向全县农村中学招调教师的计划也匆忙取消。叶县的高中教育走进了一片荒草地。
这就是政策,我们不能不肯定政策制定者的初衷也许是好的,于公,他们想造福一方百姓,于私,他们想留下有口皆碑的政绩。但就教育方面的人事体制来看,他们失败了。他们失败了,可以进行新的尝试,但是失败的园丁们呢?但是,失败的学子们呢?
吴雁南一直在心里希望这样的结果出现,因为他有这样的预见,好让这一结果证明自己在叶县工作五年的价值;他同时又不希望这样的结果出现,毕竟叶县有那么多孩子,他的几个姐姐的孩子,比如小玉,他们都要在叶县教育的光辉下成长。如果叶县的教育只有阴霾,那么岂不会夭折更多的花朵?
大家一定想知道远在北京的芮敏现在怎么样了吧?她和吴雁南也有一些联系,她告诉吴雁南,她的丈夫的书已经完成了。他们对教育体制改革的见解很深刻,结合了方方面面的因素。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教育政策不论看上去多么美好,但首先不能伤害真正的园丁和无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