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不翻身-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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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屏,着魔似的伸出手,抚上画中女子玲珑面容,细细滑过“她”的弯黑蛾眉、绝美双目、挺秀鼻端、不知不觉停留在她丰蕊朱唇之上。
何为女子,十三岁的他,开始隐隐懂得。但对于面前的“她”,他心中丝毫没有繁杂邪念,只是单纯地被“她”的美所震撼和吸引。心内隐约感觉到“她”似在呼唤着什么,诉说着什么。“她”似乎认定他能听见,似乎认定他能帮“她”,也似乎感到是上天安排了他与“她”在此相遇!
真的是这样吗?他根本不确定这些“似乎”到底是“她”的,还是他的!
“爷,我们出宫太久了。”田政谨慎地环顾四周,觉得这里实在怪得很,如此不起眼的书房之下却坐落着这样一座华丽宫堂。侍卫的直觉告诉他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好,回去。”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屏,心内已有决定,“田政、翁典,将这画屏抬回宫去。”他下令。
“爷——”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爷,想必这画屏是叶大人极珍爱的东西,才会置于如此隐秘的地室,就这样抬回去……好吗?”翁典迟疑地嗫嚅。
他倏转身形,看到二人面容上的踌躇,傲然一笑道:“叶师傅曾送我多少价值连城的东西,他又怎会在乎这区区一幅屏画?抬走!”叶师傅说过,他才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可雕之宝、可铸之材,他值得拥有天下最珍贵的罕物!
两个侍卫不再犹豫,挽袖、运力,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这幅在他们看来并没什么稀罕的画屏。
画屏被抬至他的寝宫,却不料被随即御驾亲临的父皇撞见。父皇双目扫到他身后的画屏,问他画屏从何而来,他据实以告。父皇闻听后,未置一词,只是,眸光变得愈加深邃、莫测。
两个时辰后,忽然传来叶师傅被抄家的消息——御林兵卫从他家中密道搜出前朝尚氏皇宗画像、牌位、灵匾、祭坛等物。
他曾试图为叶师傅开脱,却最终在父皇不容置疑的威仪、幽深漠然的眼神下退缩了。父皇不许任何人为叶师傅脱罪,他认定叶师傅效忠前朝之心不死,对尚氏前朝意谋光复,下旨将他革职关押听候处置。
次日,父皇决定——将叶黔师傅满门赐死!
……
胸前阵阵剧痛袭来,才记起自己原来正游移在死亡边缘。
好了,下一刻,他会升天还是入地?!
“裳于晨——”熟悉的声音从天际另一端飘传而来,“干爹,你别告诉我他会死!你别告诉我你救不了他!他若死了……不!你敢让他死!”
贤儿不讲理的低吼传到耳畔。她的声音夹杂着浓重的鼻音,焦躁、急切,她哭了——她在担心他吗?
正想着,周遭再度变得模糊、一片混沌伴着刺眼的白光呈现在眼前,让他有些眩晕。他抬举起手臂,挡捂住被光刺得酸涩的双眼,直到白光消失,才放下手臂,他发现周遭的景物竟变了。
眼前该是临州城。
此刻,他如一道无形的光影突兀地站在人流穿梭的街市中。没错,他此刻就是道影子,根本没有人看得到他,人流从他的身体间穿越而过,他无奈低笑,沿着这条熟悉的小街慢慢踱步,停驻在一家小小的干货铺之前。
店铺里,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知疲倦地忙碌着,脸上挂着讨喜的笑意迎来送往着光顾的客人。客人很少,她大部分时间坐在老旧、低矮的柜台后,数钱箱里的铜板。她故意把铜板弄出清脆的响声,听着脆音满足地微笑。这时,一枚不太听话的铜板从她小手中漏出来掉落在柜台上,再从柜台上滚到店铺门口,悠悠地打着转,最终安安静静地躺落在地上。
他走过去,弯下腰,想帮她把铜钱捡起来。伸出的手穿越过铜钱,他才赫然记起此刻的自己只是道光影。还未来得及起身,店铺里刮出一道疾风。而在他身前,一片白色袍摆随风轻扬而起,那道白色身形站定身子,弯下腰,修美的手指刚刚碰触到铜钱,两声痛呼便同时响起。原来,店内奔出的贤儿来不及煞住步子,她的头重重地撞上了那个白袍男子的额头,两人同时捂着脑袋痛呼出声。只见贤儿一手捂着头顶另一手还不忘迅速地捡起地上的铜钱揣进口袋,上下打量了白袍男子一番,她转身跑回店中。
这个情景如此熟悉、如此深刻,那身着白袍的男子正是他——三年前的自己。
眼前便是他与贤儿初次相识的情形。后来,他走进店中,四下张望。之前他与师父说好这个时候在这家干货铺碰面的。店中不见师父,他决定在此耐心等待。巡视着店里还算齐全的货品,偶尔随手拿起个榛子、花生扔进嘴里。当他的目光对上初次相见的贤儿时,他愣住了!他不确定自己从前是否见过她,她的神态中、眉宇里处处向他透露着似曾相识的信息,但脑海里又无论如何也觅不到关于她的丝毫线索。直到她对他愣忡的盯视不满地扔弹过来一枚榛仁,榛仁打在他脸上,他才痛呼着被拉回了神志。
“小哥,我打听个人。”起初,她的穿着打扮真的让他以为她是个俊俏的男孩,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柜台上,微笑地看着她。
“对不起,小店只卖干货,不卖人。”她挥挥手赶人,一脸的不耐烦。
“贤芋,老规矩,我买完菜再过来取。”一位挎着篮子的妇人领着儿子,在店门口喊了声。
“放心,知道了。”方才还在脸上的不耐烦立即消失无踪,她瞬间换上笑意,铲了半斤花生熟练地包好。
“她要的是咸鱼吧?”他脱口而出,好意提醒。
“你买不买东西?!不买麻烦滚出去!”她从柜台里拽出把大大的扫帚扛在肩上,接着,她运动手指,发出嘎嘎的慑人响动,“还有,你刚刚吃了小店七个榛子,十六颗花生,共九厘半,四舍五入整一文,滚之前先把账结清!”
“贤儿!”危急关头,师父渊瑞赶到。
“干爹!”她看着滚进店内的圆滚身躯,诧异得合不拢嘴。
“才多少年的工夫,我的小贤芋竟然长这么大了?!”渊瑞隔着柜台一把揽过瞠目结舌的贤儿,用他高低起伏的哭唱功夫,感叹着岁月如梭,“想当初——”
他轻咳一声,上前拍了拍师父多肉的肩膀。
“哎呦,谁!”渊瑞抚着心口,吓了一跳,看清徒弟的一张脸,才常舒口气,“臭小子,是你啊。”
“你叫人家‘小咸鱼’?”他挑着眉,抬头瞥了瞥柜台上方吊着的串串咸鱼,再扭头看看她。
“来,晨儿。这里是你师叔的地盘——对了,一直忘了告诉你,你还有个傻不啦叽的路痴师叔。这就是你师叔的女儿,我的宝贝干女儿祝贤芋。”一把拉过自己的徒弟,用力拍着他的肩,渊瑞捋着唇边细胡道。
“煮咸鱼?!”忽然多了个师叔不奇怪,眼前的“他”是女孩家也不奇怪……他的眉毛扬得更高,长久的抬头盯视着房梁上挂的咸鱼干。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女孩“别致”的姓名。
她看看他的表情,再顺着他的目光一齐看向房梁上干干扁扁的咸鱼干。愣了下,她忽然满脸怒容地立起浓细的两道俏眉,举起扫帚,将他扫地出门……
倏地,他感觉胸前伤口剧烈剜痛,刺在心口的短剑被猛然间拔去。
他飘散的神志被收回体内,周身血液凝固、逆转、接着,开始缓慢流动……
他知道,他再一次被师父救回了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裳于晨缓缓睁开双目,发觉自己已身在客栈,正靠躺在卧榻之上。
夜,似乎很深了,可这间客房却灯火通明。
“裳于晨?!”贤儿不置信地低呼,双手摸上他脸颊,感受他苍冷面容渐渐回复的温热,“你真的醒了?不是诈尸?是真的醒过来了?”
他无奈地扯动唇角。他知道贤儿在担心他、她为了他死又复生而庆幸。但她就不能说点温情的话语来表示她很惊喜吗?他吃力地抬起手抚上贤儿面容,强忍着胸口的剧烈疼痛,轻道:“是,贤儿……不是诈尸……我真的醒了。”深深地、谨慎地吸了口气后他轻问,“我……睡了多久?”
“四天。”贤儿伸出四个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很……久。”
“没错。”
“师父他……”
“干爹去了药王那里为你找解药。”
渊瑞认为叶依既然是存心置徒儿于死地,那她手中根本就不可能有解药。拔下裳于晨胸口短剑,看他性命暂无大碍,渊瑞便不愿多浪费时间,干脆直接去找药王寻配解药。
“对了——”贤儿顿了半晌,接道:“你弟弟醒来后,正好撞见干爹拖着你回来。他看见你胸前插把剑,‘大黄——大黄——’地喊了两声就晕过去了。”贤儿侧头看他,蹙眉问道:“你有个绰号叫大黄吗?”
他忍不住笑了,却不慎牵动了胸前伤口,缓吐口气,他接道:“他现在怎样?”他的伤一定把渝沛那孩子吓坏了。
“在隔壁,看人。”
“看人?”
“就是给你一剑的人啊。”贤儿抬手在他胸前比划着道,“她为何要杀你?”
“江湖上的事,因果报应而已。你不该知晓太多。”他淡淡几个字带过,不能解释太多,不愿提起更多。
贤儿看着他,抿了抿娇俏红唇,不再追问,转身走向门边的盆架。
突然,门被“砰”的一声被撞开,应渝沛跌跌撞撞地冲闯进来,贤儿敏捷地闪过他。只见他直奔榻前扑跪下身,泪水顷刻间流了满面,他呜咽开口:“大皇兄,我方才打盹,梦到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大皇兄!我——我以为你死定了……我、我、我——”哭得一塌糊涂的渝沛“我”了半天再说不出一个字。
裳渝晨费力地抬起手无言地抚摸他的头,安慰被吓坏了的弟弟。
“擦一擦鼻涕吧,小子。”一块巾帕不偏不倚地砸在渝沛脸上,“离天亮还早得很!你喔什么喔!”贤儿边说边拿起另一块巾帕用温水浸湿。
渝沛一下一下地抽泣着,用毛巾使劲擤了一下鼻子,抽噎着开口:“大皇兄——”顿了顿,他捂住嘴,瞟了瞟贤儿。他真笨!一定没有人知道大皇兄的真正身份,他这一声“大皇兄”岂不是全露馅了?!
“裳于晨,你到底有几个绰号。到底是大黄还是大黄熊?!我以后该叫你哪一个?”贤儿说着走到床榻,坐下身,用巾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面容。
“哪一个也不许叫!”裳于晨轻按住游移在自己面庞上的小手,哭笑不得。他温柔地望着她,让她灵动的双眼停驻在自己眼中,低声接道:“我只准你叫我名字,懂吗?”
和他良久对视,她发现——他看她的眼神再次变得陌生。她愣忡地看着他,试图解读他郁黑双眸中隐含的意义。但是,那双瞳中除了看到她自己的影子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承载了太多东西,多到让她很难摸清、很难弄懂……
“那个——大哥!”渝沛试探的低呼不识时务地响起。
贤儿回过神来,将帕子丢在裳于晨脸上,倏地站起身,走到桌几前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去,却仍掩盖不了自己的慌乱。
裳于晨拿下覆在脸上的巾帕,下意识地低咳一声,不料却再次牵动了伤口。他痛得蹙眉,不禁痛呼出声。
“弄疼了伤口?裳于晨,你太笨了吧!你到现在还记不清自己身上被人开了个洞吗?!”贤儿急忙抓起桌几上的瓷瓶,奔到他跟前,倒出粒丸药喂他服下。干爹离开前叮嘱她,他若伤口疼痛,吃下这药丸便可减轻,“你以为你真的死不了了吗?别忘了你的毒还未解!”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一直被裳于晨体内毒素牢牢地攥紧着,坐立难安。
她怕他会随时毒发,她怕会眼看他被毒药折磨死而束手无策,她怕好容易醒来的他再合闭上双眼从此后永不睁开,她怕他的音容、他的笑脸、他的气味、他的可恶、他的玩笑、他的慵然从此不再出现在她眼前、身侧,她怕……她怕自己平生第一次这么多的怕……
“毒?!大——大哥,那个女凶手还给你下毒?!”渝沛睁大眼睛喊道。
“渝沛,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种毒死不了人。”裳于晨略微沉思,忽而轻轻开口,“我要见她,把她带来。”
叶依显得很憔悴,她被贤儿点了穴道,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情绪。而从她背部传来的剧烈刺痛却让她的眼神不能尽兴地表达对他又一次未死的愤慨。
“渝沛,我记得街尽头有间粥铺,整夜都开着。我很想吃粥,麻烦你跑一趟。”裳于晨轻道。
“喔。”渝沛乖乖地点头,退了出去。
“贤儿,把她的穴道解开。”
“你在说什么?!她是要杀你的人!”
“听话……”裳于晨轻吸口气,平复自己微喘的气息,接道,“把她的穴道解开。”
贤儿紧抿双唇,迟疑了好久,最终走上前去解开了叶依被封固的穴位。
叶依酸软地垂下身去,跪坐在地,现在她虽可言语,虽可动弹。但没入背部肌理间的金针仍旧让她浑身酸软无力,无法站起身来,她看着卧榻上的裳于晨阴狠地开口:“为何你还活着!到底怎样才能杀死你?!”
裳于晨默然不语,他试着起身下榻,却因伤势太重而做不到。
“贤儿,把她扶到我跟前。”他看着贤儿,知道她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不解与愤怒。
他正色道:“相信我,贤儿,我要做的事非常重要。我的伤口痛得厉害,所以,你要帮我。”
贤儿深吸口气,僵持地望着他,可最终还是照他的话做了,她将叶依安置在他卧榻之前。
裳于晨强撑着在榻上坐起身子,撕下块榻上单布蒙系上双眸,又吩咐贤儿扶转叶依转过身去,背向他。
贤儿照他吩咐解开叶依的衣衫露出背脊。接着,裳于晨修长指尖准确地寻到了叶依背脊上右肩下侧的两处极小凸点,然后迅速点上她背部的几处穴道。只是几个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