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剑天涯-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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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随意问来,却听许书音道:“我们八人每个都受过公子大恩,便如韦姑娘一般。在你们眼中,我们公子不是个好人。确然如此,跟着他之后,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沾染过别人的血腥,也很难说所杀的人是善是恶,可是公子有时也会发一下善心,也许就是他偶尔的善心,所以才会有了我们。我记得我跟着他是七年前的事,当时我是一家绣庄老板的童养媳,以绣工在当地闻名,可是他们家对我很苛刻,时常打骂。有一次公子经过绣庄,老板夫妇正因我绣坏了一幅上好锦帛在店内责打我,公子看见我所绣的物件,便将我赎了出来。后来我才知道,因为他看见那刺绣想起他母亲。”她转头看着余人,道:“画意的命运最悲惨,你听她自己说。”
岑画意淡淡道:“说什么悲惨,我早不觉得了。我自幼家贫,十二岁时家乡旱灾,我被兄嫂卖入青楼,当时便被逼着接客。我虽不懂事,也知道不是好事,我拚命撕咬,哭叫,从二楼上跳了下去,摔断了腿。当时我恰好摔在公子跟前,他将那青楼中的老鸨、龟奴杀了个一干二净。然后他帮我找了大夫接骨治伤,将我送回家去。当时书音姐和宋大哥、魏大哥已经跟着公子了。我也想要跟他走,可是他说我年幼,不适合在他身边,便离去了。他走了之后没多久,我入夜听得我兄嫂商量,还想将我卖入青楼,当时我心里怒得很,便想这二人全没人性,若我学了武功,便杀了他们。”
她顿一顿,说到这句话时面无表情,竟似觉得杀她兄嫂的事是在说毫不相干的人一般。虽说她的兄嫂待她的确刻薄寡恩,但她也未免凉薄了一些。只听她续道:“我连夜逃了出去,见着路便跑,可是我压根儿不识路,也不知该往何方去。结果路经一处村庄时,被那村里子里群村民抓了起来。原来那村子里的人早已因旱灾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人便有易子而食的,村子里荒芜地连草根都吃光了。他们在荒野里便架起一口大锅,将我捆绑了放在锅内烹煮,说道活人煮了味道最好。然后我便在锅内站起来,因我当时个子已经有些高,那锅只漫过我双腿,可是我全身捆绑着跳不出去。锅内的水越烧越沸,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喊,只觉得双腿快要不属于自己了。”
听到此处,凌叶子捂起了耳朵来,颤声道:“别……别说了,好可怕。”
岑画意冷笑了一声道:“你只听着便觉得可怕了?我可是被人放在锅内活生生地煮过。也许是我命不该绝,竟又遇上公子和宋大哥他们,这次他终于让我跟在他身边了。”说罢,她伸手撩起长裙、裤子,一双本应白嫩腴长的小腿上,全是丑陋的疤痕,观之心惊。她放下裙子,道:“若不是公子带我遍寻名医,纵然我能活着,这双腿也定然没用了,更别提正常行走了。从此在我心中,这世上便只有公子一个是好人,其他人都是恶人。至亲如兄嫂、寻常如农夫,都是这般残忍狠毒,我还能相信什么人?”她语气十分冷酷,面色也不见丝毫改变。
凌叶子问道:“如今大明建国之初,国泰民安,怎地还有这么穷的地方?还有这般残忍的事?”
岑画意道:“再富庶的年代也有民不聊生的地方,当皇帝的哪管得那么宽?人饿狠了便吃人,这也是很正常的。”
凌叶子看着她,心中却渐渐理解了她的冷漠,暗想:“无论是什么人,在少年时便遭受如此惨酷的摧残,也绝不会有正常的心理。”
岑画意说完,展栌飞便开始说他的经历:“我的经历要简单得多。我少年时是一户有钱人家的长工,跟那户人家的小姐偷偷地有了私情。后来小姐有了身孕,那户人家就以偷盗罪名将我送到官府,关押在大牢之中。过了年余,因换了县官,无甚罪名可以治我,便将我从牢内放出来。我回去找那位小姐,谁知她在我入狱后被她爹逼着嫁人,她便自缢身亡了。”他凄然一笑,道:“连腹中的孩子也一块死了。我想去找她爹拚命,结果给他们痛打一顿,扔在街边,又去衙门找人来抓我。那时我遇上公子他们,宋大哥问我,要是给你一把剑,你敢不敢去杀了那家人?我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后来我们便冲进他家中,将他家里所有人杀光了,我便跟随公子至今。”
凌叶子心想:“怪不得这干人杀人如麻。”
只听宋琴和道:“我在跟随公子之前,是个江洋大盗,说具体些,是个盗墓的。”他看来斯文儒雅,凌叶子虽曾听过他有过盗墓生涯,但亲口听来仍不免有些惊奇好笑。他却很自然地道:“不过我也不只是干盗墓的行当,偶尔也会行劫。有一次,我便约了一个朋友一起劫了一车贡品,我想既然是进贡给皇帝的,总不会差到哪儿,自然有一些奇珍异宝。”凌叶子听他连贡品也敢劫,不由想:“这人真是个不怕死的主儿。”
“那车贡品中奇珍异宝也不少,但有一样东西是十分奇怪的,居然藏在押运箱子的夹层内,被我搜到。既然如此郑而重之地藏着,自然是非常物品,可是却只是支钗,而且钗头只有一颗鸽卵大小的明珠。这颗明珠自然也价值不菲,但与其余贡品比起来,又毫不稀罕了。我那位朋友没看上那珠钗,在分赃时便分给了我。我对那支钗却一直好奇不已,研究了许久,我决定冒险将它研碎来看看,有什么特异之处。”
凌叶子道:“研碎了不过变成珍珠粉,除了敷脸能干嘛?”
宋琴和看了她一眼,凌叶子便知道自己猜错了。他说道:“我一将那珍珠敲开,便发现玄机就在珍珠内,珍珠内有张丝绘地图,是一处古墓所在。我虽不知道那古墓中会有什么,但料想必是珍奇异宝,正好又是我所擅长的,我便告诉了我那位朋友同去盗墓。
可是到得那墓穴附近,竟然有人包围在那儿,我那位朋友同时倒戈相向对付起我来。原来他出卖了我,将劫贡之事全推在我头上,并带领官府人马围在那里堵截我。他的功夫原不在我之下,再多了那百余官兵,我无论如何是插翅难飞了。我当时红了眼,心想就算是死也要杀了那个出卖我的人,于是招招拚命,不管那些官兵的箭弩如何射来,我只要跟他同归于尽。于是转眼我们都受了伤,我自然是伤得比他更重。他心里怯了,那些官兵也觉得我疯了,有点儿害怕,可是我自己知道已是强弩之末。
正在那当儿,我听到一阵琴声,弹的很好听,可是我只听了一会便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满地尸体,那些官兵一个也没跑掉,全七窍流血地死在那里。我那朋友自然非那些官兵可比,可是他口鼻中也沁出血来,一副骇然神情。我见那些官兵七窍中流的全是鲜血,知道不是中毒,心里十分奇怪。接着琴声再响起,我的朋友就跪在地上哭着告饶,求弹琴的那人饶了他性命,我才知道那些人是听了琴音后抵受不了音律震荡而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无恙。他不知道磕了多少头,琴音便止住了,林子里走出一个抱琴的少年,瞧年纪可能比我还小着一两岁,我从未见过那么俊秀的公子哥儿。”
凌叶子知道他说的便是秋渐浓了,留上了神听他道:“那少年很好奇地看着我们,什么也没说。我那朋友仍在不停告饶,说道只要饶了他,便将那墓中珍宝与之分享。他开的条件越来越好听,可是那少年仍然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后来怕了,问道:‘你究竟要怎样?’那少年终于开口了,说道:‘我什么也不想要,不过我对那古墓有些好奇,想去看看。’我朋友连声地答应了,但那少年——就是我们公子提出要带我同去,我朋友无奈也只得答应了。公子帮我包扎了伤口,休息了一会我们便进古墓去了。进了之后才知那古墓其实不算古老,最多百年历史,而墓中机关重重,十分险恶。若没有我同去,我那位朋友定然会死在墓中。后来到了墓穴中央,见到一间很宽阔的墓室,一具水晶棺材,内躺着一人。我朋友当先走上去,公子却突然拉住了我。只见我朋友刚用手触及那棺材,棺材两边墓壁内便射出强烈的腐蚀性液体,他惨叫着在墓室内化为一滩脓水。我没料到墓室主人设计的防范如此恶毒精密,吓出一身冷汗。公子说他生平最恨出卖至亲挚友的人,所以看着他冲上前送死也不理会
接着公子拉着我上前,我才发觉那水晶棺材中竟是一具假尸。我看着公子移开水晶棺材,现出一个入口,我们从入口跃下,才到了真正安放尸体的墓室。那间石室比我们所经过的石室都要小,只有两具上好木棺,可是棺材旁躺着一副骷髅,手中握着一剑,剑鞘扔在一旁。我翻开两口棺材,发现棺材中不但空无一物,连尸体也无。照此看来,这墓中所埋之人竟然是棺材旁的那副骷髅了,这实在是奇怪之至。公子看着那骷髅,也不明所以。我们发现骷髅旁是一滩暗红色血迹,瞧姿势,那人是自己提剑自尽的,因为剑柄握在他手中,剑身自他肋骨间穿入。历经百年,那剑仍是锋锐如昔,寒光刺目。”
宋琴和说到此处,岑画意拔出自己的窄剑,道:“那便是这把同剑了。”凌叶子上前细看,便认出那剑与邵天冲丢失的心剑一模一样,不由“咦”了一声,道:“怎么这剑跟邵大哥的心剑是一样的?”
岑画意道:“邵天冲什么时候有过心剑?”
“你家公子曾与卫渡天卫大哥争夺那把心剑,后来斗了半夜未分胜负,你家公子便放弃了那把心剑,而卫大哥把心剑转赠给了邵大哥。”
宋琴和道:“那便对了,同剑和心剑是雌雄并生,出自于百年前铸剑谷名家钟离坎之手,公子当时想让双剑成为一对,不过他欣赏卫渡天的胆识豪气,就没再与他争夺。没料卫渡天却把那剑送给邵天冲,真是暴殄天物。”说罢他又继续说那古墓中的事:“那墓中其实并无任何奇珍异宝,唯一珍贵的就是这把同剑,公子将它送给我,可是我却不惯用窄剑,一直带着不用。后来遇着画意,她年纪小,寻常长剑使在手中极不方便,我便将同剑送给她。”
凌叶子看着同剑叹了一声:“自从皓阳心经失窃后,心剑也跟着失踪了,一直到周超死,我们都找不着心剑。”
宋琴和道:“怎么说也是一把长剑,又不像一本小册子容易掩藏,怎会失踪之后便找不着了?好生奇怪。”
凌叶子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算了,再好的剑也只是身外之物,失了便失了,何必念念不忘?”
正说话间,铁娘子远远的走来叫凌叶子回去,凌叶子应了,便告辞离去,说道:“魏大哥、林大哥与柳家妹子的故事我以后来听,我先去了。”
岑画意看着她背影道:“这位凌姑娘虽是大小姐出身,却不惹人讨厌,邵天冲跟她在一起,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许书音笑道:“你说话怎么总这般刻薄,人家两情相悦是人家的事,感情怎能衡量得清楚。”
宋琴和摇摇头:“世间的女子若非面目可憎,便是蛮不讲理,这位凌姑娘长得虽好,可是娇娇滴滴,动不动爱哭,也同样让人受不了。”
许书音等三女同时愤怒地瞪着他,他立即闭嘴转过头去。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铸剑之谷
十月末,邵天冲等人整顿行装,向韦不平告辞。临行前,几人来看了一下秋渐浓,见他气色如常,目光却仍是呆滞无光,均无言地离去。离开不平门后,东方明辞别他们,黯然道:“我也没必要再跟着邵大哥了,自回我的老家去。邵大哥你且保重。”
铁娘子与胡昌平也均打算返回塞外,几人便在不平门外挥泪道别。邵天冲道:“你们也各自保重,将来有缘自会相聚。”言下甚是伤感。
东方明道:“两年不到,同行八人便少了三人,连周超算在内是四人……唉!人生聚散无常,莫此为甚。”他素来粗鲁,今日却也斯文起来。心中想到了公孙二娘,不禁鼻酸,转头便走了。
众人分手后,铁娘子与胡昌平策马向北而行,铁娘子随着马背颠簸而叹着气。胡昌平知她心内不痛快,开玩笑道:“我又没死,你这般唉声叹气做什么?”
铁娘子闷闷道:“你死了我倒不叹气,只会高兴。”
胡昌平笑道:“那你杀了我好了。”
“呸,我懒得动手。”
说话间,一骑马如风一般从他们身边驰过,卷起一阵旋风。铁娘子骂道:“什么冒失鬼,赶着哪里去呢?”她理着头发,见那骑马带着马上乘客向前冲去。但冲了十数丈便缓了去势,只见前方林中窜出十余人来,拦住他们去势。
铁娘子不喜马上人无礼,便带着几分兴灾乐祸缓缓策马走近前去看热闹。走近了,见马上的人身材高大,坐着也比一般人高得多,宽厚的背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胡昌平细细看着,忽道:“前面那人有些儿像卫渡天。”
铁娘子经他提醒,便也凝神看了一会,觉得果然有几分相似。
林子前的人中有一人喝道:“卫渡天,你还想往哪儿去?”
马上那果然便是卫渡天,只听他道:“诸位苦苦相迫,究竟为何?”
林子前的人走近他,细数之下共十二人,清一色黄衣佩剑。为首一名黄衣人面色苍黄,神情萎顿,倒有几分病态模样,那人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你可是飞斧帮的三当家?”
卫渡天道:“正是。”
此事铁胡二人已然听邵天冲说过,倒也不觉奇怪。只听那病夫又道:“既如此,便不冤枉,你们飞斧帮多行不义,正该诛之。”语音落,那十二名黄衣人同时拔剑,动作如出一辙,剑光扇形袭来,十二枚剑尖聚成一个极亮的光点,同时刺向卫渡天。卫渡天自马上腾身而起,足尖在剑尖一点,倒跃了丈余,立定脚步。
那马倒乖觉,见主人下马,甩着尾巴便走到一边去了。这时铁胡二人方发觉马上原来是二人,只是前面一人是个娇小的女子,被卫渡天遮住了身形,跃下时那女子立在他身旁,方能看见。卫渡天对那女子柔声道:“你站到一边去。”那女子嗯了一声向后退去,身子微侧,原来是秋渐浓身边的丫头柳拭尘。
卫渡天道:“这位姑娘并非飞斧帮中的人,无论卫某与诸位恩怨如何,都与这位姑娘无关,今日一战倘若卫某身死,还请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