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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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呢?虽然我一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但七岁的我,毕竟是个孩子,毕竟还只是祭法殿中一名小小的圣童而已。
“阿阙,大致就是这样。”他简略地对我说完,顿了顿,“有什么想问的没有?”
我张口结舌地盯住他,半天才听见自己问:“……祭司大人,您为什么会告诉阿阙这些事?”
祭司只是淡淡地一扬唇,并不言语。他的眼中也许有失望,我想,他那是一定是更希望我问些有关阴谋与算计的事情,但是没办法,我那是最关心的就是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至于阴谋危险什么的,我太信赖他,丝毫不怀疑祭司的处理能力,因此并没太放在心上。
见祭司不说话,我又惴惴起来,再次胆怯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一定看穿了我的心情,又和缓地说:“没关系,我不是说过吗,今天你说什么问什么我都不会追究。”
“是……”我低低道,忽又抬起头来问:“那祭司大人,这些事我能和莲藏辅祭说吗?”
问完后,我似乎瞥见祭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大约是被我的得寸进尺逗乐,我感觉脸上开始发热……这样是不是很孩子气,很没有教养?尽管成为圣童已经大半年了,但我仍旧觉得,在内心深处,我身上的本质从来不曾褪去,那个和狗牙子在沥唐的大街上扔刀子的丫头尽管早已不在行检会中露面,但仍然深深地潜藏于心……
多少年后,当我走上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横越命运中的千山万水,我仍旧保有那一点点来 自'炫*书*网'沥唐的影子,永远不灭。
“……可以。”沉吟过后,祭司回答我。
“那凌辛他们呢?”我迫不及待地又问。
这次祭司这样回答:“不必,他们有他们该知道的时日。”
虽然祭司的话并不严厉,但我却像是受了训斥,低下了头去。但没等我多想,祭司忽然出其不意地转移了话头,冒出突兀的一句:“阿阙。”
“是?”
“你很想家。”
我愣住,随即视线瞬间模糊。我不知道祭司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否问句,他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不敢,我不敢,即使他说今天不论我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但我仍然不敢,当着祭司的面,承认,我是。
我说不出话,好在他很快又说了第二句:“等你痊愈,若有空闲,可以去找你的好朋友一起玩,会里并没有禁止这个,只要不耽误正业即可。”
我不胜惊讶,随即激动得再也忍不住眼泪……祭司竟然亲口给了我这个许可!日理万机高高在上的祭司竟然也会关心我们,甚至是这么小,这么无关大局的小事!这么小的事情也值得祭司放在心上吗?我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掉泪,冲动之下差点跪恩,然而想起之前祭司的嘱咐,终于不能跪下去,只是跳下椅子深深地向祭司鞠躬又鞠躬,哽咽得不能言语,可是祭司一定明白的,一定明白的!
祭司连对我们圣童都这么认真,这么体贴,别殿的祭司怕是不可能与他相比了!也之所以,他会成为祭法殿的祭司吧……
祭司之诚与肃穆,在我心中,再无人可比。
这一天,高高在上,庄严而郑重的祭司走下云端圣坛,让我看见他凡人的一面。
这是第一次。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在想,从那个时候起,所有的事情是不是早已有了牵连,祭司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看好朴拙的我。他那时起是不是就在我身上看到了连我自己都不曾发现的东西,当很久很久以后,每当我困惑或者怀疑时,我都会忍不住想起这一次单独的见面。
秋去冬来,我八岁了。
千里迢迢至紫荆仙都,业已一年。
这一年中最雀跃的便是收到家信的时刻,然而行检会并不允许我们将信亲手拿到,而是会派各殿中照管我们的人念给我们听,不管我们是否已经识字。我总是忍不住怀疑,他们并没有念出全部,又或者干脆其实根本没有信这回事,他们念给我们的,其实都是会里别有目的的杜撰?因为写信人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怪异,但我们那时没有去想,我们的家人也不识字,信也许是托人代写,更何况存有着“这信是写给我在紫荆仙都的孩子”的念头,语气当然不似平时说话。我们那时还没有能力去辨别信的真伪,而等到我们有能力时,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们被允许给家人回话,但只能在听完信时口述给念信人,由他们代为转达。所以,即使有难得的机会,我们也不敢把心中最想说的话传回家,会里会把我们的话变成不痛不痒的寥寥数语。久而久之,音讯便不再密了,到了最后,干脆切断。会里并不鼓励我们与过去保留太多联系,我们现在,全身全心都属于行检会了。
所以,为什么祭司会同意我跟沥唐的同伴一起玩,我那时一直不知。
就这样,我们与亲人的联系被一点点缓慢而生生地切断,伤痕隐藏在心,成为永远也无法痊愈无法忘却的伤痛。现在我理解,行检会从来不是一个冷血的组织,一定有自己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然而,伤痛依然无法改变。一年又一年过去,时光的残骸将那道伤痕深深地掩盖,不去碰,就不会剧痛,于是,我们都选择了无可奈何地,回避。
到我们有能力去回溯自己的根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个人还真有勇气,有心力去这么做了。
我就没有。
自从知道祭司不反对圣童之间的联系之后,我和狗牙子碰面的机会终于多了一点点,但狗牙子在武御殿的功课亦是繁重,难得有空能与我凑在一起,不过至少能呆在一起久一点了,许多时候,他会来祭法殿与我单独碰面,不过难得空闲,更多的时候他若能出来,也一定会被殿中的其它伙伴跟着,我当然也同凌辛还有阿辽阿圣他们一起与狗牙子碰面,我与武御殿的很多伙伴,就是这样熟识的。
紫荆仙都(四)
此时——
寒冰室。
几个雅阙幼时的玩伴都面带微笑,此时阿辽打断思仲,不放心地问:“你不会讲我们以前的糗事吧?”
“不会。”思仲摇摇头,“当时的情况不允许。雅阙没有对我师傅讲那些……”
……情况不允许?雅阙到底是什么时候跟思仲的师傅讲她的故事的?
他们的脸色,又悄悄地凝重下去。
彼时——
隆冬至,大雪纷飞。
我从来没有见过雪,但在最初的新奇过去,素淡的雪景却让我越来越厌倦。一切都披上银装,仙都披雪而更像仙境,然而我却在这经典的景象中一天一天地低落下去。本来,这就是冬该有的,在仙都人惯常的印象中该有的样子,可我却讨厌这种白得没有一丝生机的单调!
雪似乎将世界上一切缤纷都给吞噬了,洗刷成一成不变的毫无新意的白,这样的仙都在大家的眼中诚然美,但八岁的我却只想念四季常青的沥唐,我的故乡!
在人迹罕至,降满落雪的湖边,我不顾肃杀的北风,蜷缩在岸边,面对着已经封冻许久的湖面,哭了又哭,哭了又哭。我固执地不肯在冬天穿上厚衣服,因为过去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厚的衣服,我觉得难受,宁愿被冻得牙齿打颤说不出话,也不肯穿。
只感觉,若我不动作,寒风一定会将我一起冻在湖边,和这个冬天,由里到外地冻在一起。心已凉透,对于一个遥远地方的思念是那样一次次地给予我温暖,却又一次次地将那个蜷缩在大雪中的我推入绝望。总感觉……我永远都回不了家了,过去的日子贫穷而困窘,然而我却从来没有觉得苦和不甘,因为我属于那里,那里再不好,我也仍然属于那里,她很糟,但她不会排斥我,不会用一种我陌生的姿态嘲笑我: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与我格格不入。
心有所属便可安,而今,我是棵被连根拔起的草,再不等栽好,便要随着陌生的冬的到来,一并枯去。
莲藏辅祭曾在湖边找到冻得呆呆的我,像拖着一块顽石似的将早已木讷的我拖回殿去,并一路上又嗔又哄,然而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再不听她。即便是回殿之后我连日高烧,病得不醒人事,待恢复到能走动的时候,我又会满脑子空白地怔怔下床,连外衣都不穿就又逃出殿去,去湖边。我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丢失了,没有魂魄的人才会如此执着吧。
那段日子里我越发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光阴的流逝,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因此也就没有人能告诉我,这样的冬天其实是这里的常态,冬去春会来。生命寂寥的哀伤强烈地损伤了我,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我会和这万物一起枯萎。因为觉得自己命不再久,我甚至放弃了照顾自己,平日所害怕的,也不再顾忌。
那段浑噩的日子中,凌辛,阿辽和阿圣以及其它任何同伴的身影都分外模糊,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记不起那个冬天里是否曾见过他们,他们都不见了。我在反复的高烧和出逃中耗尽一丝又一丝的光阴,我只想去那湖边。
在湖的对岸,有一株遥遥可见,傲然平淡却真实的绿树,着魔似的,我迷恋那一抹绿,因为那一抹绿,能让我勉强感觉到,这个世界还没有死,我还没有死。
我在湖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莲藏辅祭已经知道该到哪里把我找回去,她那样急切地寻来,不敢再斥责,只是急急地将一路走来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我拥在她温暖的大氅之内抱回去,一路上问我很多话,可是我一句也没有听见。说实话,我其实已经不太能认得出她来,也不太能听懂她的言语了。我常常怔怔地注视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茫然而困惑。我只是有一点不解:她只要对我明令禁止,我便再也离不开殿门一步,但她却没有那么做,她不可能一直守着我,除了有我们四个圣童需要照顾,她还是殿内仅次于祭司的辅祭。
“……阙儿的心障重得罕见,已经超出了我能解开的范围。我都不敢强行让她不要出去,那样的话,我怕她会死……可是,让她出去,她不冻僵在那边,回来也会病死的……祭司,您也知道,阿阙这娃子已经很弱了……”莲藏面对着祭司,透着难言的无奈与心痛,“我知道您认为阙儿的资质很好……可是我不能总注意她一个,辛儿最近也不平稳,就两个男孩子还省心些……祭司,我看阙儿很痛苦……这样拖下去……实在没办法,是否请殿主赐死……?”
祭司一贯地淡然,虽说这样,眼神中也透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凝重,半晌,他略略地摇了一下头,说了声:“莲藏,还不至于。”
“不至于吗……”莲藏低低道。她不怀疑祭司,但她仍是难以相信祭司的话。
祭司不多说,只是道:“你和夙皙看好剩下的三个圣童。”
“是,祭司。”
迷迷糊糊中,忽然被人从后面拎——应该是抱了起来,我不挣扎,却忽然觉得我离地的高度有那么点不对劲,不是莲藏辅祭!迟钝的脑子里一激灵,我尖声大叫起来。
“阿阙,别怕。”令人安心的声音传进耳中,宽大的手掌拍着我的背,我穿得单薄,几乎都能感觉到来 自'炫*书*网'对方掌心的热度。我愣愣地回过头去,注视着对方迷蒙的面孔,却认不出来人。惊恐之下,我拼命地用手去推对方想让他把我放开,一边尖叫大哭。
“阿阙,阿阙。”他想把我抱稳,然而我却恐惧挣扎,尖叫得几乎要撕裂嗓子……脸孔是那样模糊……不是莲藏辅祭……
“放了我,放了我……!”迷糊中,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挥手打了他,还是抓挠,还是别的什么,我没有一点自觉,只知道他似乎是把我放到了地上,动作很轻,然而触地一刻那刺入骨髓的严寒将我全身都冻得发痛,我挣扎着想起来,想离结冰的地面远一点,但我却抖得甚至无法让手的动作听自己指挥,更别提站起来……好远好远的距离之外,对方俯视着我的面目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剧烈地颤抖着,呜咽,“救我……”
对方紧锁的眉头似乎有所舒展,毫不犹豫地,他又对我伸出双手,这一次我连忙伸手,可是,我颤抖的动作一定无法让他看懂我的意图吧……
可他飞快地将我抱起来,用自己的衣服把我包在怀里。他拉过衣襟,我被彻底地裹在了一片温暖的黑暗中。这一次,我不敢再动,我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贪婪地亲近着每一丝温暖。他搂紧我,似乎知道我所有的渴望……
……好温暖……我沉浸其中……要是……永远都能那么暖就好了。
僵硬的身体在对方的怀里一点一点解冻,身子舒展之后,我才发现,我一直哭着……
“阿阙,把脸露出来,别憋坏了。”他隔着衣服拍了拍我,将衣襟拉开一点点,但我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突然的光线和冷风让我本能地拒绝,迷迷糊糊地直往深处缩,“阿阙,听话。”
“好冷,好冷……!”我呜呜地小声叫着。
“冷就要多穿衣服,你穿得太少了,知道吗?听话,别再把脸藏起来。”
句子好长,我没法集中足够的注意力来听懂,也就没办法回应。我只是尽可能地贴住他,一动不愿动。他轻轻地拍着我,我觉得好舒服,赖在他大衣里面更加不想动了。我似乎听见他在轻笑,然后,他把手放在我的头顶。
寒冷被驱散,理智短暂地回归,我忽然有点不安,努力睁大眼睛,打量着他,他似乎也被我看得有点不安,问我:“怎么了?”
我盯着他:“你是……你是……”实在是认不出来,“……是……是谁?你怎么……会……会来管阿阙……是不是……莲藏辅祭让的……?”
他的眼神一紧,“阿阙认不出我是谁?!”
“对不起,对不起,阿阙不是故意的!”我被他吓到,急忙尖叫,又开始发颤,在他的怀里抖成一团。
他皱着眉头伸手探我的额,顿了顿,顺势抚摸起我的头发,抱紧我,声音温和无比:“不怕不怕,没关系的,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