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阁-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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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仞山脉不是个好走的地方。”楚逢君微微一笑,对她的认真听讲表示满意。“况且他们还带着火云骊,山地束缚战马的能力,万一遇上野兽,这些马就玩完了。”
“有这么麻烦?”
楚逢君点头:“而且走雷仞山耗时太长,他们的时间可拖不得。毕竟这头襄州人还等着与他们的接应。”否则也不会冒着危险占领骆城……九王的目的,除了夺取火云骊和补给,他不做二想。
尉迟采明白了些,讷讷地收回视线。又听楚逢君轻笑起来:“你看,过了朱岭和姚县,便是枫陵郡的地界了……真是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怀疑?”尉迟采眨眨眼:此话何解?
“枫陵王世子已经等在州城了,先前本阁也说过了,他来得不可谓不蹊跷。正该他坐镇枫陵郡的当口,跑来州城作甚?”楚逢君摸摸下巴,漫笑道:“不过再等上一阵,或许就能知晓他的目的了。”
第三十四章 绿眸世子(2)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绫面折子“啪”地掷在地上,虽说力道不大,可到底是赤帝动怒的信号。WWw。众人皆小吃了一惊,莫不挑眼看向王座之上的那个小孩,暗自噤声。
堂下站着的尉迟尚漳不动如山,反而眉梢一挑:“陛下,臣只是把霜州的情况呈报于您而已,请您息怒。”
“什么土偶流泪、泥土渗血!简直是一派胡言!那种土捏的玩意也会流泪?笑话!”天骄的脆嗓回荡在龙仪殿内,带着来由不明的焦躁:“还母鸡司晨?母鸡要是会打鸣了,那公鸡又该干嘛!”
“陛下,两日前霜州丰川便出现了如此异象,臣只是据实呈报。”尉迟尚漳再揖。
在他看来,泥偶流泪、泥土渗血、母鸡司晨不过是民间用异象来做谶语,究竟有几分实几分虚,都还值得考量。只是这些异象大多不会自然出现,也就是说……有人打算用谶语来造势。
造谁的势呢?只要想到这等异象位在霜州,答案便不言而喻。
天骄努力平息下怒火,小胸脯的起伏慢慢变缓:“……那依尉迟卿看来,此事当如何处置?”
“回陛下,自然是先摸清异象来处,再详加勘察。”
立在左侧的寿王微微眯起眸子,琥珀色的瞳孔中凝起一丝锐利雪光。
“母鸡司晨……么。”他轻笑出声,“陛下,只怕这些个异象意有所指呢。”
天骄斜来一眼:“哦?依皇叔的意见,这‘意有所指’指的又是什么?”
“牡鸡无晨。牡鸡之晨,惟家之索(注)……”寿王的视线在殿内朝臣的面上走了一遭,最后定在了不远处的冯子秋处。“冯老,您想必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如由您替陛下解释一番?”
好大一个烫手山芋!冯子秋脸色一沉,躬身答道:“微臣浅薄。”
寿王的笑意更盛,转身面向天骄:“陛下,前些日子霜州境内的禀阳县县令猝死家中,此事已上呈吏部和刑部查察,目前还不知死因为何。只是听说当地正流行着蛊术,有人称这位县令是遭了蛊。”
“禀阳县?”尉迟尚漳眉心一蹙:离丰川倒是近得很……
“此事朕知道。”天骄摆摆手,“皇叔的意思,莫非是说这些异象皆由巫蛊所为?”
冯子秋终于冒头了:“陛下,我赤国千百年来禁绝巫蛊,那些阴使巫蛊之人该杀!”
“会有人无趣到对当地母鸡下蛊么?”寿王嘴边带笑,眸光却是森冷逼人。
“所以才说那是巫术!”冯子秋断言。
果真一派无稽之谈……寿王冷笑一声,对天骄道:“陛下,臣听闻楚相与昭仪一行已到了丰川。”
此言甫出,殿内登时哗然一片。
“这牡鸡司晨莫非是指……”
“哎呀呀胡说不得,没瞧见尉迟大人还在那儿么?”
“可是现下在霜州的不正是……”
尉迟尚漳施施然回过头来,正对上寿王的眼神。两相冰冷碰撞,寿王怡然地勾唇,而尉迟尚漳则是从容地拂去袖口的褶子。
对面的金庭秀咳嗽一声:“诸位大人,请肃静!”
殿内群臣收声站好,目光不约而同汇到了寿王与尉迟尚漳处。
天骄深吸一口气,亮开嗓子:
“既然昭仪在丰川,此事便交与她处置。”
尉迟尚漳蹙眉,寿王却是笑吟吟地向天骄一揖:“陛下英明。”
***
睡过两日,整个人似乎都没了精神。尉迟采在榻上坐直身子,左右晃晃脑袋——很好,不疼了。她伸长脖子往门缝里看去,除了武丑,似乎没见到其他人。
可是肚子饿了……她掀开锦被,随手披了件外套蹑手蹑脚下床来。
屋内的桌上摆着两本书,翻过封皮来,是《襄州图志》和一卷没名字的手稿,看上去颇有些年代了。
这不是她带来的书册,那就该是楚逢君的了。
说起来,这些日子她一直霸着他的床榻,那他睡哪儿?地上?
想到这里,她讪讪地牵动嘴角:不可能的,楚逢君有各种地方可以睡去,比如花楼……
“这种情形下,丰川的花楼还照常营业么……?”她扁了扁红唇,嘟哝着转过身子来,“吓?!”
楚逢君正卷了帘子靠在门边看她。
“啊也……”尉迟采挤出俩字,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
相爷剑眉一挑,面色不豫:“嗯哼……”
“我好了!”尉迟采赶紧抬手,嘿嘿笑着比了个V字。
站在门边的武丑不敢偷看,只得背转身去,却不小心瞥见主子气得发抖的拳头。
“你以为好了就能再穿少点?你以为好了就可以光脚踩地上?给我滚回床上去!”
“我不小心的……”
“现在是冬天!你长没长脑子啊!”
“我我我马上就回去……”
“尉迟家怎么生出你这种感觉迟钝的笨蛋来的?我回头一定要好好打听一下!”
……
待里头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武丑憋不住好奇,悄悄探头看了一眼。
相爷用锦被将昭仪裹得密不透风,好似宝贝自家娃娃那样,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嘴里还低声哄着什么。
尉迟采红了脸,瞪眼看楚逢君动作熟练地用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他的长发在她面前来回扫荡,沉水香沁人心脾。
“真是叫人不省心。”楚逢君蹙眉低声道,“本阁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看着你?你就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么?赤英尧那家伙就要到了,若是看见一个半死不活的昭仪,岂非要他兴冲冲地去参上我一本?”
“……是,劳相爷费心了,可是我真的好了呀,总不能一直这么待在屋子里不出去吧?”尉迟采苦笑,“若是相爷真忙不过来,不妨带着我,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呐。”
“你能帮什么忙?别给本阁添乱就不错了。”楚逢君直起身子,抱臂看着她,“况且左营里都是一群男人,你跟着去干嘛?”
“天骄派我来霜州也不是为了玩,好歹得让我有点事做呀。”
楚逢君睨了她半晌,唇角缓缓勾起:“你难道不知你该做什么吗?”
“哈?”尉迟采一愣,“我……该做什么?”她来霜州,不就是平乱么。现在乱也轮不到她来平,她还能做什么?
“本阁听说,临行前你二叔给了你一件有趣的东西。”楚逢君眼底起了些复杂的意味。
尉迟家的令牌和佩环?尉迟采稍稍回过味来。
不错,长千金到霜州来究竟为何?她想知道的,应该是十年前尉迟尚澜的死因——“不仅仅是坠马那样简单”,这就是二叔不断向她传达的意图?
见她眸光渐凝,楚逢君心知她是明白过来了,于是微微一笑:“想知道什么,就自己去寻找答案,需要本阁帮忙之处,尽可开口……不过首先呢,你还是得把衣裳穿好。”
尉迟采咧嘴笑了,动动身子:“这不还裹着被子么,请相爷容小女子起身才是。”
楚逢君嘴角一僵,这才背转身去:“……抱歉。”
“相爷,昭仪。”屋外传来暮舟略显迟疑的声音,“那个……枫陵王世子到了。”
***
冰玉瓷茶盏里白烟袅袅,琥珀色茶汤上映出一张精致绝伦的脸。
修长洁白的手指拢在茶盏边,泛着柔和珠光的指尖轻扣桌面,发出笃笃声。鸦黑长发随着他转头的动作簌簌滑落襟前,墨色衬着一袭水绿华服。腕间的乌金镯子现出半截来,乳白宝石镶嵌其上,暗纹形似一只张开翅膀的鸟。
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并不抬头,直至那人走得近了:
“世子,许久不见。”
华服男子低笑一声,扬起眸子——这是一双碧如翠玉的眼眸,隔着茶盏内升腾的雾气,眸底有碧绿光晕璀璨异常……
一如藏着无数秘密的妖冶深渊,又兀自染了咄咄逼人的艳。
末了,男子勾唇摇头:“楚相,如果可以,我真是不太想看到你呢。”
楚逢君笑得风情万种:“哎,英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本阁可是很期待见到世子啊……”他将后头的尉迟采拖来身边,“喏,昭仪我也给你带来了。”
赤英尧点了点头:“我看见了。”说着起身来,缓步走到尉迟采跟前。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甫迈进屋中时,尉迟采便嗅到一股说不上名字来的香气,清新中带着媚甜,意外适合面前这个面容妖冶的男子。而那时起,她便注意到那双莹绿惑人的眼眸紧紧锁定了自己。
唔……奇怪的、被瞄准的感觉。
“尉迟尚澜的女儿。”赤英尧的嘴唇缓缓翕动,绿眸中燃着诡异的火光。“……幸会。”
尉迟采眉心轻蹙,竟后退了一步,杏眸与赤英尧直直逼视。
——这个人,很危险。
楚逢君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来,拍上赤英尧的肩膀,将他与尉迟采隔开,面上微笑道:“别这样盯着她看,她可是天骄帝的昭仪。”
赤英尧转眸扫一眼楚逢君,牵唇笑了:“楚相不是知道么,若非太祖妃那个老妖婆从中作梗,她可就是我的夫人了。如今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就不怕我翻脸?”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了,别生气么,难得见一次面,还弄得这般剑拔弩张。”楚逢君苦笑着转过头来,“昭仪也别害怕,世子他没有恶意。”
“呵呵呵……”尉迟采干笑三声。
没有恶意?那她浑身的戒备又是从何而生呢?
(注解:牡鸡司晨,惟家之索——《史记》文载,王曰:“古人有言‘牡鸡无晨。牡鸡之晨,惟家之索’。”这话的意思是武王说:“古人有句话叫做母鸡不报晓;母鸡报晓,这户人家就要衰落。)
第三十五章 绿眸世子(3)
赤英尧,枫陵王世子,天生绿眸,妖魅不似凡人。wWW!
“这么说起来,世子快马加鞭赶来丰川,就是为了见昭仪一面?”楚逢君搁下茶盏,凤眸里颇有些戏谑之色,“那可真是……”吃饱了撑的啊。
赤英尧挑了唇线轻笑道:“我听说你们滞留丰川,想来到州城还有些日子。不过州城太过无聊,所以就过来了,顺便见见这位昭仪。”
他将“昭仪”二字咬得又重又慢,目光停在尉迟采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来回扫荡。
怎么,难道她该假装娇羞地垂下脑袋,或是抢了楚逢君的扇子遮脸?No,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尉迟采,是学了四年表演的演员,最怕的不是有人看,而是没人看。再者,长千金亦是独当一面的女子,抛头露面还少了?
于是她索性大方地扬起脸庞,让他看个够。
赤英尧笑意微敛,半晌才移开视线:“想不到这位昭仪倒不似那些忸怩作态的女子。”
虽说是赞赏,可他的语间笑意冰凉,丝毫不像是夸人的模样。
楚逢君笑了笑,道:“可还令世子满意?”
“满意,满意得很。”赤英尧把玩着杯盖,他的手指修长,因此握着杯盖时手势非常好看。尉迟采看过一阵,垂眸谦虚道:“承蒙世子抬爱,妾身不胜荣幸。”
“伶牙俐齿。”赤英尧又笑道,“昭仪此番前来霜州,莫不是又要打探令尊的事?”
尉迟采一惊,转念想起尉迟尚澜之死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也就略微放松了些,回道:“这也算是此行的其中一个目的吧,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平乱。”
赤英尧盯着她腰间的墨玉牌,忽然道:“昭仪若要打探令尊之事,可要去霜州才行。那儿不是有你们尉迟家的宅邸么?”
哦?原来尉迟家在霜州有房产啊。尉迟采点头微笑,不置可否。
“且不论这些,世子。”楚逢君开口了,“您从州城一路行至丰川,可有遇到乱民么?”
“乱民?那些家伙不是缩在骆城不敢出来么,怎么会遇到他们。”赤英尧冷笑。
楚逢君像是松了口气,叹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现下霜州并不安宁,您这么独自一人跑来丰川,本阁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楚相多虑了,我好歹是枫陵王世子,想来这赤国内,还无人敢随随便便伤我吧?”
尉迟采暗自腹诽:这个赤英尧倒是傲得很,不过一个郡王之子,不把中书令放在眼里就罢了,竟然连皇帝的昭仪也敢调戏。
“无论如何,还是请世子多加小心的好。”楚逢君往尉迟采这边扫来一眼,“昭仪的身子尚未痊愈,不便在外头走动,世子若是不介意,先等本阁将昭仪送回屋后咱们再聊,如何?”
赤英尧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不必多聊了,我赶了这么几天路,实在疲倦得紧,这就替我安排间上房休息吧。”
哦呀,这么识趣?尉迟采颇感意外。
“既然如此,那本阁就先替世子安排宿处。请昭仪在此稍候片刻。”楚逢君冲她扬唇一笑,转头对赤英尧道:“请世子随本阁来。”
“哦,好。”赤英尧扶着桌案施施然起身,跟在楚逢君身后往门边走去。迈出门前,他在尉迟采跟前停下脚步,一双如丝媚眼定定地锁着她,忽然,俯下身来,散发着浓烈异香的面庞凑近她的耳畔。
尉迟采一愣,正要推开他,却听他以极低的声量对她耳语:
“……呐,你究竟是谁呢?”
***
你究竟是谁。
尉迟采呆愣愣地立在门边,只觉浑身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