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不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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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在超常的危险运转中,时刻都可能因某些偶然因素导致报废。而就在这一天的黄昏,天空又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我带着瑟缩的心,像一个没有知觉的影子再次飘进满天飞雪里。站在飞花迷离的雪雾中,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化作一片纯洁的雪花,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旋转,没有痛苦,没有思想,还可以在任何时刻选择任何地点做为自己的栖息地。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慢慢熔化,或蒸发进空气中,或渗透进大地里,留给大地和人们除了美好的回忆,便是来年的期待。
幻想越美丽,衬托着现实越残酷,当寒风越来越强劲地一遍遍穿透我的身体时,除了身体的僵冷,我还感到了脸上生硬的刺疼。我低头弓背,眯着茫然的眼睛,在雪天中向前走。在我无意识地停下车子,觉得自己到了目的地时,我发现自己又鬼使神差般来到了于致的楼前。
说不清是因为前两天的到来使我习惯于下班到这里等候,还是因为内心深处对于致的挂牵使然,反正只有站在那里,我才感到内心的烦躁稍稍平息一些。于是,在飞雪的街头,我又一次支好车子,竖起羽绒服的领子,开始了无望的等候。
下班的人流一点点变细,来往的人慢慢变稀,我披着一身的雪花,似乎正慢慢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笨乎乎的雪人,其至忘了自己在这里站着的目的。于致的办公大楼里仍然零零星星地有职员出来进去,但是我几乎忘了看他们的相貌,更忘了注意于致是否曾经出现过。或许对发现于致已经不抱幻想的原因,或许是站在这里仅仅为了平息内心的焦躁,因此当于致这个名字像一只夜间的飞虫不留痕迹地飞入我的耳朵,而于致像一个谜一样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时,我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当时我正在迷茫地望着于致办公大院的大门,脑子昏昏然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一辆红色轿车闪着尾灯慢慢驶到门口停下。我感到里边走出的男子身影是那样的熟悉,但是我仅仅想到这里。男子在我漫不经心的注视下,在杂乱的飞雪中快速穿过大院,踏上台阶。这时,隐约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她叫出的字眼竟是:
于致,你的钥匙!
于致,我突然反应过来,那个从车中探出头的女人喊的是于致。我一下子怔住了。我不是在等于致吗?
我迅速扭过头,顺着女人的视线看见了那个男人——那个让我难以忘怀的男人。他正穿行在雪雾中向着红车一溜小跑回来。我看见了他熟悉的脸,看见了他脸上熟悉的笑容,我甚至还看见了他脸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尽管雪花纷飞,尽管夜幕重重,我还是看清了他,不!应该是认清了他,那种认识不是靠眼睛认的,而是用心感觉的。十几年的感情,几个月来的思念,这一切足以让我感觉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管他如何变化,不管眼前有多少障碍,我都能感知他的一切。
然而,他不是向我跑来的,他的笑容也不是向我展开的。他甚至连注意到我的存在都没有。我站在他眼前已经完全成了局外人,一个与他的生活毫无关系的人。
他跑到我眼前不远处的轿车,又从我的眼皮底下跑开,然后又兴高采烈地从楼里跑出,坐进了那个年轻女人的车。当他们的车慢慢驶离院门,汇入街上的车流时,我不知那来的勇气也打了辆车跟踪了去。
车越驶越远,繁华的市区像一片濛濛白雾消失在了身后。当的费随着出租车计价器的跳动而增长时,我的心里开始滋生了一丝后悔,并开始一遍遍地责怪自己的行为:我这是干什么呢?于致已经是自由的人了,我跟踪他做什么呢?
车总算驶进了一个花园小区,我发现这个小区就是媒介经常宣传的一家高档小区。于致什么时候发了什么财?怎么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还有那辆红色骄车,也不知道是否是他的?
车门开了,于致与女人各提着一堆东西从车里钻了出来。其中几件大个包装的东西,我猜测一定是被罩或者床罩之类的东西,看来他们一定是在布置家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在胸中产生了强烈的怨恨。他们从楼下的对讲门进去几分钟后,四楼的西门窗户亮了。我走过去,摁响了四楼的对讲器:
门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尽管很短促的一句话,我还是听出了声音里的年轻和欢快。她说,你找谁?
我老气横秋地答道,这是不是于致的家?
她仍然甜美地答道,是的。你是?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打断她的话语,再问道,你是她太太?
她甜甜地笑了,是啊!
我突然流泪了,这个消息的证实对我刺激太大了,因为自己破境重园的想法落空了。那一刻,面对着厚重无情的铁门我泪流了一脸。我忘了后来她的问话,也想不起自己如何回答,只记得于致的声音在门前小小的数字板里传来时,我逃开了。
17
夜里,我发起了高烧,身体像一片薄薄的叶子,浮在一池墨一般乌黑的水面上,飘飘摇摇,晃晃荡荡。我脑子一直在想如果我稍一动弹,压力不再平均,我或许会翻到水里,甚至沉下去淹死。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说,死就死吧,这样呆着太没有安全感了,今天不沉下去,也总有一天会掉下去……早上醒来后,我发现床头柜上有一杯牛奶和两片夹着鸡蛋的面包,旁边是儿子的留言条:妈妈,我上学去了,你太辛苦了,多睡会儿吧,早饭我给你做好了。
儿子又把牛奶留给了我!儿子过早的懂事,总让我想起《红灯记》李玉和的那句唱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从儿子知道了我们面临的困难,他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他的每一点点成熟,不但没有给我带来欣慰,却使我的负罪感一点点增长。我不知道我能否在儿子长大之前还给他儿时的快乐,更不知道此生我还能否补偿儿子童年应该得到的幸福。
看着儿子的留言条,我又想起了于致。由于儿子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是无意识地在模仿他父亲的言行,使我有时总疑惑于致并没有走远,或许这也是我对于致一直抱着暖昧心理的缘故之一,这不但使我在感觉上仍然认为于致是家庭的一员,而且在内心深处有意或者无意地觉得总有一天于致仍然会回这个家,就像出差回来后一样。或许正因为这样,我在突然获悉于致准备成家的消息后失魂落魄,在证实这一消息后变得精神崩溃。
我吃掉早餐,因为我知道自己必须照顾好自己,为了儿子,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别的指望了。然后,我从药箱里找出几片退烧药就着水吃了下去。
或许是药的作用,或许是隔着密实的窗帘,屋内光线太暗的缘故,或许是精神太累了,我的头刚挨着枕头,便开始昏昏欲睡。那种思绪飘飘,意识若即若离的感觉在一瞬间也变得如一只畅游的鸟儿,绕翔在屋内的上空。我真想就此睡去永不醒来,将一切负担,包括身体和精神的统统扔掉。我听见脑子深处说,让于致一边去吧!让职称一边去吧!让轻工史一边去吧!让所长的那个职位一边去吧!还有,让可恶的常天丽一边去吧!我要睡觉,踏踏实实地睡下去!
然而,我睡得并不踏实。我极力回避的所有东西,都随着眼前汹涌的海水在周围翻来卷去,常天丽的脸以及鲜红的嘴唇,所长亮晶晶的头顶,我的职称申报表,我的书稿都在那墨一般的冷水中沉浮和旋转,就像一只没有边缘的巨大的洗衣机在飞速运行,将尘世那些散发着卑鄙气味的名利以及追逐名利的人一会儿托起,一会儿抛下,又一会儿浮上来。我身着那件鲜艳的羽绒服置身在这片臭味冲天的水域中,与常天丽们共同随着水流或起或伏。水越搅越黑,越转越冷,我那件松胀的羽绒服慢慢被水浸透,变得沉甸甸地,开始将我缓缓向水下拉去,我觉得自己正在被黑水吞没。雪仍在飘着,落在周围的海水上成为洁白的一层,我甚至隐约看见了那些翻腾的海浪在雪下起伏的轮廓,以及在茫茫雪层中我那可怜的像一只小黑点样的头。在我最后即将沉没下去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海岸上的一个黑影。他的一只手高高举起一枚红色纽扣。
那是于致!我突然觉得有两滴圆圆的泪珠,掉出眼眶,就像那枚圆圆的纽扣。
然而,在看清于致的一刹那,我已经被巨大的力量吸了进去,那只黑色的小数点似的头像突然间溶化了一样消失在一片雪色中,剩下两滴红色的眼泪像那枚红色纽扣镶钳在雪层上,一如冬日盛开的梅花,凄楚而鲜艳。而即将淹没在黑暗冰冷寒水的我,在意识到自己马上要死亡时,最后发出了一声长啸:
于——致,救——我!
我被自己声嘶力竭的叫喊惊醒,在冷汗淋淋中,睁着泪眼四处张望,希望能看见于致。在寂静的屋内,我几乎还能听见自己那穿透海水,穿透长空的叫声仍在耳边缭绕。一时间我没有搞清楚我仍在梦中,还是刚才发生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梦。
是电话铃声将我彻底唤到了现实,我伸出胳膊绕过牛奶空杯,接住电话,克制着由梦中情节而来的呜咽,发出一声沙哑的问候。
一声柔和的问好声传来,正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我几乎没有搞清楚是谁。当我听到话筒里欢快的声音报出的姓名“李子峰”时,我不得不迅速地调整着自己,并用最简短的话语回答着他的问话。
他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职称已经在评委会上通过了。
我本来应该兴奋,应该快乐地向他道谢的,因为这是我等了将近三年的结果。但是我没有快乐,甚至没有一点情绪。我只是用力咽下喉咙深处酿出的酸涩说了一句没有表情的话,谢谢。
李子峰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仍然满怀兴奋地说着职称评定的事情。其实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对这些已满不在乎了,我只是机械地听着他的独白,我既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然后李子峰转变了话题,他说:
你怎么不上班?有什么事吗?
在无助中,突如其来的关切问候,像一把利镐,将我伪装起来的平静砸开了一个大洞,在我小心翼翼地说着,没事,只是……只是有点感冒的同时,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控制了。当最后两个字从口中跳出,“冒”字的口形还没有恢复的时候,敝闷已久的悲伤一下子穿过这个黑色洞口暴发而出。几乎同时,我听见自己悲怆的声音有如一支出镗的子弹,在划破房间寂静的同时,随着无形的电波不留痕迹地传到话筒另一端。
我听不清楚李子峰在说什么,我也不想弄清楚。我所有的感觉就是让一切见鬼去吧。既然已经哭起来,既然已经掩盖不住,那么索性哭个痛快吧。我哭自己的命运,哭自己的艰难,哭自己的婚姻,哭自己的家庭,哭自己的痴情,哭自己多年在工作上的艰辛。我的哭声压倒了李子峰模糊的话语,像一团浸透了悲伤的朔风不停地呼号。
一个多小时后,李子峰坐在了我的床头。我已经想不起我是如何结束电话里的哭泣,如何挂掉电话,再次入睡的。我只是记得自己又一次像一团轻飘飘的棉花飘浮在黑冷的水中。当门上砰砰的响声传来时,我一直疑惑那是身下冰冷的寒水冒起汽泡的“咕嘟”声音。最后我终于在敲门声中清醒过来,在潮湿的感觉中,我发现身下的被褥好像被梦中涌来的黑水浸湿过一般。我撑着虚弱的身子为焦急的李子峰打开了门。
或许是足量的退烧药的缘故,在出了大量汗水以后,我感到身体轻松了许多,而崩溃的情绪似乎也随之得到了缓和。我喝下李子峰为我端来的一杯温开水,像一个无助的流浪者因为一点施舍而满怀感激。
中午,我在昏昏沉沉中又吃下李子峰给我做的一碗热腾腾的打卤面,然后吃下药又一次睡着了。而这一觉,我似乎又回到了早上那个梦里,我看见自己又挣扎在风浪中,有大片的雪花在空中不停地随风飘来,打在脸上,眼睛上。于致仍站在那个岸上冷漠地观望着,眼睁睁地注视着我从海水中起伏呼救。我听见自己又在绝望的边缘,向他大声呼救,于致,于致……
于致没有来,我却在李子峰的摇晃中醒过来。从李子峰肩头望过去,我几乎还能模糊地看见翻卷的黑水正像一股浓烟弥漫过来,而在那团团旋转着的黑雾以外,于致正像个神秘的幽灵悄悄隐去。
当于致的身影彻底从视线里消失后,我再一次体验着崩溃的感觉,并失控地大哭起来。不知道是李子峰将我搂进了怀里,还是我自己倒进了他的怀里。我听见自己悲切的哭声中,始终在无意识地重复着一句话:
于致,真的不要我了,于致真得不要我了,于致有了新太太了……
我已经搞不清楚这是梦还是现实,也忘了我与李子峰是否应该保持些距离,我所有的感觉就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就在我哭得昏天暗地的时候,李子峰突然身向后仰,将我脱离开他的怀抱,然后用一只手紧紧掐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将我的头扳了起来。几乎同时,一声断喝从对面飞来:
你给我停下来!
我像被子弹击中一样,停下了哭泣,睁开了肿胀的泪眼。这时,我又看见了李子峰头顶上闪烁的微弱光亮,还看清了他清瘦的脸上眉骨之间密集的皱纹,以及下巴上黑乎乎的胡茬。
我愣怔着,已经将刚才没顶的感觉抛到了脑后,只是茫然坐等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李子峰再一次抓紧我的肩膀,一面摇晃着一面大声说:
这么多年,在我的心目中,你一直是一个骄傲的女人,一个清高的女人。没想到这样的一点小事,竟使你变得这样没有理智,没有尊严……
我悲伤极了,不是为刚才梦中的景象,也不是为于致模糊的身影,更不是为于致年轻的太太,而是因为李子峰刚才所谓的“尊严”和“骄傲”。我直挺挺地坐在李子峰旁边,丑陋地撇开大嘴,一任汹涌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眶弥漫而出,没有遮掩地从脸颊上长泻而下。是的,我哪里还有理智,还有尊严,我的最后那点尊严其实留在了离婚的上午,留在了送给于致的纸条上了。而那种结局恰恰决定了我以后生活的重心和内容。虽然此后,我忍着所有的痛苦和思念拼命工作,但是,我是以怎样的心态在生活和工作着呢?在内心包裹了数层的角落里,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悄悄隐藏的企图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