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瘟神-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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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既白颔首道:
“小嫂子,你现下给我打气是对的,到了节骨眼上万一不济,至少保你逃命的本事还有,你稳着吧,下头的戏,便由我来与他唱了。”
沉默了片刻,那女人以一种十分腼腆的语声道:
“看我多荒唐——还没有请教你这位救命恩公的尊姓大名?”
查既白不经意的漫应道:
“查既白——查案的查,不知东方之既白那个既白……”
那女人在嘴里小声念了几遍,才尊敬的道:
“原来是查大哥。”
耸了耸肩,查既白道:
“不敢当,你呢?你又叫什么来着?”
那女人轻轻的,带着一丝羞涩意味的道:
“我姓白,黑白的白,叫白燕,燕子的燕。”
查既白笑道:
“白燕,这个名字好听又文雅,你我二人的姓名当中都有一个白字,你也白、我也白,光头净面,白得漂亮之至!”
叫白燕的女人似乎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她佯咳了几声,朝远处一抹岗峦的暗影处指点:
“查大哥,那座岗子下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大概还有两里路不到……”
“嗯”了一声,查既白默默的向那座乱葬岗的方向凝望,在这里,已可隐约看到错落散乱的坟头,歪斜横竖的碑石,以及曝露出土的棺木,随意搁叠的骨坛——总之是一片点点的灰白,团团的阴暗,看到那里,不仅使人眼里充满着灭绝无告的凄惶,连人心里也都窒压着恁般沉重的晦涩了,死人与活人居留的地方,到底光景是大不一样!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几只老鸦贴噪着在这片乱坟堆的上空飞绕,天际西方那一抹郁红的余晖,反映得暮云紫赤中泛透深青,云层凝结如带,厚滞沉重,那情景就似要扣罩在人们的头颈上,风很轻,却恁般森寒冷峭——几乎使人忘了眼下还不到那阴瑟索落的节令,总之,来在这块地头,什么风光物事都变得如此妖异阴寒,完全不同于平素的样子了。
查既白在一截灰白腐朽的棺材板上坐了下来,伸脚踢开了旁边的一根枯骨一不知是他奶奶的什么玩意身上的骨头——他吁了口气,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冲着白燕毗牙一笑:
“这地方,有点邪门,人一来到,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看啥东西都透着那么几分鬼气,如梦似幻的不甚真切,小嫂子,你可有这样的感受?”
白燕心神不安的道:
“我怕得很,查大哥,所谓幽明异路,阴阳两隔,活人与死人之间的环境到底代表着两个迎然不同的世界,活人在未成为死人之前,只怕很难适应死人的气氛及那种永远静止的僵凝……”
查既白笑道:
“小嫂子,听你说话相当文雅巧俐,你一定读了不少书吧?”
白燕低幽的道:
“你过奖了,小时候只跟着塾师念过几年书,粗识几个字而已,其他的还谈不上。”
查既白同情的道:
“看你贤淑文静,必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好内助,可惜你那当家的福薄,竟不能与你共度那下半世——对了,你当家的可也是习武之人?”
叹了口气,白燕道:
“就因为他练过武,才会自持功夫在身,与人斗狠,其实他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如果本事高强倒也罢了,偏又只得个不上不下的把式,打死了人却又不能自保,害了他自己。也害苦了……”
查既白道:
“学功夫主要是强身自保,进一步才能助人救人,切莫持武炫耀或逞凶斗狠,他娘的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如果自己不知检点收敛,就算是一等一的好手,也终有吃亏受瘪的一日,你那老公,唉,亦未免太浮了……”
白燕沉默下来,是那样一副欲哭无泪,伤痛锥心的神情,查既白连忙也住了口,两人寂然相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查既白发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说什么月明如水,又说什么月色如画,那一轮玉兔不但没有丁点诗情,没有丝毫画意,此时此刻此景之下挂在那里,惨白冰冷,带着一抹阴青,简直就和一张死人的面孔相差无几——…僵寒又冷滞。
白燕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抖着嗓音道:
“月亮……升上来了……”
喳既白木然道:
“不错,月亮升上来了,在这段日子中,月亮总是会在这个时辰上下升起来。”
白燕的恐惧已不能掩饰,越发的面容惨白一如那悬空的月亮:
“那凶煞……查大哥,那凶煞也就快出现了……”
查既白点头道:
“当然,我们来这里原本也就是为了要等那老八蛋。”
手捂胸口,白燕声音暗哑:
“查大哥,如果你万一胜不了他……我只有自杀一途……”
查既白微笑道:
“别他娘那么丧气,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就算我不是那老小子的对手,至少保你逃命的本事还有,逃命的功夫我最在行!”
白燕沙沙的道:
“查大哥,我怕……”
查既白道:
“你害怕乃是正常的反应,在这种状况之下,你若不怕,那才叫奇怪,不过你不必怕,小嫂子,下头的戏由我唱,你只管一边厢瞧热闹也就是了,那老小子不是什么大罗金仙,更非什么妖邪恶魔,充其量,也就是个有血有肉的歹人罢了,对付歹人,我有一套,他娘亦称不上是行善的主儿!”
白燕咬咬下唇,道:
“千万要小心,查大哥,那人厉害得很……”
查既白双臂环胸,大马金刀的道、
“厉害的角色我见多了,大家都是肉做的,谁弄上一家伙也同样皮破血流,哪个能咬牙撑到底才算有种,才分得了输赢,厉害的定义不是插别人三十三刀,要自己挨上三十三刀不皱眉,那才叫厉害!”
干呕了一声,白燕恐怖的道:
“光是听你说,我已经难以忍受——”
查既白哈哈一笑:
“你不是问过我,月光下的人血是副什么光景么?小嫂子,老实告诉你吧,月光下的人血,也不过就是人血罢了,还能变成什么其他样子?等一歇,你就会知道我所言不差了。”
忽然一声夜枭啼叫,其声尖锐如泣,白燕吓得猛一激灵,骇然向四周探视。
轻轻摆手,查既白低声道:
“先稳住自己,小嫂子,你无须惊惶,万事有我老查担待!”
突兀的狂笑声便好似在讽刺着查既白的自信一样,从那边一个坟头上厉烈的传送过来——说这是人的笑声,因为只有人才会发出包含各种意义的“笑”之音浪来,实在说,这样残暴粗野又充满着无比狂虐意味的笑声,已不带半点人味,倒似由一头凶兽喉间发出的长吼!
白燕全身惊栗,索索抖动,几乎是语不成声:
“他……他……来了……”
仍然坐在那半截棺材板上没有移动,查既白目定定的凝视着那边坟头顶上的一个巨大黑影,嘴里轻描淡写的道:
“不错,他来了,笑得倒蛮起劲,我不明白这老八蛋在断子绝孙的光景以后,为何却仍高兴得起来?”
坟头上那个巨大黑影只是双臂一张,已如一头鹰隼般飞掠过来,来势急速凌厉,却在六尺之前淬然落地钉牢,更没有半点声息发出。
查既白细细打量对方,不觉心里犯了哺咕——那人生了张巨目阔鼻、须瓷虬绕的狮子脸,长了副虎背熊腰的硕大个头,比一比,恐怕较查既白还要高出一个脑袋,全身黑衣黑靴,满头黑发披下来又缠在脖子上,尤其逼人心魄的,是那一股子摸不见,触不着,却能令人深切体会到的杀气,凛烈浓重的杀气!
人的心念与意志,往往便透过他的外表凝结成一种“势”,这种“势”无声无臭,但它的感应强厉又尖锐,当它兴起的时候,它的胁迫力便自然能透入某一方面的意识中了。
现在,查既白已经感受到对方的那股杀气,那种血腥狠暴的心“势”。
巨汉连正眼也不看查既白一下,他冲着白燕,声若雷鸣:
“贱人,你把你那天杀的死鬼丈夫连棺材一齐运来了么?”
白燕像筛糠似的不停颤悸着,上下牙齿磕碰有声:
“运……运来了……已经……运……运来了……”
冷冷一笑一笑声宛若是一把匕首投掷向人心——巨汉亢烈的道:
“是你自己把棺材弄到地头上的么?不曾依恃其他任何外来的助力?”
摇摇头,白燕又立时惊觉的点点头,她(炫)畏(书)惧(网)至极的往后倒退,面孔连连痉挛,突然间,她忍不住趴跪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巨汉双目赤芒如焰,声音像若闷雷响自喉底!
“回答我,贱人,我要你亲口回答我!”这时,查既白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老朋友,你瞧瞧你,人高马大枯牛似的一条汉子,却冲着个纤弱妇道发威施狠,算的哪门子英雄豪杰?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巨汉这才好像突然看见了查既白,他冷冷的朝查既白上下端详了半晌,冷冷的道:
“你又是打哪个鳖洞鼠穴里钻出来的下三滥”
查既白不温不怒的笑了:
“就算我是下三滥,至少我还懂得怜惜妇道,不欺软弱,像你这种高人异士的行径心态,啧啧,我这下三滥还委实不甚钦服!”
巨汉的声音忽然放得极慢极缓:
“看情形,你是要替这贱人出头揽事来了?”
查既白大声道:
“你玩的这手斩尽杀绝,违悖天理的把戏,我他娘看不惯,老朋友,需不需我伸手接揽,就全看你待如何往下处理了!”
巨汉的眼神寒冷如冰,他阴狠的道:
“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在我面前徒放狂言,扛肩找碴——很好,我儿子的一条命,如今不但要索回两条,更加上你垫底!”
他侧首又向白燕大喝:
“贱人,显然你是借助这个莽夫之力才将你丈夫的棺材弄来此地,这是你不曾履行条件,怪不得我心狠手辣,难存慈悲了!”
查既白嘿嘿一笑:
“老朋友,不必来这番‘过门’,你早就知道单凭那小嫂子一人之力,决计无法做到你的要求——换句话说,你安排的乃是一条绝路,只不过多个杀人借口而已。”
背着双手,他站起身来接着道:
“另一则,你任令那小嫂子与棺材弃置路边,不加监视,难道你就不怕她逃之夭夭么?这只有一个解释,从头到尾,那小嫂子就全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必然预留布置,不怕她不履约潜逃,总之一句话,那小嫂子逃也是个死,不逃也是个死,你老先生光等着宰人也就是了。”
巨汉浓眉上扬,昂然道:
“你说得不错,我当然早有布置,预防那贱人背约逃逸,自然我也早就知晓她在途中求助于你的,只差要她亲口做个承认——目前,亦不需要她承认了!”
查既白颔首道:
“老朋友,事情的发展与演变,完全在你预期之中,也完全合了你的心意,现在已经是这么个状况,你打算怎么办?”
狂笑一声,那巨汉粗暴的道:
“杀——通通杀!”
查既白古并不波的道:
“请问,你要先杀谁?”
愣了一下,巨汉怒道:
“当然先杀那贱人,接着就杀你,但你如欲阻我行事,秩序移动一下亦无不可!”
查既白笑嘻嘻的道:
“我刚才业已说过,老朋友,需不需我伸手接揽,还要看你怎么往下做一你就真个会这么蛮横残暴,毫无道理的杀害一个妇道人家?”
巨汉凶狠的道:
“我儿子的一条命,用这双狗男女的两条命来抵已是不值,此外,我绝了后,他们也一样不能继延香烟,即使由别人在这女子身上留种也万万不行!”
双袖拢起,查既白道。
“你倒是斩草除根,做得彻底!”
巨汉猛一挥手:
“给我滚到一边,休来碍事!”
退后两步,查既白笑道:
“我却要看看你待如何下这毒手,怎忍下这毒手!”
那边的白燕,已经是瑟缩成一团,她流泪满面,全身颤抖、以那种悲惧至极又哀恳至极的目光在巨汉与查既白两人的身上往来转动。
那巨汉身形微挫,全身的骨节便如连珠炮般紧密暴响,他双眼圆睁,吃人也似的瞪着白燕,然后,一步一步的逼近……
白燕开始在地下爬行,嘴唇哆嚏,四肢僵木的在地下爬动,她躲向查既白的方向,一边爬,一边位颤着低号:
“救我……查大哥……救救我……”
查既白神态安详的道:
“小嫂子,我看他杀不了你。”
巨汉蓦地怪吼一声,腾空而起,双掌夹着雷霆万钧之力,宛若恨不能将白燕砸扁捣烂,那么猛烈的袭卷下击——
白燕尖位着在地下翻滚,强劲的掌势呼轰兜旋,而查既白却纹丝不动,没有任何举止,就好像他纯是为做壁上观来的…
于是,在突兀之间,下压的掌力淬然斜转,仿佛两股无形的巨柠飞撞——目标竟是冲着查既白暴袭!
长笑如啸,查既白胖大的躯体在微微闪晃下已然闪电般移出七步,地下正在尖号着翻滚的白燕居然以一个头下脚上的姿势倒弹向空,双脚怪异的倏绞查既白颈项!
好一招歹毒的“金绞剪”!
头微仰,查既白右手伸缩,“青竹丝”的寒芒流灿齐吐,瞬息里十九道莹莹冷焰闪映出十九条幻变不定的光之图线,白燕原式不换,肘臂凌虚后推。人仍倒飞急掠,在空中一个轻巧的转折,漂亮之极的落回地面。
那是白燕一那满脸凄惶无告的白燕,那泪水不曾停止过的白燕。那屠弱纤细。几乎不想再活下去的白燕,也是那刚才还在无比惊恐中尖号滚爬着的白燕,一点不错,完全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白燕。
现在,查既白知道,这亦是一个编得好故事的白燕!
巨汉咆哮着正待再次扑击,白燕却淡淡的摆了摆手,只这一个细微动作,那巨汉竟如奉纶旨,即时退后,垂手肃立于侧。
查既白凝视着白燕,情况的变化,实在无法令他把前后的同一个白燕叠合在一起,理智上他当然清楚这是同一个人,心境与情绪的反应上,他却有一种白燕被借体还魂的怪诞感觉——好像是一个邪恶的鬼魂侵占了原先属于白燕的躯壳!
白燕也凝视着查既白,她的面庞苍白,斑斑泪痕尚未干透,她的长发披散,衣裙污皱,韵致依旧令人怜惜,只是,神色之间却阴酷寒凛得宛如一个经过蜕变的魔女!
就这样相互的对望,他们似乎都想透过彼此的瞳孔深处,探索对方在此时此刻内心中的揣测及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