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纵览-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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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人学,而科学是反人性的,从而也是反人文的。这类观点由来已久。下面这篇文章集中表达了这类观点,所以笔者把它拿到这里,作为本节展开论点的靶子。
幻想的衰退
吴亮
在好莱坞的科幻电影中,吸引观众的,其实只是科技,而不是什么幻想。那些个穿越时光隧道、与外星人接触、生物变异和电脑狂人的故事,早就成了老一套。正像所有的警匪片,如果不在汽车飞机枪战爆炸上搞出点新花招,剧情的简陋和主题的陈旧就会暴露无遗。
因而,科学技术仅是一种掩盖手段,它能掩盖人们在幻想能力方面的衰退。电影工厂集中了许多科技人才,他们在实验室和摄影棚里为我们生产科幻电影,他们如同群相互合作的父亲,齐心协力地生下一个叫作“卖座电影”的怪物。
人们的幻想能力确实在衰退,这多半是由于科学技术的发达造成的。一些人天真地说,科学会促进幻想,这真令我们哭笑不得,人类幻想最繁盛的时代早已过去,神话的兴衰史就是见证。
科学进步为人类生活带来的巨大冲击,正在粉碎许多原先的美好幻想。那些令人措手不及的新发明引发的负面后果,已经越出了人们一厢情愿的企盼。而且,由于人在道德伦理上有放任,幻想不加节制地差不多成为助长邪恶的力量,它常常幸灾乐祸地模拟种种末世场面,摧毁人们心里的传统信念和日常信念,把他们带向惊悸、无望和虚无。
说到科幻小说,我们总会想起凡尔纳和阿西莫夫。凡尔纳的小说是旅行日记、冒险传闻、地理学、殖民主义和科幻的综合体。而其中的科幻部分,尽管令人惊叹,但绝非是他小说的灵魂。至于阿西莫夫,他除了渊博的百科全书式的知识,给予了我们多少和心灵有关的幻想?他写了几百本书,不过只能算是科普读物。
科学由幻想来推动,可是科学反过来总要窒息幻想。在文学的幻想中,摆脱科学的宰制十分重要。我不认为未来的文学会是科幻文学,如果那样,文学就将终结了。雷诺阿有一段话我非常赞同,他说,伽利略发现地球是圆的,可大家并不按照这个理论去生活。以前人们都认为大地是块平板,但他们照样造出了狮身人面像和维纳斯。
上海《新民晚报》,1997、5、5
与许多关于科幻作品的直观批判相比,这篇文章算是有独特见解的。其实,科幻界一直有“科学会促进想象力”这个观点,但笔者见过许多支持这一观点的文字,除了韩松在《想象力宣言》一书中写下的一些,以及刘慈欣的个别文章外,其它的竟然都没有论据,仅仅是口号。没有论据支持的论点,说它“天真”当然完全正确!
但是,由一两个简单论据来说明“人们的幻想能力确实在衰退,这多半是由于科学技术的发达造成的。”,显然操之过急了。单就上面那些论据而言,笔者也都能够为它们找到另外的原因:好莱坞科幻电影非常俗套:是的!但那与科学技术无关。好莱坞科幻电影往往是大成本的商业片,制片人都是小心翼翼地选择中庸的题材,以“改良主义”的态度一点点加工过时的东西,并且删除大量真正科学的成分。因为它们难以在银幕上表达。如果我们去读那些电影的文学原著,或者找到那些大片的小片祖先,会发现其中科学与文学结合得相当好。
凡尔纳和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确实艺术成份单薄了一些,比较粗糙。笔者不知道吴亮在科幻小说方面的视野有多大,因为以文笔而言,这两个人在科幻作家中是比较典型的粗糙。前者的文笔粗糙,出版商要付很大责任。后者则是自己明确声明过不在意文风问题。而科幻作家里也有许多文笔优美的大师,却没有被提到。
让我们再看看另外两个论据吧。如果要把科学技术以“损害想象力罪”告上法庭,它们似乎更能打动“陪审团”: 伽利略发现地球是圆的,可大家并不按照这个理论去生活。以前人们都认为大地是块平板,但他们照样造出了狮身人面像和维纳斯。但是,无论是雷诺阿先生还是本文的作者,都在享受着地质学、现代通讯技术和航空航天技术的成果,完全不接触这些技术的人在现代社会中并不多。而如果没有“地球是球体”这个基本概念,这些现代科学和技术都是无法立足的。雷诺阿和吴亮之所以能够自豪地这样认为,是因为他们并不懂得当今地质学、通讯技术和航空航天技术的ABC,这也是许多今天的人文知识分子有“勇气”蔑视科学技术的原因:他们并不知道那些基础科学是通过怎样复杂的过程影响着人们的生活。
至于用传统神话的终结来证明科学技术压抑了想象力,这种观点就是在科幻作者中也听得到。但是持这种观点的人,恰恰是对传统神话并不在行的。他们不知道,先人们创作那些神话的心理基础并不是幻想,而是现实思维,是先人们对他们艰苦生活环境的记录、探索和理解,其中的许多内容正是近代科学的前身和萌芽!神话学家经常会在两个相隔万里,时间相差千年的古代民族中发现极为类似的神话。这中间没有谁抄袭谁的问题,完全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类似的自然环境。就是现在我们到了中国大陆比较落后的地区,还会听当地文化程度较低的老人们讲起一些稀奇古怪的传说。如果你和他们讲,这些传闻没有科学道理,不可能存在,他们是会用白眼看你的。如果你对一位基督教徒说,《圣经》是充满想象力的作品,他会怎么回答你呢?你破坏了他们对现实世界的理解。
传统神话和今天的《哈里波特》等作品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们的作者并不是有意地制造“幻想”。而今天的人们之所以把它们称作“神话”,正是因为潜移默化的科学教育使我们知道它们的内容并不真实。正是在神话和英雄史诗成为传统之后,文学家和艺术家们才开始自觉地使用想象力来创造作品。对于这些作品,无论作者还是读者,都知道它们的内容并非现实,但仍然能够创作和欣赏。真正意义上的幻想文学史只有在近代才开始。而科学技术如果不是促进了它们的发展的话,至少也没有扼杀它们的想象力。
围绕着科幻文艺中的“幻想”,在科幻圈中有一些常见误解。一一分析如下:
一,只有科幻小说才是有想象力的文学,其它文学,甚至其它艺术门类都不具有想象力。
如前所述,任何一种艺术产品,如果它不是产生于“再造想象”的话,都可以算作“想象力”的产物。因为这类艺术作品不以直接描述客观事物为任务,没有“创造想象”的加工就无法形成。我们只能在同一门类的不同作品之间比较想象力的高低,而不能认为某个门类,某种体裁的作品,其想象力一定高过其它艺术门类或体裁。“……文学本来就离不开想象,离不开幻想,会写小说的人都会想象、幻想,今天(科幻创作)大部分的困难之点在于,如何将科学与幻想结合起来写作小说……(黄海《台湾科幻小说大全》504页”)
即使是提倡想象力的科幻小说,里面有多少陈词滥调,有多少俗套,大家都可以看得到。“旧浪潮已经败坏,他们年复一年继续写着老一套的货色,炮制老一套的情节,如同兜售按码论价的匹头,不着边际地描绘有名无实的人物,津津乐道了无新意的思想观念……他们笔下的星系是一种干巴巴毫无生气的地方,甚至不如地球这么生动有趣,这就理所当然使我们感到在星系上已经再没有神奇感可言。”(《科幻之路》四卷334页)
二,科幻作品中的想象力能够推动科学本身的发展。
这种观点产生于对科学本身的不了解。前面说过,绝大部分科幻爱好者不是通过接触科研机构来了解科学,而是通过学校教育来了解科学。学校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的重要原则,就是不讲科学界尚未定论的东西,只介绍有标准答案的部分。再加上直接从事教育工作的教师水平和方法的局限,使得很多人认为科学便是死板、僵化、固执的事物,与“想象力”更是沾不上边。其实不然,真正的科学本身就以“大胆想象,小心求证”为研究原则。在第一线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彼此较量的也是想象力,只不过把一般的想象力转化为具体的科学创造能力。而科幻作为一种艺术,只要求“大胆想象”,并不负担“小心求证”的任务。它的想象力是艺术的想象力而不是科学的创造力,是不能代替正规科学研究的。
至于科幻作品给科学发展带来的推动作用(仅在发达国家才是现实),主要在于它宣传了一种不断创新、锐意进取的精神,而不是科幻作品里的具体创意有什么研究价值。反之,科幻小说中的许多科幻点,其实是作者参考了同时代科学家们的研究形成的。科幻创作对当代科学研究成果的借鉴远远大于它对科学的贡献。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参考潘家铮先生的观点:“我们推崇和赞美科幻作品,是要解放青少年们被禁锢的思想,让他们长出腾飞的翅膀,启发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激励他们热爱科学探索奥秘,并不是要他们成为不切实际的幻想家,甚至成为只想一步登天不愿艰苦钻研的懒汉”(《科幻大王》99、9刊首语)
三,科学是拒绝想象力的,科学的价值不及想象力。
认为科学会排斥想象,这个结论推演下去,就会将科学视为排斥创新的保守力量。这种观点与整个社会对科学的看法发生变化有关。
“在二十年代,‘科学’一词表示一切新鲜的和不同的事物。”(《科幻之路》三卷235页)这句话也可以形容中国在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未期的社会潮流。而正是这两个阶段,中国科幻小说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在那时的科幻小说中,人们象对待神明一样,等待科学家给出一个新发明,或对神奇事件作出解释。
而在今天,在中国的一些最发达的地区,正在如西方国家一样染上“科学技术厌倦症”。人们在享受科学带来的便利和效率的同时,怀疑科学对社会价值观的冲击。一些科幻作品中也将科学家塑造成食古不化的人物。而将冒险家奉为英雄。
在此,不妨看一看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的观点:“科学所创造的世界不仅超过我们现有的想像,而且超出了我们可能的想像。如果没有科学,我们把自己的脑髓蒸干也无力创造出这样的幻想世界来。” 《混沌中的科幻》,中国科普作协科幻文艺研究会会刊《星云》,1999年第二期。
一位高中生网友的话也足可以说明这里的观点——不要以为所有想象力,都是爱因斯坦构建相对论的那种,有些想象力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比如我现在随口诌一个:太阳其实不是天然形成的,是外星人的灯,你相信吗?这就是“想象力”呀!”
四,想象力是科幻艺术的根本。
这种观点来源于两方面,一方面是某些科幻作家无力把握复杂的科学题材,便大力提高想象力的地位,扬己之长,避己之短。另一方面,许多青少年科幻爱好者,或者刚刚接触科幻作品的读者,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科幻作品表面的夸张和奇幻上,尚无力欣赏其内在的科学精神内涵。于是便认为想象力是科幻小说的魅力根本。
可以说,幻想性只是科幻作品表面化的吸引力。“在三四十年代科幻小说的读者,甚至现在的一部分读者,(或某一时期的读者),最初都是对小说中的想象产生兴趣,而不是作品中的其他特性感兴趣。一个新颖奇特的观点可以获得一片盛赞,而假使是些陈词滥调,即使作者用非凡的叙述手法浓描细绘,有时也会被贬成微不足道。”(《科幻之路》二卷316页)
随着科幻迷欣赏水平的提高和作品深度的增加,能够真正把握科幻创作规律的作者和欣赏水平高的读者往往都会认识到,科学价值和思想价值才是科幻艺术的真正内涵。
在八十年代,曾有人以伪科学批判当时的科幻事业并带来很大损失。作为一种矫枉过正的反应,一些科幻界人士刻意回避科幻艺术与科学的关系,甚至有“幻想是科幻的核心,而科学只是跳台”的说法。将科幻艺术植根于幻想就象在沙地上建楼一样危 3ǔωω。cōm险。
五,任何想像力的成果都是有价值的。
大概是痛感中国人创新能力的匮乏,九十年代以来,提倡想象力成为一种社会时尚,甚至许多人不加辨别地认为,任何想象力都是好的。科幻爱好者们当然也欣赏这种观点。其实,想象力只是一种心理能力,任何人都具备这种潜力,但它运用在什么地方才是最重要的。希特勒的种族灭绝理论,中国大跃进时代的“亩产万斤”,都是完全与现实脱节的纯粹“想象力”的产物。但它们的价值是什么呢?
笔者之所以要提到这些表面看来与艺术创作无关的例子,就是因为在相当一部分科幻读者和科幻作者中,想象力被提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以至于它本身的真实面目和价值被扭曲了。对想象力的压抑和夸大都不是正确的结论。我们不妨看一看台湾科幻作者的有关讨论:
“我们想的‘幻想’只是‘空’的那一面,而不是那可实现的理想的蓝图……而福斯特把幻想和预言分开来,是希望把预言投射出来,那是将来的‘乌托邦’,是可以实现而非虚无的,是我们关怀人生的表现;所以我想科幻小说最终的目的,还是‘关怀人生’,盼望由此带给人类更光明的前途。”(戴维扬,《科幻小说座谈会记录》,转引自《台湾科幻小说大全》453页。)
六,科幻文学是否发达,可以代表着一国国民想象力之强弱。
对于一个具体社会领域的成败兴衰,笔者一向反对从文化、社会环境等角度立论。那往往是外行在不了解具体情况下的泛泛而言。科幻文学作为一门很具体的艺术门类,在一个国家里搞得好与坏,有着许多具体原因。比如作者队伍建设、创作理论研究、出版传统、发行传统,等等。如果不去解决这些具体问题,一味纠缠在“想象力”这么个虚幻的问题上,无助于中国科幻的进一步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