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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不老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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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行走在此时空阔的宫道上,漫无目的,身边是点燃的宫灯,灯光相连,拉出她在地上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另一个人脚下。
  “哥哥……”青骊有些惊讶,看着站在碧水池边的少年,白衣忧郁,侧影忧忡,已经看不见过去的轻松笑意。
  承渊闻声回望,见青骊已经走近了身。少女如今已长高不少,却依旧只到他的肩膀,还是当初那种小巧玲珑的感觉,多年不变。
  “这么晚,怎么出来了?”少年温柔,灯月交辉的光线里,他嘴角微扬,不似幼年会牵起青骊的手,感受她的温度。
  “哥哥不是也出来了,你为什么还不睡?”青骊问道,心底却已知道答案。
  承渊敛容,负在身后的手不由握得更紧,十五岁,已然明白了更多,看了更多,想得更多。
  “怎么不说话?”彼此沉默片刻,承渊问道。
  “是哥哥先不说话的。”青骊低头看着倒映了周围灯火的池水,她和承渊的倒影也在池面上,映在灯火间,站在一起,一个微微笑着,一个愁眉深锁。
  哑然失笑,承渊看着此时也若有所思的青骊,方才觉得似乎又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和她说过话,每日自己除了跟在皇帝身边提拟奏折意见,就是和承捷一起商讨外困解救之法,真的很少与青骊见面。
  青骊也不再对此抱怨,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四年,有些人事的变化真的太大,好比承渊,好比青蘼,好比外头一日三变的局势。
  “我只是有些累了。”承渊道,有青骊再身边的时候,总是这么轻易就袒露心声。累了,从真正开始涉足其中直到如今,负载得太多,却不得不坚持,只因为这是自己的国,自己的家,有他眷恋的人。
  “那就回去休息咯,有空我再找你去马场。”青骊理解地笑笑,却听见身后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回头时,才看见是承渊身边的侍者正朝这里过来。
  “你也回去吧。”承渊道。
  “恩。”青骊点头,转身走开。
  灯光中少年听着侍者的阐述神色大变,随后就箭步朝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去,没有注意到停留在暗处的少女。
  她同样蹙起的眉,只是没有他那么沉重。
  侍者引着承渊回寝宫,书房内,早已有另一道身影等候。
  当年谈笑自如的郭家少年如今已然到了弱冠之年,锋芒不及当时犀利,笑容淡逸,却依旧有过去的自负,眉眼里淡定从容。然而在见到承渊进来时,他却也立即迎了上去。
  “这是刚才传来的加急密报。”郭培枫还未站定就已递出一纸书信,眉间笑容沉淀,见承渊匆忙打开,他只深深吸气,漠然注视着身前少年。
  “寒翊和顾成风结盟了!”承渊大惊,拿着密报的手不由痉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郭培枫。
  “而且他们的前锋部队已经朝雨崇过来了。”郭培枫将接下去的内容简而告之,言毕,已和承渊一样的神色沉重,“我能马上见皇上吗?”
  “走!”承渊毫不犹豫,拿着密报遂转身离去。
  寒翊与顾成风是如今在外最强劲的两股势力。
  寒翊在东,后有印扬为盾,时常与印扬军队往来;顾成风在北,同样与印扬有所瓜葛。如此看来,寒顾两军得以结成盟友,中间必有印扬外国牵线,然而各种曲折,却不是外人能知的。
  寒顾结盟,意味着东北部的势力整合一体,西境桑芷的军队又如日中天一般壮大,如今已侵占了将近整个汉征道,正向渭泰和隆昌两道进军。西岭道西部,僻江以西又有新的反珲势力崛起,不容忽视。
  灯光中,倦色深沉的皇帝看着案头呈放的那纸密报,愁眉深锁,却良久没有发话。
  承捷脸上睡意仍在,纵然目光深邃复杂,却也难掩他多日来的劳累——他与承渊,其实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上一觉,没有一觉醒来已经天白人闹了。
  “守住萦城和随州,靖城的军队退守到丰宁。”灯光晃了一下,瞬间加重了皇帝脸上的阴影。王朝最高的统治者在沉思良久之后,下达了这道命令。
  “父皇是要弃守靖城?”承渊追道,“靖城道首一旦沦陷,势必影响整个绿川道。况且从地势来看,靖城不是比丰宁更容易守吗?”
  “伏关都能那么轻易地就被桑芷拿下,你以为一个靖城,能守得住吗?”皇帝拽着密报,眼底蓦然浮动着难以抉择的犹豫,“承捷,如果现在朕派你去镇守随州,你去吗?”
  “莫说守城,率军夺回我朝失地,是承捷应尽之责。”承捷坚定,青年皇子的言辞犹如宣誓,肃穆庄重。
  “承捷,记住你说的话。现在,送培枫回去。”皇帝道。
  “皇上不听听臣下的意见吗?”郭培枫断然开口,有些无视于皇帝的龙威,却还是有所收敛,道,“靖城如果失守,丰宁必定随之沦陷,绿川道再一直往南,可以说无山无川,几乎没有什么阻碍,皇上此举不是开门揖盗吗?”
  “培枫你的意思?”皇帝问。
  “将八成靖城兵力提前至越州,卡住寞河下游。”郭培枫道,“丰宁,阳济,康州,阜次,依次前递四成兵力,以做防御,因时而改,绿川道最南线的八城按兵不动做道内最后防守。”
  “阳济军队尽数调往丰宁,康州兵力退守阜次,其余就照培枫所言。”皇帝挥手。
  承捷、郭培枫会意,就此退下。
  “承渊,你过来。”此时皇帝眉宇倦色更重,将密报放到一边,看着站在身边的少年,无奈道,“朕知道,你想出去。”
  承渊神情未动,袖中双手不由握紧,然而皇帝对此的不舍,默默流动在父子之间的关切,教他终于没有勇气说出那个肯定的答案。
  “但你要知道身在其位,不谋他政的道理。”皇帝起身,喟叹一声,“朕有私心,所以你和承捷接下去要走的路,不会一样。”
  “父皇真要派二哥去随州?”承渊莫名紧张。
  “哪里都好,但不是现在。”始终沉重的语调里总有太多愧疚,皇帝看着面前不解的少年,低声道,“朕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皇帝的话外之音已然明显,然而总有些事是教承渊一时间难以明白和接受的。同为皇族,同样辛苦,难道风雨同舟就真的那么困难吗?
  马场上策马扬鞭的少年内心惶惑,承捷,第二个被定下命运的身边人,下一个,又是谁……

  珍珠冷(二)

  练习场内少女举攻搭箭,箭尖对着箭靶,凝神静气,迟迟没有发箭。
  拉着弓弦的手越发用力,视线与箭尖共同的方向上,靶心仿佛逐渐变大。
  不远处马声嘶鸣,少女手中的羽箭应声射出,弓弦震响,震得她手指发疼。
  “公主!”听见少女轻微的吃痛声,萧简立即上前。
  “没事。”青骊放下举着弓的手,看着被勒出红印的指,不免遗憾,回头看着箭靶,果然一箭射偏。
  “公主还是太容易分心了。”萧简微微叹息,同青骊一样有些无奈。
  又一声马嘶,二人循声望去,见白衣少年正驾马过来。青骊将弓交给萧简,先迎了上去。
  “哥哥。”青骊停在别风前,抬头。
  承渊的笑容有些勉强,见萧简也跟了过来,他依旧一手执缰,道:“萧简,我们跑两圈。”
  “带上我!”青骊嚷道,“哥哥,我也要和你们一起。”
  “我和萧简骑的是快马,太危险了。”承渊劝道,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等我回来。”
  “每次都是我等,这回我要和你们一起。哥哥不能小看我,也不能小看萧简。”少女抬起的眼眸里光彩熠熠,初夏灿烂的阳光下,她笑靥浅淡,却有些逼人的凌厉,“萧简的骑射厉害,他教出来的徒弟难道你还不放心?”
  “五殿下就顺了公主的意愿吧。”萧简此时已经牵着清携和自己的座驾过来,将清携交给青骊,道,“公主请上马。”
  青骊踩着马镫一个干净的翻身,这便坐上马,昂首挺胸,自信满满,道:“萧简你也快上来,不能让哥哥看轻了我们师徒。”
  三驾并辔,少女在中,两名少年均持缰不语,纵使微笑,却各有心情。
  “那我们跑一圈就好。”承渊担心青骊,是以如此说。
  “一圈都不过瘾的。”青骊道。
  “公主第一次骑快马,一圈试试手,以后再加也不迟。”萧简笑道。
  “那就听萧简的。”青骊看着身边的少年皇子,白衣清瘦,笑眼含愁,她却依旧颜色妍丽,只将此作为一种安慰,“准备了。”
  侍者的一记鞭响,三人便驾马而去。
  青骊扬鞭,听着马蹄踏踏,迎面拂来的风除却初夏的微热,还有草籽的味道。阳光微烫,有风习习,吹乱了长发,拂动发丝在光下飞舞。骑装飒爽,少女专注地驾马,耳边有兄长随风送来的笑声,近得就在身边,与自己并驾齐驱。
  视线中鹅黄身影的自在飘然飘逸,阳光里她微微眯起的眼,绽放着某种喜悦,触动少年皇子心底已被压抑许久的感动。
  那一年在破落阴暗的废弃宅院里找到她,她的无助恐惧和对自己强烈的期待那样明显。他在只是见到那个蜷缩着的侧影的时候就知道是她,所以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将她抱住,叫她的名字,比以往更多了疼惜和宽慰,以及害怕。
  她嘤嘤地叫着“哥哥”,抓着他的臂,全然无措,哭声断断续续,然而在他怀里的颤抖却一直持续,仿佛连同了心跳一起,告诉他,她的害怕,以及对他的依恋。
  那时候郭培枫笑说,一点惊吓就足以收住青骊出宫的心,时势不易,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分给青骊,她需要自我约束。她的任性和跋扈可以在宫里,不能飞扬到外头,因为在那个未知因素太多的环境里,谁都保护不了谁。
  于是,青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宫墙朱门外的一切隔绝,她被禁锢,却不自知,只因为从来,她的世界就很小,有她自己,有他,有青蘼,还有其他一些爱着或者憎恶着的人,仅此而已。
  眼看着清携载着青骊越跑越快,承渊扬鞭,却又停下,左手握着缰绳一收,勒住了坐下原本也在奔驰的骏马。
  “五殿下?”萧简也停下。
  “让青骊跑吧。”茵茵绿草之上,绽放的是少女这一刻的自我与放纵,无关其他,一切随心。然而他,却再也无法体会这样的感受——他和青骊的世界,重叠的部分已经越来越少。
  “五殿下是有话要同萧简说吗?”萧简凝神,伴随着承渊眉间如今渐重的忧思心底有些不安。
  “从今以后,你也没这么逍遥的日子了。”视线中那袭鹅黄身影依旧飘扬,欢乐自在,承渊对此只有微笑,却有些艰涩,“父皇已经同意你跟做我的侍读,明日记得进宫谢恩。之后……”
  萧简苦笑,握着缰绳的手骨节泛白却苍劲有力。目光炯然的少年抿着唇,沉默须臾方才道:“多谢五殿下。”
  “把你也拖下水,实在抱歉。”承渊怅然。
  “我已经虚度了四年的时间,郭少已经先我太多了。”萧简奋发的意气里却有些许不甘,提及郭培枫的刹那,除却作为大珲子民的护国心切之外更有一丝柔软,暗暗浮动在那些分别的时光里,萦绕在那个站在郭家少年身边的少女身上,一身水红长裙,身前一架七弦琴,撩拨起别离音调,逐渐成曲,挽歌难收。
  次日萧简准时进宫,却见青骊和承渊一道等候,才知是青骊得知他终于得以重返皇宫,特地过来相迎。君臣之位,却得青骊如此厚待,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那以后就可以有更多时间看见萧简了。”青骊跟在承渊身边,却注视着含笑的萧简。
  然而昔日练习场中专注镇定的少年此刻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眼里的笑意虚浮。
  三人正走去御书房,一路上景物依旧,却独独不见当初那个安静沉稳的少女。她的一颦一笑只留在记忆里,留在四年前那一场落雪中。
  “听见没有,是姐姐的琴声!”青骊一脸欣羡,朝着琴音传来的方向,“整个皇宫里只有姐姐才能弹出这样的调子。”
  “那是你平时不好好学。”承渊开着玩笑,脚下却不曾有半分减缓,绕过假山拐角时险些与迎面过来的侍者相撞。
  “五殿下恕罪。”带头的宫女惊慌地跪下,双手却仍旧稳稳地端着木案。
  “起身吧。”承渊道,见那宫女起身,才看清楚是跟着月棠的,顺口问道,“你是月棠身边的?”
  宫女谁垂首,有些敬畏道:“回五殿下,奴婢是跟着月棠小姐的。”
  “这药……”白衣皇子问。
  “月棠小姐这几日感了风寒,奴婢正要送药过去。”
  “那去吧。”承渊谦和,侧身让道,让一小队侍者先行。
  “我怎么没听说她病了,昨天不是还一起上了琴课的嘛。”青骊看着匆匆而去的一队侍者,颇有微词。
  承渊无奈,却依旧温柔相对,道:“青骊,我和萧简过去见父皇就可以,你去陪姐姐吧。”
  “是——”青骊拖长了尾音,带了些撒娇的口吻,笑着扫了承渊和萧简一眼,道,“你们就商量国家大事去吧。”
  临别,少女还不忘朝萧简使个眼色以示鼓励,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公主已经懂事,殿下可以放心了。”视线中少女的背影渐渐淡出,只剩下花红柳绿,夏意浓郁。
  承渊半晌不语,难以说清此时是何种心情,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最终只是一句:“我们快些去见父皇吧。”
  循着琴音,青骊来到白玉台下。当初,就有紫衣端坐,玉指抚琴,只是没有如今淡然从容——那个时候青蘼的眼里尚还潋滟着稚气未脱的成熟。
  “姐姐。”青骊道,见台上少女停下回首,上下凝望间,已是白驹过隙,这一年,她十二,而青蘼将到笈地之岁。
  眉眼间有些清冽的神色,青蘼依旧坐在古琴后,长袖笼指,看着正走上白玉台的青骊,问道:“不是应该和承渊一起的吗?”
  青骊提着裙裾上了高台,坐在青蘼身边。裙摆铺展,仿佛半边展开的蝶翼,与青蘼及第的长裙后摆组合,正如蝶舞扑翅。她却看着青蘼重新抚琴,指拨弦,琴音却已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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