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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春香-第3部分

小说: 春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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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地底下生出两股力量,仿佛扭搅的树根缠绕、抓紧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两脚。天色在正午时分,围绕着他的身体开始变暗、继而黑夜来临,蜘蛛网在黑暗中发出白银般的光泽,宛若蜘蛛刚刚脱下身来的华美异常的外衣。一阵沙沙沙沙的声响挟带着韵律由远及近,端午节与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见过面的那条彩蛇重现在他的眼前。蛇头从刚织好的蜘蛛网中心穿过,蛇信子带着诡笑朝他的喉咙处刺了过来。   

  两天后,载着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黑漆马车停在汉城府金吾郎府门口。,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夫人穿过几重院落,匆匆跑出门来,未等站在马车周围的仆人们醒过神儿来,她已经撩开了车帘。   

  车里面的人被一块白布罩着,翰林按察副使夫人扯开了白布,她看见自己的丈夫手握合竹扇端坐在座位上面,肌肤泛黑,僵硬的表情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脖颈处被蛇咬中的地方,一块红斑宛如一对活生生的并蒂花。   

  翰林按察副使夫人从周衣的宽袖内层抽出一把匕首,朝着丈夫的胸口不停地刺去,直到她被仆人们大呼小叫地拉开。   

  这把匕首是她作为少女时,为守护自己的贞洁而随身携带的。   

  “夫人何须佩刀?”她的丈夫曾经取笑她,“夫人张开嘴巴,哪个牙齿不比这个锋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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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春香(1)         

  春香   

  我是在端午节那天出生的,五月初五,是一年中最热闹、说法儿最多、活动也最多的日子。在南原府,这一天还是每年市贸在谷场开市的日子。   

  药师女儿从凌晨开始,在忍受着腹中时断时续,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过程中,看着窗纸从一团漆黑变得透薄如雾。天光大亮后,她在两次疼痛的中间起床,用手托着肚子走出门去。   

  在药房门口,药师进山前种植的一块菖蒲田里,有一些碗口大的花朵正在开放。菖蒲叶片的形状宛如一把把指向空中的绿剑,锐不可挡,而花朵的红色,鲜艳异常,与血的颜色近似。   

  “是昨天夜里开的花儿,”银吉兴奋地对药师女儿说。   

  她从厨房搬来一个矮桌,先用白桌布把桌子密密地罩住,在白桌布上面又铺上了一块四方的红色桌布,她支起了香炉,把干鲜果品按颜色间隔开来,一样一样地摆放整齐。   

  “这菖蒲种了有三年了,还是第一次开花,”银吉说,“这分明是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阴间放心不下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借花还魂回来看看。”   

  药师女儿的目光转向谷场那边,她从摇摆的风中,仿佛又听到无边无际的歌舞声响。往事似乎发生在昨日,而她知道自己要足足地翻过三百六十五个山坡,才能重新回到一年前的欢声笑语之中。她的腹中扭绞着疼了起来,那是一种类似于恨的痛。   

  “不能去上坟,就在家里拜拜吧。”银吉摆好了祭桌,在红布的正中把翰林副使大人的牌位端端正正地放好,拿着三根线香招呼药师女儿,“过来跟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说几句话吧,时间比八匹马拉的车跑得还要快,去年的新米没等吃到嘴里就变陈了。可怜的人,连自己的亲骨肉都没缘分看上一眼。”   

  药师女儿汗湿了衣服,在银吉的挽扶下来到桌前,她拿起牌位,扔进菖蒲花丛里面。   



  “你干什么——”银吉叫了起来。   

  “我们就住在他的坟墓里,还拜什么拜!”   

  “人都死了,你还——”银吉气得想打她一巴掌,“真是狠心肠啊,磨玉米浆的石磨也没你的心肠硬。”   

  “——别忘了,他是先抛弃了我们,然后才死的。”   

  “你这样说话,让那个被蛇咬死的人在地底下无法安生啊。”   

  “——我可能快要生了——”药师女儿呻吟了一声。   

  “你不能这么对待那个可怜的人。”银吉去花丛里面找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牌位,“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温柔的男人,这一点,连进山成了神仙的药师也比不上。”    

  “银——吉——”   

  “蛇咬的那一口虽说是要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命,可是都不及你的话一半狠毒——”银吉拿着牌位回来才发现药师女儿的裙子被血水浸透了,她扔掉牌位朝药师女儿扑了过来,撩起她的裙子后,失声叫了起来,“天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我们刚才说的话她全听见了。”   

  “你妈妈曾经想杀了你。”银吉告诉我。即使当着香夫人的面儿,她也直言不讳。说这些话的时候,通常是在除夕守岁的夜晚,为了打发时光,我们搜肠刮肚,陈年旧事讲了一遍又一遍。而香夫人只有在这一夜里,会让人想到,她曾经是药师的女儿,是我的母亲,也是银吉相濡以沫的亲人。   

  药师的女儿为了把我从她的身体里摔出去,在秋千上荡了一整天。她荡得高极了,几乎要飞进天空里面。是银吉拼了老命才阻止了她的疯狂行为。然后她又想把自己饿死。在房里一呆就是三天三夜。是银吉用斧头劈开了拉门的木格,从外面钻进屋子里,把药师的女儿拖到了阳光下面。   

  “也不能怪你妈妈,是翰林按察副使大人的魂儿附在她身上,”银吉说,“他活着时就能折腾,死了也不肯消停。”   

  “其实也不是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做怪,”银吉表情肃穆地说,“是一些我们见不到摸不着、但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那些东西先是把道士引进了门,把药师骗上了山,接着就来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还有那些桃树,你说那些人是从哪儿借来的胆子敢砍树的?谁不知道砍了桃树要招来恶事——”   

  银吉找来了巫婆驱邪。那时候,药师女儿昏昏沉沉、人事不省了好几天了,一天下午她突然听到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在叫她,真真切切是他的声音,她绝不会听错的。他呼唤她的声音那么响亮急迫、还带着些喜悦,她想前几天传来的消息肯定是弄错了,她的身体里面一下子充满了力量,她爬起来,扶着墙走到门口,拉开拉门站到木廊台上。   

  阳光仿佛无数芒针,对着药师女儿的眼睛扎下来,她闭紧了双眼,一盆鸡血红艳艳的,对着她劈头盖脸地泼了过来。她再睁开眼睛时,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院子里,两手合拢捧着一个香炉,香炉里面燃着龙脑香片,蓝烟袅袅,香气缭绕。   

  一个男人站在一面大圆鼓前面,甩着膀子咚咚地敲着鼓。   

  一个女人用胭脂在脸上画出两块圆,头发全拢到头顶上面,绾紧、套上了一个木质头冠,头冠上面镶了几十个小铜铃铛。巫婆穿着七彩衣,腰间系了一条红带子,手里拿着一根七彩鞭,跳着舞步靠近了药师女儿,围绕着她的身体用鞭子抽打着。鞭梢在空气中抽出的声音让人皮肉发紧。   

  巫婆的衣袖比平常人的衣袖长出好几倍,她的胳膊在空气中摆来摆去时,带出一阵一阵的风。   

  巫婆踩着鼓声来来回回地跑,园子里飘满了她的长袖子,最后,她用手指着药师的女儿,鞭打着地面唱起了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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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春香(2)         

  “黄金面色是其人,   

  手抱珠鞭役鬼神。   

  打鼓咚咚风雷电,   

  唤回元精舞尧春。”   

  每次讲到这部分时,我都要求银吉在胳膊上系上长带子,假装巫婆表演给我看。我还让她拿两块红绸子假装是鸡血丢到香夫人身上。   

  “拿开吧。”香夫人笑着说,“那盆鸡血现在想起来还让我反胃呢。”   

  “它救了你们母女的命。”银吉说。   

  “救我们命的是银吉大人。”香夫人说。   

  银吉咯咯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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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去她后面,”香夫人拍拍我,“看看有没有鸡蛋下出来。”   

  每年的端午节,园里的菖蒲田都会开出很多的花朵。我出生以后,银吉就更改了翰林按察副使大人借花还魂的说法,把盛开的菖蒲花解释成是我将要来到世间的预兆。   

  “药师一心想培育出一寸九节的菖蒲,说是吃了可以成仙。”每年的端午节,银吉都要用菖蒲的花枝熬成碧绿碧绿的水,给我洗澡。每次洗澡,她都要说同样的话,“谁能料想得到,这菖蒲花竟然是为了春香小姐开的!”   

  银吉说话的时候,我一个人玩水,有时候我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水里去,银吉会立刻拎住我的头发把我从水中提起来。   

  “你这条不听话的小鱼,这样会淹死你的。”   

  我喝过几次洗澡水,水里有股温和的苦味儿。但也只是苦而已。不像菖蒲的花朵,倘若嚼的足够慢,它和别的花朵一样,微微的苦味儿在舌尖散开之后,便会有特别的清香弥漫在口中。每当那个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的口腔里含着一首歌。   

  香夫人生完孩子以后,没有奶水,银吉找了奶妈来喂我,可我从来不肯对着那些颜色肮脏的奶头张口。她们换了五六个奶妈,最后放弃了用|乳汁哺育我的想法。两岁以前,我一直吃加拌了花粉的野蜂蜜。曾经有孩子因为吃这些东西生病死掉,但我除了瘦弱,几乎连咳嗽都没有过。有一段时间,银吉经常把手指塞进我的嘴里摸我的牙槽,直到有一天她从柔软的肉中摸出两条锯齿形的骨线,才放下心来。   

  长牙以后的大部分白天,我呆在花园里,摘一些花花叶叶吃。我对厨房里的东西总是无法习惯,在规定的吃饭时间里,我把碗里的东西用事先藏好的大树叶包起来,拿到花园里埋掉。我埋掉饭菜的地方,花草后来长得茂盛极了。   

  有一天,银吉从金银花的藤根处扒出了我刚刚埋掉的饭菜,“这样对待粮食,会有报应的。”她顺手折下一段带着树叶的藤枝来打我,我撒腿朝香夫人那里跑去,隔着很远,我就听见了从她房里传出的琴声。   

  我刚跑进香夫人的房里,就被一个个子很高的人抱住了。他从拉开的门里,是一路看着我跑过去的。   

  这个人长得又长又宽,大得像一间房,身上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我从未在香榭里的其他人身上闻到过。我摸了摸他的下巴,问他:“草为什么会长到你的脸上?”   

  弹伽耶琴的香夫人和追到房门口的银吉都笑了起来。   

  “多可爱的小东西。”那个人边笑边把我举过头顶放到了他的肩膀上,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鸟栖息在了一棵树干上面,便学着的鸟的声音尖叫了几声。   

  “这可太失礼了,”香夫人笑着说,“把她放下来吧。”   

  那个人扶着我的身子转了一个圈后,把我放了下来。   

  “你怎么能让这孩子瘦成这样儿?”他隔着衣服在我的身上拍了拍,对银吉说,“简直是皮包着骨头。”   

  “她把该吃进嘴里的饭包在叶子里面,”银吉说,“埋到花园里去了。”   

  “是吗?”男人对我扬起了眉毛,他的眉毛又粗又浓,和香夫人、银吉,以及在香榭里干活的其它人都不大一样。   

  “不吃饭会死人的。春香,你知道什么叫死吗?”   

  “当然。”我说,“小鸟不叫了,蝴蝶落到地上再也飞不起来了,花瓣放到嘴里,嚼起来干巴巴的既不甜也不香,那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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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香夫人(1)         

  香夫人   

  我长到六、七岁以后,注意到香夫人接待的客人。他们身材高大,肩膀差不多有跷跷板那么宽,从他们胸中还会发出打雷似的笑声和说话声。他们的衣服也穿得和我们不一样,裙子不只开过衩,而且沿着大腿内侧的方向又缝上了,他们的头上还总是戴着黑笠。   

  有一次,我把客人的黑笠拿到了花园里,采了好多花瓣装进去。当我把它还回去时,银吉对客人道歉,“实在对不起,春香小姐把您的帽子当成花篮用了。”    

  还有一次我把另一顶黑笠放到了树上,一个多月过后,银吉找到它,把它从树上拿下来时,不只有两只小鸟忽啦啦从里面飞了出去,还有六个鸟蛋卧在干草里面呢。   

  “买这顶帽子花费的银子用来买大米的话,够一户普通人家吃上一年的,现在倒成了鸟窝。”   

  银吉又笑又气,她的手刚抬起来,我就从她的手掌下面跑走了。   

  有一天半夜我从梦中惊醒,发现银吉不在我身边。我披上周衣出了门,顺着木廊台走,一直走到前院去。从香夫人的卧房窗纸上透出淡黄|色的光亮,暖融融的。隔着一层苔纸,香夫人房内的声音让我想起以前我在树林里挖出来的一个小泉眼,泉眼里涌出来的水被露在外面的树根阻挡着,显出一浪一浪的波澜。雨季过去后,小泉眼从树根处消失了。   

  我拉开了香夫人卧房的拉门,拉门的底轴白天刚刚上过油,拉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房间里的蜡烛有酒盏的杯口那么粗,烛光像两朵大花,在黑暗中开放着。香夫人的被褥占满了一整铺席,她和另外一个人拉扯纠缠在一处,被身体中的某个东西连在一起,想分开又总是无法分开,香夫人一边扭动腰肢,一边轻声地叫唤着,而伏在她上面的人好像累得气都喘不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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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没发现我,直到我问了他们一声,“你们怎么了?”   

  他们朝我扭过头来,香夫人发出了一声尖叫,紧紧地抱着香夫人的那个人也张大了嘴巴,他的嘴虽说咧得能把我攥紧的拳头装进去,却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   

  我们互相看着,他们的表情把我逗笑了。   

  “银吉,银吉——”我跑进厨房里,银吉和另外几个忙着烫酒做菜的女人全都转过脸来看着我,我把两个握紧的拳头连到一起,放在大腿上面,“那个人为什么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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