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我毒尊-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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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相互招呼着回屋。
宴开。
如冰的手被轻轻握住,北堂逐月抬头,映入眼中的是西门非花关切的容颜,身边还站着水龙吟四人。扯动嘴角想对他们笑笑,一番费力换来的却是泪如雨下:
“他……真的还活着……”
也真的不记得她了……
“……柳……清……扬?”
他真的就这么跳下去了?真的……就这样如了她的愿,断了自己的性命?
过了这么久,那个不会水的呆子,必然已经死了……
柳清扬,死了。
这个让他挂心多年,费尽心机的人,终于魂归九天。
原来,要一个人死真的很容易,只需一份情,几句恶言,再加上一泓碧水,就可以让他心甘情愿步入黄泉,从此不必她再牵肠挂肚,离思牵萦。
离思……?
“他死了?”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北堂逐月猛抽一口气,回身,随枫从树影中走出。
北堂逐月双唇张了张,没能出声。
随枫在水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将视线转至她脸上,神色淡漠:“你如愿了。”
全身一震,如遭雷击,北堂逐月愕然望向随枫,可无法看破她心中究竟是喜是怒。那平静如水的双眸如光一般直射入她心底,不容抗拒地勾出她心底最隐秘的情感。她明明张着嘴,几番努力却吸不进丝毫空气,只有心不断抽缩着,疼痛逐渐蔓延、加剧。
随枫直视她眼底,轻声:“可是,逐月,你……为何一副快哭的模样?”
快哭?
怎么可能?
她是毒尊,她是北堂逐月,天下没有人可以羞辱于她,这个柳清扬也不能例外,所以,他必须死,应该死。如今,她终于遂了心愿,她必然是要高兴的。是的,她应该高兴才对,她应该对着这一池水不屑的撇撇嘴,朝那躺在水底的呆子轻蔑的笑笑,然后潇洒的离开。对,离开,远远地离开这里。不要去深究那被从心底扯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情意,只要离开这里就好。或许她可以去找非烟,听她弹弹琴、唱唱小曲,然后饮上一坛好酒大醉一夜,那样等到明日起来她又可以是那惟己独尊的北堂逐月,无牵无挂……
但是,为什么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难动分毫,就连心也偏偏要痛得厉害,痛得如同正被人用极钝的刀子拉扯撕磨着一片片割下,鲜血淋漓。
好痛……
真的好痛……
“哗啦啦”一阵水响,随枫以一段长绫入水将柳清扬卷上了岸。
柳清扬……
听不到,他的呼吸……
北堂逐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他身边,怎样拨开那些贴在他脸上的湿发,将手指沿着他惨白的脸颊移到他颈部的,她只清楚当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跳动从她指尖传来时,她一直崩紧的心就骤然舒展开,压制在胸腔中的一口浊气随之呼出,然后夜间微冷的空气跟着涌入,原先的那些痛在瞬间烟消云散。
北堂逐月手抵着柳清扬的背脊,内力源源不绝的传了过去,狂喜才冒出一丁点的苗头就化成无比气愤。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几番血雨腥风下来他累人无数自己却活得好好的,现在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去?!绝对不行,就算死也要先把他逼到活过来!
终于,柳清扬猛咳一声,渐渐有了呼吸,断断续续的细若悬丝。
一直在旁边漠然看着的随枫突然出手连点她周身大穴,然后轻轻将她双臂压下,任凭柳清扬软软倒在一边。
瞪大的双目眨眼间赤红,北堂逐月不敢置信地失声尖叫:“夫人?!”
没了,他的呼吸又没了!
他会死的!
他真的会死的!
“他有来拜托我,拜托我……阻止你救他。”
心头一凉,随即又压上千斤巨石,北堂逐月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为什么?”
“哀莫大于心死,他说没力气再撑着自己活下去。”随枫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温温婉婉地让她胆战心惊,“所以,抱歉呢,逐月……”
“不……不要……”惶然看着她的手指点上自己的睡穴,北堂逐月止不住泪水的滚落。就这么一段时间里,她的心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若再不找个出口宣泄,她自己会先崩溃。
“你不要什么?不要他死还是不要他活?”随枫晶亮的眸子瞅着她,嗓音逐渐带上魅惑的暗哑,“逐月,你心里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能去想么?想明白了,最后是否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随枫怜悯的摇摇头,指尖施力:“睡吧,逐月,明日醒来就什么都结束了。”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中前,北堂逐月听见随枫缥缈的声音,遥远得如盘绕在山尖的雾:“你的未来,不会再有柳清扬。”
从此,北堂逐月再没见过柳清扬。
新任的杭州府尹是无名山庄原来的大管家,他夫人见到西门非花就少不得要咬牙切齿一番,然后被琴尊大人一通欺负。
柳家很快迁到了金陵,虽未与无名山庄断了联系,但似乎疏远了很多——至少每次北堂逐月去拜访都是被挡在了门外。
然后皇帝陛下被赶回京城,太子屁颠屁颠地脱了官袍跑来和西门非花恩爱缠绵,间或偶尔整整新任杭州府尹以报私怨。
随枫终是扯着水寒烟回了一趟西荻故地,随行人员只带了小猫三两只,最后虽平安回来仍被水龙吟禁足三月不得出庄。
缓缓睁开眼,北堂逐月只觉颊边一片湿凉,伸手一摸才知自己又泪流满面。
“你的未来,不会再有柳清扬。”
说出去只怕都不会有人相信,素来傲视天下的她居然只为了一句话而噩梦连连,夜夜泪湿衿枕。
披衣而出,不必思量,脚下已自然的沿着碎石小路绕过假山花丛,踏上小桥,习惯性的屏息抬头,亭中扶栏处恍惚可见那青年悠然而坐,眼角眉梢间尽是翩翩如玉的笑容,顿时一方天地只余柳清风暖,新月微明。
黯然闭上眼,待苦涩从心头漫至舌尖后北堂逐月才再次睁眼,果然是空无一人的亭子又一次刺痛了早已是百孔千疮的心。
柳清扬。
柳清扬,你可知多少个冷寂的夜里,我独坐此地,看一片夜色孤茫,冷风渐紧,吹落几许寒鸦,吹起几许思苦,痴痴看着月落日出,任凭霜露满身?
柳清扬,你可知我从秋去看到春来,从雪絮翻飞看到落英缤纷,可眼前心底翩迁来去的,却始终是你的模样?
柳清扬,你可知我在夫人房外跪了三天三夜,雪冻双腿险些残废才换得她轻叹一句你仍安在?
从未想到,一旦生命中被人刻上了强烈的印记,就再难回到没有他之前的生活。
想她曾看尽桃花,冠盖满京华,本是一生来去无牵挂,却偏生碰上了冤家,厮磨纠缠,累及此生,斯人独憔悴。
柳清扬。
这个名字早成了魔障,融入她的骨血乃至灵魂中,然后化作无解剧毒,一点点的侵蚀着她所有的恩怨情仇,只留下刻骨铭心的痛。
“呃……”
北堂逐月慌乱地擦去泪水,收敛心神才知天已破晓,循声望去,立即又潸然泪下:“柳清扬?”
柳清扬微有些无措地站在桥头:“抱歉,我刚刚在走神,没注意到有人……”
“你别走!”见他欲回身离开,北堂逐月纵身而起,却又堪堪落在亭口,与他隔桥而望,“柳清扬,这两年……你去了哪?”
“我在兴庆府。”柳清扬微微皱眉,有些迟疑:“你……是北堂公子吧?抱歉,我大病一场,忘了很多事。”
“我知道……”北堂逐月苦苦一笑,“夫人告诉我了。”
到现在仍清楚记得那女子柔和却冰冷的笑容:“他如今已不记得你了。逐月,我施下的摄魂夺魄你是破不了的。逐月,他在你手中死了两次,一次还你,一次还了辰,你和他之间已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那一刻,她的世界崩塌大半。
“那……我先告辞了?”柳清扬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这个女子从初见时就有些怪怪的,扰得他心绪烦乱。
“柳清扬……”北堂逐月再一次叫住他,却低着头,“我一直……在找你。”
有多少人会猜到,毒尊北堂逐月白衣骏马,浪荡江湖,从南到北,由东至西,从来只为追寻一个人的身影?多少次,她千里迢迢地只为一个可能赶去,行遍天涯海角后,风尘仆仆换回的总是失望而归,而心中的人仍不知被藏在何处,难觅踪迹。
柳清扬吃了一惊,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有些轻颤:“为……什么?”
“一开始,我是要杀你的。为了杀你,我故意让自己因你的一句话变成两个人,一个与你亲近交心,另一个却对你恨之入骨。”北堂逐月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声音却是无比平静,“他们其实就是同一个人,从来没变过,你看穿了那一切。然后,我对用情至深的你说我从未真心待你,生生将你逼死。不过,夫人救了你。”
北堂逐月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无论是恨也好、气也好,或是怕也好,她不要他像现在这样对她没有任何情感。
柳清扬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还是说到了现在,你依旧要杀我?”
北堂逐月盯着他:“我若仍想杀你,你还会如当初那般将性命奉上么?”
柳清扬忽然轻笑出声,仿若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般:“北堂公子,如今你于我与陌生人无异,试问你又会为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自甘赴死么?”
陌生人!
北堂逐月霎时间血色顿失,她与他生死纠缠那么久,最后却成了陌生人么!
“我若还想杀你,今日也不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痛苦。”北堂逐月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凝噎,“柳清扬,我的心早就落在了你身上,又怎么舍得再伤你?你既然忘了,那我们重新开始可好?不是逐月和柳清扬,也不是小月和郝清扬,而是北堂逐月和柳清扬,是我和你。”
她在他生命中被他抹去的痕迹,她要一点一点全部重新刻回来!
“……”沉默半晌,柳清扬看着她的眼底风声水起,一圈圈涟漪扩成旋涡又再度散开,终是轻轻拉下她的手,退开一步,“抱歉,我都忘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追究。北堂公子,你就当那个柳清扬已经死,从此忘了吧。”
北堂逐月脚下一个踉跄,厉声:“柳清扬!”
柳清扬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北堂公子,世事无常,红尘如烟,你可曾见过那些消散的烟云聚回来后仍是原来模样的?失去的,追不回来。海阔天空,你自有一方天地傲然,何必执着于在下一人?”
“柳清扬!”
无力的跪倒在冷硬的桥面,北堂逐月再也抑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失去的追不回来,你却连一丝机会都不肯予我么?!
海阔天空又如何?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你一人!
碧落黄泉,惟汝而已。
金风淡荡,渐秋光老、清宵永。小院新晴天气,轻烟乍敛,皓月当轩练净。对千里寒光,念幽期阻、当残景。早是多情多病。那堪细把,旧约前欢重省。
最苦碧云信断,仙乡路杳,归鸿难倩。每高歌、强遗离怀,惨咽、翻成心耿耿。漏残露冷。空赢得、悄悄无言,愁绪终难整。又是立尽,梧桐碎影。
第三十六章 旧梦何寻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柳清扬闲着无事正打算出门遛遛却莫名其妙地被请至后院荷花池边的树荫下看书吃点心喝茶,一问厨娘也只是被告知说她新做的点心所以想请他尝尝。
突然间……
“再让我看见你们和他喝酒你们就死定了!”
从南墙那头传来的怒吼吓了柳清扬一跳,手一抖,刚拈起的甜糕就这么“扑通”一声掉进了荷花池,引来一群鱼儿争抢。惋惜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刚刚怒吼的声音有些耳熟,细细一想,竟是自己座下的大捕头风隽谦。
柳清扬皱皱眉,他至今还没想明白皇帝陛下为何突然就一道圣旨把他打发来了竹山县当父母官,身边还有一个毫无缘由就被借调过来的御前一品带刀侍卫……说到这个侍卫捕头,柳清扬的眉不觉又紧了一分——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貌似温润如玉谦恭俊雅的风捕头绝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无害?尤其是最近几日,那看他的眼神简直就是一个算计,弄得他时不时寒毛直竖心底打颤。
一个衙役匆匆跑进了后花园,然后减缓了速度,最后变成了极缓慢的行走,偏偏还要摆臂做出一副在跑的样子。柳清扬莫名其妙地看着那衙役如蜗牛爬般的“跑”出后花园又倒退着回来,站在一个仿佛是计算好的位置上迟疑了好一会,才挠着头问:“大人,您不问小的点什么吗?”
柳清扬眨巴眨巴眼:“我要问什么?”
“难道您就不奇怪风捕头为什么吼么?”衙役问得期期艾艾,怎么和计划的完全不同啊?
“有人惹他生气他自然就吼了。”柳清扬一点也不觉得风隽谦大吼大叫是什么奇怪的事,在他的潜意识里,风隽谦这种身后拖着条狐狸尾巴的人做什么都很正常。
衙役张口结舌半晌,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柳清扬的超自然发挥,最后决定直接按着唱本来,眼一闭,脖一梗,就把自己的词全给背了出来:“风捕头时看见属下几个和牢里的公子喝酒所以在生气。”瞄一眼,他家县太爷只是挑了挑眉,一脸的淡然,于是继续背,“其实那人也没犯什么事,是前几日风捕头在醉红楼里撞见了他,当时就怒气冲冲的把人给提了回来。那公子为人爽快,出手又大方,兄弟们没事常跟他闲聊,聊着聊着就喝上几盅,不想风大哥会这么生气……”再瞄一眼,柳县令打了个小哈欠,点头,似乎有点昏昏欲睡,赶紧继续,“据那天跟着风大哥的兄弟说,风大哥把那人逮回来的时候那人几乎是一路挂在风大哥身上……所以,属下们估摸着,那人……会不会就是风大哥的心上人……”
天可怜见,这回柳大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嗯,那是他活该,既然已经有了相守一生的对象又怎能去花楼鬼混?你们以后也少搭理那人一点,叫风捕头好好教训教训他。”
衙役身子一歪,欲哭无泪:“大人,您去牢里看看那人吧!”
柳清扬将最后一块甜糕送入口中:“那人与我何干,我干嘛要去?人家小两口的事你少掺和,小心自讨苦吃。”
衙役在心中哀嚎他也不想掺和,他是被逼的啊啊啊啊啊——
想想某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再想想某人当初的丰功伟绩,衙役一不做二不休推着柳清扬就往大牢而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大人您对他非常好奇,所以您一定要去看看他……”
柳清扬被那衙役连拉带扯的弄进了大牢,回头看着他逃命般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