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流光-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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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像西陵的万花筒,但比其精致小巧许多,透出去能看见几堵墙之后的人形;一小瓶透明的液体,散发着薄荷的清香;一包细粉,仿佛是迷药,放入杯中无色无味;几枚小小的圆球,有点似暗器,后来清远拿去一试,回来告诉他,那是可以发出剧烈闪光的弹药,至于如何配置,清远琢磨了很久也没能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来。
这些,都是她的。
除了这些,什么都没留下,她从‘流云阁’逃走之后,就再没回过他的身边。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他一直后悔当初没强留下她,她若执意要恨,那就让她恨好了,至少,他不必亲眼看着她死,亲眼看着血色从她的脸上渐渐消退,看着她两排睫毛轻轻合拢,看着她染血的素手缓缓滑落到地上。
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人生生地挖走了。
华晴得意得仰天狂笑,他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她的胸膛,她不过是他用来试探尹韶云的一枚棋子,如今已没有存在的价值。
他料地一点没错,尹韶云果然是知道什么的,自那一日在吟风轩巧遇父皇,尹韶云瞧着儇儿又惊又惧的模样,他就知道她必定隐藏着那个秘密。于是他叫华晴假扮蓉妃演了一出戏。
果然是真的。
那个司马容,是父皇与蓉妃的儿子。
心中猜度了二十年,但当事实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仍然愤怒地不可抑止。
但更叫他更愤怒的是,躺在血泊中的女子,至死都不曾看过他一眼。那一瞬,心底隐忍许久的悲鸣不住嗥叫,拼命噬咬他的五脏六腑,咬地他,以为自己,也跟着死了。
“皇上。”耳旁响起一声娇唤,他回头,瞧见一张盈盈笑脸。这是宠臣送来的选侍,叫什么名字他不记得了,当时她正在唱歌,那音色,叫他想起一个人。于是,他留下了她。
“皇上。”她咯咯一笑在他面前转个圈:“皇上,涵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听宫女们说,这叫流云纹绶纱,穿在身上,轻盈如云,四季舒爽。”
他看着那片流纱在眼前不断舞动,渐渐与脑海中的一个影响重叠在一起。
“过来。”他命令道。
涵儿红着脸走过去,他一挥手,撂下了金帐。
厚重的喘息渐渐响起,他剧烈的动作迫地身下的娇躯发出阵阵呻吟,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眼中的沉郁因欲望的渲泄终于淡了下去。几番云雨过后,他看了瘫软的女子一眼,漠漠道:
“以后,不许再穿这身衣裳。”
涵儿听了一呆,懵懂为何方才热情如火的皇上忽然变脸,忙扯住他的袖子:“皇上,为什么呀?您不是喜欢看我这么穿才对我。。。”话未完,他冷冷的眼神扫来,吓地她打了个哆嗦,立马松手。
他一言不发,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殿外,太后到了,尹君睿大步迎上:“儿臣近来国事缠身,未能日日到慈平宫给母后请安,望母后恕罪。”
太后在贵妃榻上落了坐,含笑道:“皇上勤政乃万民之福,哀家岂会不明?只是多日未见,心头挂念,怕你只顾着国家社稷,疏忽龙体,变过来看看。”
尹君睿躬身道:“儿臣令母后操心,儿臣不孝。”
“烈相好似一阵子没上过朝堂了。”太后抿一口茶,闲闲道:“听说是离家出走,不知是不是真的?”
“离家出走?母后听谁说的呢?”尹君睿轻描淡写道:“烈相进来为军队编制重整一事十分操劳,精神萎靡,儿臣特许他放几天假,散散心。”
太后眼角轻轻一挑:“皇上礼贤下士,知人善任,是为明君,然小人之心不可不防,皇上身为九五之尊,气势威严岂容人造次。”
“母后说地甚是。朕是天子,何人敢违?除非不怕株连九族。”尹君睿微笑:“好在,朕的良臣将相,都还是很听话的。”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皇上这么说,哀家就宽心了。”
“母后是该多放宽心,心思太重的人才会失眠。朕听太医们说了,母后一直睡不安实,经常梦魇,向来都是平日过于操劳之故。儿臣不才,无法缓解母后的病痛,哪还能让前头的事儿吵扰了您——母后整肃后宫内务已是应接不暇。至于朕,既为一国之君,若连区区一个朝堂都治不好,何谈平定天下?母后,您说是么?”
这一番话,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太后,朝廷的事儿,往后不比过问了。
太后的脸颊不易察觉地一搐,勉力笑道:“但凡皇上说地,自然是金科玉律。”
尹君睿面带微笑,瞥了一眼梁姑姑手中捧地一堆画像,暗暗一皱眉。那边厢,太后又开口道:“皇上,其实哀家今日来是为一件要紧事。”说着拿过一副画卷,瘫在尹君睿面前:“皇上即位已有三年,后位仍是虚悬,我朝百年来无此先例,还请皇上重之慎之。”
尹君睿扫了画像一眼,太后道:“这是郑上卿之女,德容兼备,性情温和,为人处事颇有气度,哀家以为,郑氏是个不错的人选。”又拿过另一幅,道:“这是枢臣之女颜氏,容貌很是出挑,学识也极好,她父亲颜景伦是你的左右手,不论当不当得皇后,后宫之中必有她一席之地;这是大将军之女曹氏。。。”
尹君睿静静地听着,看似很用心,但眼底,始终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黑雾。哪一张张活色生香的娇颜,不知不觉令他想起另一双,沉寂在脑海深处的眼睛。
冷酷而坚硬的心,忽然一痛,他狠狠闭眼,随手捡起其中一幅:
“就他吧。”
云州郊野一家小客栈。
小小店面统共七张台子,坐了两个人。
一个头戴毡帽,身材矮小,双手插袖中,低着头,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冷却的茶,杯中飘了两片糙叶,一口未喝。另一个,宽肩膀,两道浓眉,肤色黝黑,穿一件紫袍,料子应是锦缎,但好似许久未洗,又脏又破,乍眼看去像是块抹布,再加上袍子下摆几处落了针线,很是落拓。
小个子抬头瞧一瞧窗外,咕哝道:“这个静宜,动作真慢,一点也不好玩!”又看一眼面前的茶水,皱眉哀叹道:“老头子,你泡地的茶虽蹩脚,但也好过外头,简直跟洗碗水没两样。”正絮絮叨叨地抱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寒风跟着飘入,不由缩一缩脖子。店小二殷勤迎上:“客官里面请。。。”话未完,便满脸惊惧地看着来人,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
小个子抬一抬眼,忍不住低呼一声。
只见来人虎背熊腰,满脸横肉,黑色披风下挂着一柄七尺长刀,双目如鹰,浑身透着一股煞气。但真正叫人害怕的,却是他脸上那道粗犷而纠结的疤痕,自额角至下颚,斜斜地将一张本已不好看的面皮一劈为二。
刀疤男扫了两腿发软的小二一眼,又看了看小个子,最后目光落到自始至终闭目假寐的落拓男子身上,蓦地迈开大步走过来,将七尺长刀往桌上‘啪’一搁,挨着落拓男子坐了。
“小二,拿酒来。”刀疤脸喝道:“烧酒。”小二呆了呆,二话不说立马跑回后堂,送就上桌的时候,两手还在打颤。
刀疤男酒杯都不用,随手拍开一坛便咕噜噜惯了大半,接着将剩下的半坛往落拓男子面前一放:“谁都知道,烈二公子向来只喝酒不喝茶,不知何时改了性子,连这般粗糙的茶水也能咽地下去了?”
小个子本想走,听见这句后回原位。
落拓男子不说话,两眼却睁开了,小个子偷偷看过去,不由一怔。
那人肤色黝黑,长发掩面,遮住了五官,也看不出年纪,此刻一睁眼,一双炽热眸子犹如明火一般照应出整张面孔——竟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
落拓男子看也不看刀疤男,摸出两个铜板往桌上一掷,起身就走。
“立二公子请留步。”刀疤男嘴里说‘请’,壮臂已是毫不客气向前一横:“咱哥俩多久没见了,难得遇上,烈二公子连水酒也不喝一杯便要走,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难得遇上?”落拓男子冷冷开口:“若没有记错,屠副将如今仍是在边关当差,云州据边关尚余数十里,不知是什么风将屠副将吹到这儿来了?”
屠海眯眼,嘿嘿一笑:“司马烈,我来,自然是来找你的。”
“找我?”司马烈睥睨屠海:“我还以为,上回得了教训之后,你是再不敢来找我的了。”
“谁要你放着高官厚禄不做,偏跑到这荒郊野外呢”屠海盯着司马烈,阴恻恻道:“山高皇帝远,万一你不小心死在这儿,那也是土匪的罪过。”
司马烈轻笑:“看来屠副将这些年进步不少,尤其是胆子,都能冲天了。本以为你若能悔过自新也算善事一件,不想仍是狗改不了吃屎,看来当日放你一马纯属多余。”
“上次你急着救那小妞没把我砍死,是我命不该绝!”屠海恨恨道:“这些年你平步青云,风光得意,而我呢却被遣至蛮荒之地守大门。司马烈,你想整死我,没那么容易,你再皇城里享清福,我奈何不了你,但你既然自动送上门,就算你晦气,我等这一天,可是等地望穿秋水。”
“哦?”司马烈冷笑:“就凭你?”
屠海脸色一变,杀气腾腾地抽出长刀:“你放心,你不会一个人去的,这整家客栈的人都会给你陪葬,黄泉路上,必不寂寞。”
店小二一听,两眼一翻,先晕了过去。
小个子拍着桌子跳起来,叉腰嚷道:“喂,你与他的恩怨乃是你与他的恩怨,跟我等有何关系?凭啥我要给他殉葬?啊?”
屠海瞟了小个子一眼:“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走运,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哦,原来你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是你干的,才要杀我灭口啊,唉,早知刚才走了就好了嘛还看什么好戏”,小个子一脸懊丧,又忽然想起什么,认真道:“我说大爷,我这人哪什么都好,就是记性顶不好,基本上前脚事后脚就忘,出了这个门呀,我就绝不可能记得方才听见的话看见的人。不如这样,反正你还没动手,我也没看见你杀人,我现在出去,咱们就青山绿水后会无期了,好吧?!”说完,便大摇大摆往外走。
任是屠海阅人无数,还从没见过这么自说自话能耍赖的,当下脸色一沉:“小兔崽子。胆敢戏弄本将军?!”一刀笔笔直挥了过去。
小个子一声尖叫,急忙闪至一边,屠海一刀未中,脸色发青,一把钢刀舞地虎虎生风。小个子哇哇乱叫,满屋乱窜,每次眼看就要被砍中,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不是撞到墙壁就是推到了桌子,总是皆险险地化解了。
司马烈本欲出手,见状退到一边,望着小个子若有所思。
屠海一共砍掉了七张台子六把椅子,最后一把椅子被小个子举在头顶,大声叫道:“那边的,干嘛呢》还不快过来帮忙!”
屠海对准小个子的眉心,长刀劈下,小个子背心抵住墙,避无可避,慌忙缩成一团,千钧一发之际,屠海手中刃被夺去,哐当一声,断成两截摔在地上。
小个子半睁眼,瞧见屠海涨红面孔,提刀的手腕被司马烈擒住动弹不得:“你有种杀了老子!”屠海怒喝道:“否则这辈子跟你没完!”
“杀人?”司马烈面无表情地瞅了屠海一眼:“我已很久不杀人了。”话毕手下一动,屠海顿时一声哀号,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那只拿刀的手如柳条一般垂下,竟是再也抬不起来。
小个子看着滚倒在地的屠海,瞪大眼睛:“你,废了他的手?”
司马烈眼角扫过小个子,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喂,等等,你别走啊!”小个子边喊边追,一出门却不见了司马烈的踪影,低头朝地上敲了几眼,便一展身形往东南方掠去,终于在沿河的林子里看到了那一角紫袍,开心地招呼道:“喂喂,你等等我啊!”
司马烈转头一瞧来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微蹙眉道:“你跟着我做什么?还有,我不叫‘喂’。”
小个子气喘吁吁地在他跟前站定,摸一摸额头渗出的细汗,呵呵笑道:“原本只道自己轻功不赖,出了趟远门才知道,天底下武功好地可多了,我从前追那驯鹿,也没想今天这般吃力,你的武功很好啊!”
死么列眉头皱地更深了,这小个子说话全没路子,牛头不对马嘴,当下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哎,慢着,慢着。”小个子一闪身又绕到司马烈跟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你先别走,我还有说完呢。”
司马烈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只见小个子双手抱拳,一脸严肃地俯下身去:“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司马烈见状不由一呆:“你要拜我为师?”
“是啊!”小个子抬起脸,朝他笑道:“师傅,你若是肯教我,我以后出门就不怕被人欺负啦!”
“岂敢。”司马烈淡淡扫了小个子一眼,身子一晃便绕了过去:“想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未必有你如今的成就,试问何来本事做你师傅。”
“师傅别走,等等我呀!”小个子着急,在后面穷追不舍,但司马烈脚步极快,小个子起初还能勉强跟上,时间一久,便慢慢落在后头了,等出了林子,已不见小个子的踪影。
司马烈刚舒出一口气,忽闻一声尖叫从后方传来:
“救命啊!有蛇!有蛇!谁来救救我!”
是小个子的声音。
司马烈思忖着兴许小家伙耍诈,但林中遇蛇也是稀松平常,犹豫一下,还是往回掠去。
找到人的时候,他已吓瘫在地上,脚旁一条无花蛇正吐着信子,匍匐着扑来。
司马烈足下一点,一粒小石子激射而出,正中毒蛇七寸之处,只见蛇腰狠狠一扭,立时消失在早丛之中。
“你怎样》没事吧?”司马烈将小个子从地上拉起,小个子一脸惊恐,牙齿犹在打战:“我。。。我。。。我最怕蛇了。。。”说到一半,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司马烈又好气又好笑,眼见天色渐暗,只得负起小个子,出了林子往山下走,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破旧的茅屋,劈柴生火,又自附近取了些井水,就着随身带的一点干粮充饥。
“你若还不醒,这最后半块饼,我就自己吃了。”司马烈一边添柴一边道。
小个子一骨碌从铺了干草的地上爬起,讪讪道:“我就知道,师傅的心地极好,看不得旁人饥寒交迫,受苦受难。”
司马烈鼻子底下哼一声,将剩下的半块饼抛过去,小个子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