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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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隐情,不方便相见罢了。”一阵药草香气飘过,其中不乏熟悉的味道。万俟皓月终于抬起头看上一眼,只为这香气。
面容清丽的少女虽惊诧于那精致更胜女子的容颜,但也只是一刹而已,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闲话休说,我只想问万俟公子一句,是否想要红弦离开韦墨焰?”
这问题未免太过直接,持着描花酒杯的手一颤,清澈酒面泛起圈圈涟漪。清冷目光在她脸上凝视许久,似乎对看似娇弱的少女骨子里那种冷然坚忍颇感兴趣:“你是谁?”
“……医娘。”
第二十七章 暮色无处话凄凉
“阁主,医娘回来了。”
议事堂内,少弼低头禀报。
韦墨焰已经等她许久,等得所有人不寒而栗——那样不说不动的阁主,愈发阴冷吓人。
“带她过来。”半晌,方才低低开口。
夏倾鸾亦在堂中,然而她并不知道韦墨焰突然召集各堂主宿主有何意图,更不知道与云衣容又有什么关系,只是看他气息冷冽,定不是什么好事。
“医娘见过阁主。”粉色长裙摇曳轻摆,娇弱身躯行了个简礼后静立堂中。
云衣容心里疑惑,来破月阁这么久了,韦墨焰还是第一次点名要见她,也不知是福是祸。
墨色身影一直背对着众人,只余声音清冷:“我许你随时出阁购置药材,你倒是自在了。”
“医娘不敢,”提到出阁,云衣容隐约有种不祥预感,声音一颤跪在地上,“只是前些日子阴雨连绵,许多药草都受了潮,医娘只是去城内补些干净新鲜的药材,所以多跑了几趟。”
破月阁内通常是不行跪礼的,可冷如玄冰的男人并未阻止,任由那袭娇嫩的粉色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颤抖。
“我最恨人骗我。你去找程萧白我不管,可你居然去找万俟皓月,难道不知他是我破月阁之敌人?云衣容,谁给你的胆量?”
万俟皓月?夏倾鸾诧异地看向云衣容,她去找万俟皓月干什么?他们应该并不认识,况且那二人来兰陵不过三日,她是如何找到的?
云衣容没想到自己的行踪会被发现,为了找到万俟皓月她这三天不停打听各家客栈,好不容易才得知有两个气度不凡的人常到城中宛奚酒楼饮食,这才有了今日私信相邀。
难道是韦墨焰派人跟踪她?
咯噔一声,心里蓦地沉下去,她想起几日前紫袖那番话,看来,对她的怀疑已经报告给阁主了。
事已至此,只能尽量挽回。
“禀阁主,医娘去找万俟公子只是为了询问药草之事,剑南毒王谷内奇花异草乃是医界仙境,所以——”
“别让我再看见你。”话未说完,已被冰冷打断。
原来召集各堂主管在此就是为了撵医娘出阁。夏倾鸾心里也对她颇为怀疑,只是云衣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便是有异心又能惹出什么风浪?人是自己带回来的,总不能眼看她无依无靠流落街头。
“不过是见个面罢了,何至如此小题大作?医娘一向忠于阁主,这点大家都看的分明,请阁主三思。”
韦墨焰早就料到夏倾鸾会替云衣容说话。她一向如此,对待敌方之外的人总是优柔寡断,而对他,却是极尽苛刻之能。
玄袖一挥,不可抗拒的命令依旧绝情冷血:“此事已定,任何人不必求情。”
“阁主!阁主息怒!医娘知错了,求阁主不要赶我走!出了破月阁医娘再无亲人了!”
云衣容慌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她的心,如果被赶出破月阁她就再也没机会陪在他身边,更遑论夺其倾心,厮守一生。瘦小的身躯跪在地上,那张楚楚动人的花容泪痕清晰,哀求声句句悲戚,就连沈禹卿等人也于心不忍,纷纷低下头去。
这世上谁都可以求,唯有漠视一切的破月阁阁主不需求——求之无用,他的血从来都是冷的,何况今天处理的不过是个从未进入他眼中的草芥,一个周旋于他与万俟皓月之间还装出无辜神情的卑劣女人。
“带下去。”
近在咫尺的那抹身影毫不留情,云衣容哭着,喊着,狼狈至极,依旧没能阻止阁下子弟将她拖出门外。
夏倾鸾脸色铁青。
那是受她连累家破人亡的少女,是她亲口许诺要负责的人,更是弟弟程萧白倾慕的对象,让她如何能眼看着云衣容无处可去成为流民?至少要把她送到程府,萧白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站住。”夏倾鸾迈出门之前,韦墨焰冷冷道,“不许去追她。”
白衣飘摇,面无表情的太微堂主语气淡然:“恕难从命。”
恕难从命?这世间竟真的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
霎时剑光如虹,转眼间无声身影已闪到门前,通体雪白的墨衡剑横于白皙颈间,三寸亮刃触及玉肤,而背对的夏倾鸾纹丝不动,面冷如雪。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半空。
阁主居然向最信任的红弦挥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那两人没有只言片语,只是静静地站着,一个举剑,一个默立,黑色白色,如同悲凉水墨。
“我说了,不许去追她。”
“我若非去不可呢?”夏倾鸾的回答轻描淡写却毫无转圜余地。
举步轻移,而剑刃不曾后撤,硬生生在白皙颈间留下细长伤口,血染三丈素纱。
堂中竟无人敢言语。
冷笑无声。
又一次,他的剑给她留下伤痕。
谁说的为一人倾天下?到如今,却是为一人伤她。
早该知道爱与不爱都是他浮生枯燥的玩笑,能与他比肩仗剑策马天涯的人何其多,怎会一世痴念锁于己身,又怎会把那些蜜语甜言做了真?说到底,红弦的存在对他而言不过是枚棋子罢了,只是这枚棋子多得了他几眼青睐,编造一场七重楼阙上令人艳羡的谎言。
冷清的身影终是步出门外落落而去,地面上星星点点殷红如梅,在极寒中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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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云似血,连绵万千,苍穹之烈染红了苍山静水,而夜色渐临。
云衣容哭累了,喊倦了,却始终是绕着那琉璃朱阁不曾走远。她的心魂都付于其中,此生此世无法割舍。
“云姑娘。”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最恨的,最不想看见的人偏在此时出现,是看她笑话还是来惺惺作态?
“你来干什么?”
话中赤裸的恨意并未引起夏倾鸾警觉,找了许久,她已精疲力尽。
看着夏倾鸾苍白脸色,云衣容终于注意到她颈上的那道伤口,成片的血渍污了无尘白衣,未经止血的伤口仍流淌不歇,顺着她的指间滚落地面。抬头望去,她身后那一路的泥土竟寸寸染红。
“你……”
“我送你去程府。”有气无力,音量上比云衣容还弱了三分。
虽不知道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但云衣容的恨意丝毫未减,眼中凄厉哀绝,狠狠推向站立不稳的伤者:“用不着你管!便是死我也不会受你半点恩惠!”
本已是头晕目眩,这一推之下更是泄了浑身力气,夏倾鸾跌在地上再无力站起,双眼朦胧中只见桃粉色身影渐行渐远。
第二十八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耳畔可闻风声呼啸,秋岁落红碾香馥郁,只是眼前泛黑,四肢百骸力气殆尽,无心再留恋这般良辰美景香如故。
流了这么多血,也许会死在这里吧。
夏倾鸾闭上眼睛,恍惚中竟期盼一死。无法独自复仇又不能与亲人相聚,唯一能容纳她的地方如今散了誓言乱了心弦,恐怕是再也回不去。撇开一切得到解脱,对她来说再好不过。
有些冷,荒凉的温度侵蚀入骨,身体渐渐麻木。
忽而有人抱起她平稳地行走着,怀中温度并不熟悉,不是她所等待的那个人。然而她不想睁开眼去求证,什么都无所谓了,心和眼都已经被他无情的阴谋灼伤,死又何妨?谁的怀抱又何妨?
安静睡去,但愿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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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一身黛蓝便袍的男人抱着白衫女子出现于破月阁前,心急如焚的紫袖并步上前,眉间忧色凝重。
“怎么伤成这样?先送回房止血,我马上差人去城里请大夫。”
沉默的男人点点头,跟着她快步走入阁中夏倾鸾所居房间,轻轻把人放到床上。
“创药。”
暗纹瓷瓶交到紫袖手中,愁眉不展却不失雍容的面上强挤出一丝笑容:“辛苦你了,华玉。”
韦墨焰不许她参与阁内任何事务,是而得知下午发生的事情时,云衣容和红弦已离开许久。少宰脸色惨白地来找她出面帮忙,起初她震惊得做不出任何反应,没想到那两个人之间的摩擦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数月前因着息少渊他已经对红弦动过一次手,如今又为云衣容再次以她之殇血染墨衡,这样下去怕是会把她逼入绝境,再无缘分。
“夜里不好找大夫,我亲自去请。”华玉转身欲行,听得几声轻咳又复打开门,“你……别太操劳。”
“没事,老毛病了。”紫袖漫不经心地答道。
门外似乎传来落寞叹息。
仔细擦拭涂药后,悬着的心略微放下,那伤口乃无意割伤故而并不深,只是时间太久流血过多,眼下涂了药血很快便止住了。纵横江湖多年,紫袖对这些外伤多少有点了解,虽说之前尚处于命悬一线状态,如今止了血便等于保住了性命,剩下的就看她何时能醒来了。
“紫袖堂主?”有人敲门。
“少宰吗?进来吧。”
一脸愧色的少宰低头进来,见到床上苍白的面容时眉头都快揪到一起了,心里疼如撕裂。
“她没事了,稍养几日便会恢复。”紫袖低声安慰。
整个破月阁中,除了她之外便是少宰最关心冷漠淡然的红弦,说是仰慕又不全然,更像弟弟对姐姐一般的依恋。下午的事少宰一直埋怨自己胆小不敢出头,那时若是能出言相劝,也许红弦就不会带伤离去进而晕倒在荒无人烟的外面了。
“对了,阁主在哪里?”
少宰摇摇头,神色一丝黯然:“不在阁中——也没命人去找红弦堂主。”
紫袖自然不会如少宰一般略带埋怨,她对韦墨焰多少还算是了解,他应该是亲自去找红弦了吧,心里,终究放不下。
“这件事不要声张,尤其是萧乾,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紫袖已经见过萧乾,那人温顿和善,但眼里对红弦的忠心让人过目难忘。幸好昨日他就已经被红弦派出去调查万俟家的事,否则被他知道她伤于韦墨焰手中,必然是要闹起来的。
门扇推开,华玉身后跟着个半百老者,当是大夫无疑。见夏倾鸾依旧未醒,华玉问道:“情况如何?”
紫袖向大夫微微颌首,面上忧色依旧:“劳烦大夫再看看吧,刚刚擦了些创药,虽是止血了却不知何时能醒。”
小小的房间里站了四个人,登时显得有些拥挤。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坐在床边诊看,华玉则立于紫袖身后,几度欲言又止。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和少宰看着。”
回过头,那双琥珀色眸中带着关切,一如往日他看她的神情。紫袖淡淡摇头:“都是大男人毕竟不方便,再说阁主知道后少不了要过来,还是我在这里好些。”
华玉点头,他从不反驳她的任何决定,不只因为她是堂主而他是副堂主,而是习惯了,任何事情只要她顺心就好。
诊察未完,冰冷萧索的气息忽而自门外传来,几人心头一紧,都知道是那人来了。老大夫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见来人目光冷煞如若深渊,没来由一阵惶恐,药箱打翻在地。
“都出去。”语意森冷。
华玉调头走得干脆,少宰犹豫片刻,终是不敢拂逆阁主意思,偷偷给紫袖使了个眼色后默默退出房间。
“多谢大夫,今天就到这里吧。”紫袖拾掇起药箱将老郎中送出门外,回身定定看向韦墨焰,“她还没醒。”
“你也出去。”
又来了,这人若执拗起来没人拦得住,便是全天下也不放在眼中。只是红弦羸弱如此再禁不得半点伤害,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上,如果他又发起脾气,说不准会闹出怎样的结果。
“墨焰,医娘既然已经离开,你又何必纠缠此事?自打从南疆回来你们两个就没好好说过一句话,多半又是有什么误会没解释清楚,总这样下去,就算你熬得住,她的身子也耗不起的。”
“别让我说第二遍。”
紫袖默然,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劝告了,越是素年深爱,越是伤得狠绝。
门扉关严后,冰冷气息忽地消散,毫无预兆,带着夜色寒气的身影坐在床边,许久无语。
指尖滑过苍白脸颊,冰冷异常,薄唇如纸,总是淡漠面向世人的双眼没有睁开,微弱的呼吸似有似无。为什么每次想要碰触她都如此之难?他只想让她陪在身边,不要再为了其他人来刺激他的底线,难道她不懂吗,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她的唯一。
“倾鸾,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夺天下,乱江山,一统武林,推翻朝廷,所有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全可以做到,唯独不能得到她的心。
淡而无味的轻吻落在额上,微烫的唇久久不愿离去,仿佛身后就是诀别。
睥睨天下的人中之龙,此刻面对心爱的女子却比任何人都茫然无助。
第二十九章 乱世沉浮祭伶仃
师父说过,昏过去的时候不会做梦,所以直到死前他都在想办法克服重病导致的昏厥,不愿连见到那人的梦都被剥夺。现在夏倾鸾才明白师父说的是真的,不过这倒让她很安心,她的梦里,从来都只有无声的火光鲜血、枯萎容颜以及淡漠离去的身影。
醒来时窗外昏暗,不知是黎明还是傍晚,房间里烛灯已熄,模模糊糊有些看不清楚。
颈间的伤口传来火辣痛感,又有些痒,夏倾鸾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摸,可是却动弹不得,迷蒙中有谁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手心里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润。
“别动。”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干洁汗巾轻轻拭去额上汗水,深色衣袖带起的微风吹在脸上,冰冷而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