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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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伤口。”韦墨焰解下包扎用的白绫,尽管刀刺的结痂处尚未平整,但就着原来伤疤刺出的鸾鸟图案已经清晰可见。
“因为我说的那句话?”
紫袖送药过来时,夏倾鸾就隐约猜到他已经知道这件事,果不其然。
“只是觉得这样能把伤疤遮住罢了。”可是这种借口,谁会相信呢?
“倾鸾。”
宽大的手掌覆在手背上传来柔和的温暖,夏倾鸾下意识缩了下手,却又慢慢松开。有些东西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伤痕确实存在着,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抹去。
“如果报完仇后我们都还活着,你愿意继续陪在我身边吗?”
近乎呢喃的声音带着无穷魔力,差点在瞬间摧毁夏倾鸾的心智,绕过腰身环在背后的怀抱散发出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温柔而宁静。
家没有了,师父早已过世,双天寨已湮灭在回忆之中,如今自己能去的地方除了这怀抱还有哪里?
若不在他身边,又能何去何从?
“我会为你肃清这天下江山,哪怕是真命天子,国之帝王。等到一切纷纷扰扰都结束那一日,兰陵的花开成雪,东胡的天地苍茫,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在身边,直到你我共赴九泉。”
许久无话。
若得他此番承诺,世上有哪个女子能有足够的力量去拒绝?他的冷傲为器宇不凡增加了层层神秘,两年间白手起家创下破月阁与各大门派对抗,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莫说是武林盟主,江湖王者,便是覆了昏庸的帝王也不过抬手之力。万人之上的他有多少人仰慕,为了他失心断魂的女子又可曾有人数的完。
如此的风华无双,惊才绝艳,偏又摆出专情的颜色,便是她夏倾鸾又有何能力抗拒?
只是……
“女人于我而言不过是刍狗而已。”
那个冷酷无情的破月阁阁主,又何尝不是他?
究竟是为情所困,还是把感情当做工具来获取利益,是是非非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而答案,夏倾鸾并不想开口询问。
“说些未曾来到的事情有什么用,或许上天注定你我要命丧东胡也未可知。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一场雪落无声天地冻结,对我来说这便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冷淡的回答显然不符合韦墨焰的期待,眼帘低垂间一丝黯然神伤。
他一个眼神一个命令便可令得江湖风起云涌,天下动荡不平,却换不来一个女人的心,这便是作恶太多所得的因果报应吧。
“这次回去,你就会与紫袖堂主成亲?”夏倾鸾努力保持着声音的淡漠,袖中的右手指关节已经握得发白。
“不会。”
“你们不是有婚约在么?”
韦墨焰冷笑:“婚约又如何?我并未与人顶下如此荒唐的约定,而且,紫袖于我而言至多算是同门之情,我敬她是因为她受韦家牵连失身受苦,说白了不过是可怜同情而已。”
失身受苦?
总是温婉和气的紫袖堂主曾经受过这样的痛苦?
“韦墨焰,你还是不是人?!”一道银光闪过,细密柔韧的琴弦凌厉而来,韦墨焰却只用剑柄轻轻一挡便化解了所有攻击。
一丝冰冷的酸痛蜿蜒涌上心头。
她居然,对自己出手。
第八章 苍山无晴雪如杀
“韦墨焰,你还是不是人?!”夏倾鸾拉着龙弦,另一端紧紧缠在韦墨焰手中的优昙剑剑柄上。
“不管你跟紫袖堂主以前是什么关系,她既然是为了韦家才出了那种事,你就该担负起应有的责任,可怜同情?谁稀罕你的施舍!”
“你发什么疯?我待她如何与你何干!”刚才的宁静瞬间被打破,韦墨焰甩开龙弦的缠绕,恼怒地拉住激动的夏倾鸾:“我欠她的自会还回去,并不是非要娶她才行,你就这么期望我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爱?你有什么资格说爱不爱,女人对你而言不过是刍狗而已不是吗?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信,韦墨焰,你不过是个骗子而已!”
夏倾鸾挣脱离去,只剩下韦墨焰静静站在原地。
一声苦笑揉碎了暮色,那道苍凉比积雪还要寒冷。
只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话罢了,谁都没当得真,偏偏是她当了真。夏倾鸾啊夏倾鸾,原来你一直认为这不过是利用与算计,却不见我为你付出的一切。
一上午的雪花连绵,连阳光都不见半点,韦墨焰却要在这种天气下坚持赶路,沈禹卿想劝又不敢劝,只好勉强牵来马往山中走。
“馆主,我们已经提前一天到了,何必这么急着进山?还没摸清天狐教情况前是不是有些太急躁了?”
任凭沈禹卿怎么问,韦墨焰只是沉着脸不言不语,红弦则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也似个哑巴一般沉默着。
天市堂这位副堂主和堂主乔飞雪一个样子,有些过于直率,过于简单。四位宿主互相对了个眼色,悄悄把沈禹卿拉到一旁:“沈堂主,阁主今日心情不好,少惹为妙。”
沈禹卿正要回话,冷不防一声古怪的嘶吼划破天际,前方的风雪裹成一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天狐教以其邪术著称,尤其是利用风雪为媒的邪术乃是三大教之首,这般景象必定是天狐教所为。眼见那团迷蒙的雪团逼近,韦墨焰却是波澜不惊,从容地翻身下马。
在祖父无涯老人处修行的六年中,他已经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八门中唯一的死门又有月老的唯一传人把守,只要夏倾鸾不死,能伤他的人便是世间罕见。
“我天狐教一向不过问中原江湖恩怨,二十年前若不是韦不归重伤我教教主,逼得教主入关修炼,何至于这二十年来我们低声下气受你们这些中原门派掣肘?当是狐神明鉴,竟让教主在此时出关,呵呵,这二十年来天狐教与你韦家的恩怨也该一并清算了!”
空旷的山谷间,沙哑苍老的声音阴森回荡,那一团风雪眼见愈加厚重庞大了。
沈禹卿手执七尺宽刀护在韦墨焰身前,心脏随着风啸声一点点紧缩。自入破月阁的一年间也曾多次与敌人刀兵相见,可这样诡异的景象还是第一次,就连敌人是虚是实都不清楚。
“天狐教已与我破月阁定下互不干涉的约定,何故派人以邪术闹我东胡分会,杀我子弟,如此出尔反尔却要喊什么报仇,真是可笑!”
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只是方向难以辨明:“我在与破月阁阁主说话,岂由得着你个小畜生插嘴!”
话音甫落,破空之声蓦地响起。
沈禹卿脸色一变,手腕疾挥,漫天的刀光竟在身前织出一片密集的防护。
“他的目标不是你。”
冷冷的声音打断了沈禹卿引以为豪的沈家刀法,韦墨焰依旧是面无表情,手中的长剑纹丝未动。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自背后传来,那是龙弦与金属相交发出的低鸣。
沈禹卿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多谢红弦姑娘……”紫微堂宿主少宰看着地上三枚梅花镖不禁后怕,若不是千钧一发之时红弦出手,只怕现在自己小命不保。纵是内功不济,红弦这一身硬功夫也是仅次于几位堂主的。
“听闻天狐教三大护法之首残国一手四指一手六指,刚才这三枚毒镖想必是手下留情了,若是再加上两个手指,结果可能会大不相同。”
风雪中隐隐传来一丝惊叹:“龙弦……!原来你就是红弦!”
世人只知道拿着龙弦的女子叫红弦,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夏倾鸾收起刚才一瞬间布下的弦阵,表情漠然。
“难怪如此年轻便敢于染指武林盟主之位,有着月老传人做你的守命者确实无后顾之忧。只不过——”一阵令人厌恶的嬉笑肆意而出:“一个大男人要靠女人保护,说出去还真是笑掉大牙。也不知这月老泉下有知,见自己唯一的徒弟没名没分跟着男人厮混会作何感想。”
韦墨焰脸色一沉。
“废话一堆。”
若说东胡万年冰封乃是极寒之地,那么此刻韦墨焰的表情比这极寒还要冷上三分。
残国一生经历战斗不在少数,韦墨焰气息收敛的刹那他便知道,这个传说中罕有人敌的年轻人即将出手。风雪围绕而成的圆球乃是残国真身所在之处,一旦依靠内力催动的雪之屏障被侵入,残国便再无反击之力。
胜负,只看这风团雪球是否能被击破。
“退下。”
听得阁主命令,沈禹卿只得后撤。按实力估算他未必打不过残国,破月阁内高手如云,能坐上副堂主之位的岂会是等闲之人。只是阁主一向偏于速战速决,磨磨蹭蹭势均力敌的战斗并非他所爱,是故很多时候为了节省时间,面对较强的对手时都是阁主亲自出手。
又一声嘶吼响起,那雪团竟是加快了速度向几人袭来,眼见便与韦墨焰撞个正着。
如此庞大的雪团夹杂着浑厚的内力,其冲击力不难想象,可韦墨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甚至剑不出鞘,只略略抬起左手,看样子竟是想徒手与之较力。
夏倾鸾面无表情,袖中的手却近乎僵硬。她深知韦墨焰令人不可思议的雄厚内力,也知道他的谨慎不输任何人,但天狐教不同于中原教派,其修行的是邪术巫法,谁知这雪团中可有什么古怪?
雪花席地而起,凄厉的风啸响彻山间。
来势汹汹的雪团在韦墨焰只手阻拦下再不能前进半步,雪雾散去后,只见得一身仿若幽冥的玄色长衫猎猎飞舞,细碎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那雪团,竟然在寸寸碎裂!
第九章 红妆舞风风舞雪
残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刚过加冠之年不久的年轻人内功造诣居然霸道如斯。
眼见护身的雪团轻而易举被击破,身为三护法之首的残国也不得不狼狈地谋求退路,至少要把自己所见所闻禀报给教主以求对策。打定主意,残国猛地从残破的雪团中抽身而出,堪堪避开韦墨焰紧随而来的掌风,手中九节鞭直奔夏倾鸾而去。
若能挟得红弦而去,“天机”便归了天狐教所有,得天下指日可待;若挟不走,杀了她以绝后患亦是必要,红弦一死,韦墨焰定然陷入混乱,即便不能杀了红弦,也能让这几人措手不及,自己便可趁机逃脱。
千算万算,残国却算不到夏倾鸾的精明远瞩。
如果只是一个防护用的人,红弦定然得不到韦墨焰如此青睐,之所以身为普通子弟的夏倾鸾能受到重用,更在于她洞察力之强悍。
或许,夏倾鸾更早于残国考虑到了所有可能,所以当赤裸的杀气袭来时,她只是略一侧步,整个人便藏进了预先设下的奇门阵中。月老穷尽毕生之力研究天地命理,于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均有着极深的造诣,而这一切知识毫无保留地全部传授给了夏倾鸾。
眼前夏倾鸾匆忙中设下的阵法不过是单纯的防御阵法而已,借着刚才呼啸而起的风雪将自己身形藏于其中,随着六甲循环步伐将残国阻于阵外。
残国被阵法拖住的空隙,韦墨焰已经转过身步步逼近,面色清冷近乎阴鸷,一身的黑红之色如同地狱烈火,刹那间在残国身上绽放出最妖冶的血之曼荼罗。
本是握于手中的九节鞭不知何时节节断裂,每一节都深深扎入肺腑,四肢,被钉在雪地上的人就这么因为无法呼吸而缓慢死去。
天狐教三护法之首,残国,最后竟是死于自己的九节鞭下。
韦墨焰的剑极少杀人,那些死去的人多数都亡命于自己的兵刃,因为他觉得,这些人根本不配死在他剑下。
“若不对她出手,你或许还能死的痛快一些。”宛如悼词一般的低语随风而去,褪去的风雪后,冷艳的红色傲然站立。
“离我太远便是这种后果。”韦墨焰伸出手,瘦长的手指固执地停在夏倾鸾面前,“你比自己想象的更重要,重要到所有人都想把你夺走,唯有我,可以保护你不再辗转流离。”
那只手苍劲有力,翻得了江山,覆得了天下,只可惜无法书写信任二字。
便是衣如烈火,心却如冰。
夏倾鸾终是别开了头。
“想得‘玄机’帮我报仇便是,这些心思,倒不如用在紫袖堂主身上。”
浓重的黑与炽烈的红又一次交错而过,只留下空悬的手与黯淡的眸。
“师父,为什么这么多人要追杀我们?”
“因为他们都想得天下,都想得‘玄机’。”
“‘玄机’是什么?爹和娘亲被杀也是因为这个?”
“等你长大就会知道了。倾鸾,记住,杀了你娘亲的是一国之君,如果你夺不了他的天下,那么就找一个能夺了这天下的人去帮你报仇。”
“师父为什么不帮我?”
“因为师父等不到那日了。等我死后,你就拿上龙弦去姑苏找武林盟主韦不归,即便他不能帮你报仇也会尽心照料你成人。”
师父,您能算的到娘亲薄命,能算得到自己的死期,为何那一卦却没想到为韦家而卜?你可知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无处可去有多悲惨?尽管八年后倾鸾终于还是到了韦家,可一切都已不同。
往事一幕幕在梦中回演,醒来后便再也不能入睡。
夏倾鸾轻手轻脚走到山洞外,天已放晴,月色凉如碧水,映得地上的影子稀薄而孤寂。
当年师父临终前把自己托付给武林盟主韦不归,历尽千辛万苦到了韦家门前时,却只见残垣断壁,如同荒野,连武林盟主也逃不过江湖的阴谋诡计,家破人亡。
从六岁被抄家到现在,十四年已经飞逝而过,记忆中爹爹和娘亲的容颜已经记不清楚,可要报仇的信念却是愈加强烈。昨日还是名门娇女,转眼变成了奔逃的重犯,爹爹高悬于城楼之上的头颅,娘亲最后绝望的笑颜,这些便是一个六岁女孩人生的转折点。跟随师父五年,独自流浪五年,而后又在双天寨生活了三年,夏倾鸾的江湖阅历竟要比很多侠客浪子还要丰富。
这世间的冷暖炎凉早就让她放弃了感情,不爱即不伤。
重华门,靖光帝,为了报仇她想尽一切办法变强,而后又追随在他身后,这一生竟是只为了报仇而活,她曾经无数次猜测,是不是目的实现那天,自己的心就会丢掉了呢?
夜寒风重,山洞里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即使没有回头夏倾鸾也知道,那人并没有睡,在这种不安全的环境中他从来都是倍加小心。
“天下人都想得‘玄机’,可谁都不知道‘玄机’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偏能引得江湖纷争不断,真不知道这世上可还有清静之处。”
韦墨焰睁开眼,月色下的红色身影越发显得单薄,比之半年前相见之时更加瘦削了。
“想要报仇又何来清静之谈。”记忆之中夏倾鸾是很少主动开口的,这让韦墨焰感到了一丝意外,“多少人倾尽此生都只为夺天下,坐拥江山九州,为了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