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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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为了守你安然无恙伊图连性命都舍弃了,你却要为别人白白牺牲?”
她不是那种爱慕荣华之人,绝不会贪念功名权势挣扎于世,那颗将她逼入绝境的亮星属于谁他不清楚,然而那双眼看得分明,她为那人,宁愿如伊图一般罔顾生死。
痴等多年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放手么?那份遗憾连最后的机会都不可弥补,怀抱着对谁的期盼与思念日复一日,继续在阴冷的石室中孤独终老?天地寂寥,漫长而枯燥的生命无人陪伴,还要看她飞蛾扑火轮回甘堕,那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完成?
目光渐渐变化,热切消散,痴狂依旧。
他不是伊图而是弥夜,前任祭司之所以寂寂死于他乡,原因就在于太软弱,不敢求取。
他不会。
至少不会愚蠢地放手任她去送死。
“留下来,听我讲完弥夜的故事,到时候要走要留你再做决定。”
以为她会心软答应,谁曾想竟是一口拒绝。
“你是谁我并不想知道,于我而言这世上值得花时间去了解的人只有一个。多谢这几日照顾,若是不说的话,我想没必要再多停留了。”白衣淡漠,毫不留恋。
比起异梦石,其他都不重要。逝者已矣,再留恋又有何用,难道要像师父那般整日醉生梦死郁郁而终?
多年的颠沛流离磨练了夏倾鸾冷硬的性格,也许她这条命没什么价值,但答应过的事、与韦墨焰之间的约定誓言,终不可相负。不管他怨也好恨也好,事到如今再无退路,得了异梦石回去后由他处置吧,便不再是他所爱,至少还是他部下。
“异梦石是精绝至宝之一,如今国已不国,故民都做了亡灵,留之却也无用。”身后,碧目男子垂着指尖轻拨坛中净水。似是犹豫了刹那,而后短叹:“跟我来。”
在石室中停留多日,夏倾鸾依旧没弄明白其间甬路的复杂难记,单是从她休息的地方到取水的泉眼就已然让她头痛不已,也只有弥夜这般常年独居在此无事可做的人才会去详细研究每条甬路要走多少步、有着数百石室的庞杂迷宫确切数字又是几何。
幸好他并不像韦墨焰那样极端且偏执,否则定会将自己囚于某处,便是困死老死也不让她有半点机会离去。
这一段路较之其他要长了许多,终点的石室反而很小,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启过,条石抬起时可以听到生涩的机括绞动声,令人头皮发麻。
地下没有自然光线,所有石室都靠着墙壁上的长明灯照亮,唯独这间没有,漆黑一片。弥夜从甬道的墙上摘下一盏长明灯,指尖一弹,登时狭小的石室亮了起来,夏倾鸾这才看清,他竟是精准地将饱蘸灯油的双绞芯弹落在石室顶端倒悬的灯座之上。
熟悉到这般地步,枯燥得年岁里想来他看着这盏灯不下万次了吧。
“这座石城是为祭司们所盖,古城并不在此。小心脚下——”伸出手掌好意搀扶,夏倾鸾却不着痕迹地避开,知道她心底对他的身份颇为介怀,弥夜并不勉强。
随着那袭浅衫步入石室,夏倾鸾眉头微蹙,这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任何东西,全然不像贮藏珍宝之地。
“异梦石呢?”
“我并未说在这里。”蓦地停步转身,背后凝神中的女子猝不及防正撞在他肩上,顺手一带,略显瘦弱的身子紧紧拥在怀中。
人心久了都要变的,只要她不再回去,总有一天会放弃令她牵系心肠的那人。
第四十九章 死生契阔奈若何
情之孽,骄妄嗔痴,妒恨贪欲,常静坐清心默念以为邪物,于己身,却无人可勘破逃脱。
原本人就是为情而活,无爱无恨,离思离念,一世又为何沉落?
哪怕是带着远古记忆的精绝祭司也躲不开这情劫,岁岁年年暮暮朝朝,抬首望苍穹寥落几多繁星,垂目怜指尖遗失哪般温柔,等待流连的,也不过是一个素未相见的人而已。
“只有在这里你才能活下去。”纤细冰冷的丝弦割破手指,浅眉轻敛,皮肤白皙近乎雪色的男子丝毫不觉得疼痛,手掌压着皓腕上缠绕欲动的赤情如若石雕,“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都不会再让你接近那颗星辰所指之人,他会毁了你。”
刹那迷茫后是长久的沉默。夏倾鸾很清楚弥夜口中说的人是谁,她也知道,自己屡次背叛会让那人彻底心死,再次相见时也许是又一次的剑刃冷寒,锋芒直指。可她终归是要回去的,为了与他的誓言不毁,为了自己仍活于世的唯一借口。
“异梦石在哪里?”
她的固执,足以用生命作为代价。
弥夜有些惑然,记忆里那个温婉绝美的女子从不曾这样冷硬执拗,就算是略带着稚气倔强的丫头也并没有如此强烈的偏执,多年未见,她的变化竟有这般巨大。或许她还不懂自己的意思,所以即便唐突将她锁在怀中仍未遭到抵抗,又或许,不过是因着伊图的关系她不愿出手。
侧脸贴着滑顺青丝,没有多年前熟悉的味道,细密之间藏掖的戾气杀伐此前从未感受过,可他并不畏惧厌恶,而是更加怜惜地紧缩怀抱:“在这里,你不需要异梦石。”
“同样也不需要你。”
那种冷漠决绝,如同冰焰一般烫伤了碧色双眸。
是了,他太急躁,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她了解自己的心意便这般冒然,面对半是陌生的人她怎会接受?
总之弥夜相信,眼前白衣女子不会舍他而去,他的记忆里积累了太多太多两人之间的回忆,满载着根本无法阻拦的骨中相思,若不能用这把烈火重燃熄灭的温度,那么,只能在炙烤中将自己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掌上血红顺着指尖低落,抬手触及淡漠脸颊,如她的目光一样微凉似水。
“弥夜是我,伊图也是我,所以,我才是与你相遇最早的人。”
近乎痴迷的语气让夏倾鸾警醒,他说的话毫无道理,已渐近狂语,只怕是在地下石室中太久不见天日,孤寂摧毁了他的心智。是疯了罢,这般离谱,这般无药可救的迷乱。
赤情没有动,她只是用手掌撑开温热胸膛,尽量保持两人间的距离:“我说过,你是谁与我无关。阮晴烟是阮晴烟,萧倾鸾是萧倾鸾,而我是红弦,无论过往有何关系,今日你我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往事不可追,如今她是只为韦墨焰相守不离的红弦夏倾鸾,别无其他身份。
“那么,杀了我——用我教你的一招一式。”
那双异于沉默黑色的眼中闪着光亮,是他数十年积攒的痴缠。
弥夜与伊图最大的不同在于,伊图软弱怯懦不敢争取,而他,会为自己枯燥寂寞的宿命死死抓住唯一痴恋。伊图信天命不可违,所以当年宁愿远远守在阮晴烟附近看她往生赴死,却不肯带她远离将要消失的命运,结局,两人都是遗憾一生。
对一辈子都要守在荒凉石室中的精绝祭祀而言,能遇到与其命轨相交的人并不容易,如果有,那定是影响终生的人。伊图无疑是幸运的,万里之外名为阮晴烟的那个女子走到了他生命中,并最终成为他记忆里最重要最光鲜的色彩,比起什么都没有的自己,他得到的太多太多。
弥夜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里产生厌恶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寂寥身影在甬道中穿梭如若幽灵,死去千年的精绝亡魂沉睡着度过时光洪流,而他却要睁着眼细数每一天。
直到,某个刹那忽然头痛欲裂,支离破碎的记忆与庞杂信息涌入脑中,而在一幅幅疾闪而过的画面与一句句渺茫的语言里,他只记住了那张笑若灿星的华颜和她的名字。
“晴烟,留在这里你就不会死……”
呢喃如梦,惊了满室冷漠残破消弭。
晴烟,原来弥夜想要留下的人,想要保护的人,是娘亲。那么师父呢,这是不是说明师父对她的照顾也因为把她当做了娘亲的替身,所以才总在醉酒之后抱着她唤着娘亲的名字?
从一开始,当她颠沛流离的宿命降临那天起,真正看到她的眼就不存。所有人所见皆是她酷似娘亲的容貌下已经辞世的天下第一名妓,那个风华绝代、不染凡尘,带着无数人眷恋与思念拒绝了皇恩自刎于金銮殿上的奇女子。
萧乾叔叔拼命保护她是因为责任,对爹爹的感恩;万俟皓月救她,是看一个小孩子被官兵欺负心生怜悯;梁大当家收留她,是看中她胆大心细,虽为女流却能冷眼杀戮;韦墨焰第一眼便认出她,也是因为这幅面容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说到底,夏倾鸾不过是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人罢了,没有这张脸和萧家后人的身份,也许她早就死在了冲天的火光里,无人问津。
柔软却坚韧的弦静静落在地上,盘旋的红丝恰似血迹蜿蜒,没有开端,没有尽头。
我是夏倾鸾,不是阮晴烟,不是任何人。
声音哽咽在喉咙中无法喊出,目光里失落了什么东西,却无从寻找。师父,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给了她憎恨,给了她杀戮本领的人,原来从未看过她半眼。这一生令她远离光明与安宁的仇恨到底是真是假,为了报仇而活的前半生意义忽然消失,是不是代表她根本没有真正活着?
所有一切若都是虚无,那她为此失去的东西又算什么?
为了报仇,她失去了唯一的弟弟,失去了晦暗生命中最依赖的人,如今,连最后的归宿也再回不去。
如果没有被从小灌输舍弃一切都要为娘亲报仇的滔天怨恨,也许她可以再回到毒王谷与世无争的生活中等待苍老,也许能在与弟弟相认之后共享天伦,也许不会遇见纠缠一生的人中之龙,也许,只是默默地活着,然后默默地死去。
然而上天从不曾给予人如果。
手里已经握不住任何东西,而残酷的真相,将她前半生全部爱恨恩怨无情否决。
弥夜亦不曾想到,自己太过痴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会将苦苦等待数年的女子伤害如斯,使她的天地彻底崩塌。
怀中苍白滑落,他的手,终是抓不住。
第五十章 半阙离曲空成诗
夜行者只需一盏孤灯便可继续前行,失了,便永陷黑暗。
十多年苍凉岁月,夏倾鸾是靠着复仇恨意才能走到现在,却在一瞬间迷失了方向。
如今,还要为何挣扎求生?
颓然死寂中瞥见腕上赤鸾,振翅而不得飞离,被谁束缚着,再不见凤鸣。
盼与谁鸾凤和鸣。
过了究竟有多久呢,距离她被迫离开兰陵赶往陌生大漠?临走时指尖不舍地摩挲在大红喜服上,那样精致的衣服总是与她无缘的,即便穿上,也终将落得两散结局。
或许她本不该有任何归宿。
赤色妖光瞬起,凛冽杀气铺天盖地,几乎是下意识,弥夜放开手跃向石门,只留狂躁而混乱的白衣女子在中央目光死灰。
仍是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机关触动,上下交错升降的精铁栅迅速合拢,手指粗铁栅深入石眼的刹那,纱衣一角卷入其中,死死纠缠。裂帛声入耳,碧色深眸带着些许诧异看着冷冷站立的女子,仿佛从不相识。
那般无情而清冷的目光,绝非朝思暮想的温婉女子所有。
记忆忽然有些模糊,阮晴烟,萧倾鸾,她们究竟是相同还是不同?那些不属于他亲身经历的记忆总这样杂乱不清,它们的主人似乎从未分清过那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容分别代表着谁,又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付出的,却是一样的热衷与沉默相守。
离去时,掩藏一身神秘的男子显得有些落魄。
石门落下,黑暗之中只有一点油光昏黄。夏倾鸾就那样站着,直到两条腿麻木失去知觉,眼前光亮逐渐模糊,不知何时,忘却一切昏阙过去。
大概只有这样才能终止她的混乱。
朔漠空旷,一眼望尽长天,孤烟无处觅,长河落日湮没无痕,唯变幻莫测的晚霞似火,艳烈如若焚尽的蝶,哪怕千里万里之外都是一样。
与大漠中心长立仰望的人同样盯着这片火烧云的,还有目光不可见的异乡那袭淡漠身影,临风飘逸,玄裳猎猎,负手间隐约可见腕上黑色凤纹。
那片云红得异常却丝毫没有炽热之感,连绵至天尽头仍不见终结,就好像从他生命中突然消失的那个女子一般无处寻找。
已经是两个月过去,毫无消息。
“阁主,安平公主使者求见。”
“有什么事说与少弼,朝廷相关的,我不想再听到半句。”
躬身禀告的子弟强压战栗,直到提心吊胆退出此层阁楼方才长出口气。
他入破月阁的时间并不算长,因着聪明机警颇得阁主提拔,不过才半年而已便已做到宿主地位。然而每次见到那位手握江山睥睨天下的人中之龙时,清冷身影周身围绕的疏离与孤傲都会让他止不住颤抖——强至无人能敌,年纪轻轻却已是武林盟主,凭着数十精英部属镇压整个武林江湖,这般气吞山河令他憧憬不已又深深畏惧。
只是那人太寂寞了,坐在议事堂中面无表情便罢,连平时都这般孤单,总是一个人站在阁台上默默饮酒自斟自酌,或是索性斜倚扶栏望着远山如黛不发一语。
想来全都是为了红弦堂主吧。
入破月阁时曾经有幸见过人中龙凤并肩而立,那般容貌气质无不契合无瑕,风华绝世,可惜了那日万人朝贺的惊世大婚,竟因红弦堂主不辞而别成了武林笑柄。那时起,阁主再没笑过,亦不曾谈起关于那抹红与白交错的点点滴滴。
然而他知道,寻找红弦堂主的事从未停歇,阁主每日在这里遥望亦是为了等天边孤雁何时能捎来一纸喜信,总不致错过片刻。
如此惊才绝艳,王者无双,也唯他才能一边尽付痴情,一边心思细密谋算天下。平定江湖四起的叛乱不说,更借力与谋反的安平公主争夺皇权帝位,竟是要将武林和朝政一统于己身。
这样的人,才值得倾尽性命追随献忠。
“东海,你在这里做什么?”温和声音打断思绪,抱着稚儿的堇衣女子侧目望向楼上,稍稍放低音量,“阁主还在?”
“是——已经一整天未曾挪动了,酒倒是喝了足有三、四壶。”东海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多管闲事,略显不安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