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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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我不语,笑叹着道:“隆基最是年少风流,风头更甚当年的成器,两者如今相较,竟有些不相上下之势了。”
我见他句句提点,知他不肯放过此事,默了片刻,道:“永安明白叔父当年有意偏护,掩盖多年,只是这宫中事又怎能逃过皇祖母的眼,如今永安早已幡然醒悟,惟愿珍惜眼前人,过去事早已忘了。”
他既已此为把柄,倒不如尽数点破。当日殿中唯有我和仙蕙,连婉儿也是拟旨时才得以入内,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求证,倒不如给他落了实处,只需他将信将疑,再去细想那圣旨,必会觉得蹊跷。
如此抗旨之罪,皇祖母仅降了李成器一个封号,显见偏袒李家之心。而对于他,又多了分忌惮,少了个筹码,绝无坏处。
他笑意如常,点头道:“你若如此说,本王倒也了却了心事。”我瞧着他,轻声道:“终归都是嫡亲的孙儿,落到皇祖母那处最多一句年少风流罢了,”我见他不再说什么,看了眼累得合眸的永惠,行礼道:“叔父若无事,永安就告退了。”
他颔首,扫了眼永惠:“又是个美人胚子,临淄郡王好福气。”
………………
回宫的路还长,永惠又睡得沉,我怕吵醒她,便吩咐冬阳去命人准备茶点,在临河的暖亭里停下来,想着等她醒了再回去也不迟。
约莫过了会儿,天却下起雨来。
河上有浮舟来,远见了两个内侍撑着伞,快步将两个年轻的少女迎上岸,身后有四个宫婢都被淋得湿透,却毫无遮蔽,想来是游玩时没有准备,只能任雨淋着。
临近仅有这一处可避雨的暖亭,不过片刻,她们就已走到了亭外。
两个少女进了亭,齐齐抬头看我,竟是生得极相像。我见她们裙衫有些南方的特色,又梳着反挽髻,颇有清河古韵,渐明白了她们的身份,起身行礼,道:“武氏见过两位夫人。”宫中自南方新来的,只有清河崔氏,李成器的新妾了。
那两个对视一眼,大些的那个笑了声道:“原来是弟弟的新宠。”
她笑中夹着细密的棉针,刺得我暗自苦笑。五族七姓自古联姻,李成器新纳的这一对崔氏姐妹,听说正是王寰的表妹,如今听这话中的味道,果真不假。
我笑了笑,没接话。
两个人又互看了一眼,年纪小些的扫了我一眼,吩咐身侧人,道:“让外边的都进来吧,如此淋着雨也不大好。”外头拿着伞得内侍愣了下,草草看了我一眼,这暖亭本就小,将将能容下五六人,此时我和夏至在,又添了这两人,外头却立着六人,怎么够站?
那内侍犹豫了下,低声道:“小人们无妨的,夫人们不要淋雨就好。”小崔氏对我一笑,道:“那只能委屈妹妹了。”
我早料到如此,只笑着道:“无妨,看她们也淋得湿透,还是避一避的好。”她的品阶在我之上,又是望族之女,就是让我站到雨中淋着,我也不能说什么。
我示意夏至撑伞,走到亭外的亭檐下,将暖亭让给了他们。
夏至低声询问,是否要表露小县主的身份,让她们让出亭子。我摇了摇头,没说话,她们既知道我,便该知道我怀中的婴儿是谁,只不过是仗着刚入宫没几日,佯装不知罢了。过了今日再有人追究,或是问起此事,推脱两句也不会有人真计较什么。
我又不是没伞,何必贪这一时义气。此时殿处正是天翻地覆,这处更该小心谨慎,宫中无处不是皇祖母的耳目,此处稍许纷争传入殿内,就不知会被人说成什么。
崔氏姐妹是他的姬妾,若有错,总会牵连到他。
过了半个时辰,雨势却没有小上分毫,我怕永惠忽然饿醒,正苦于如何回去时,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叫我,抬头才发现是几位郡王,估摸是因大雨散了跪地的众臣,他们才得以回宫。
李隆基本是面带喜色,此时已僵在脸上,自内侍手中夺了伞,大步走来。李成义拉着李成器说了几句话,李成器静看着我这处,点点头,也向着我这处而来,虽不及李隆基快,却也敛去了笑容,双眸幽深,喜怒难辨。
亭中众人此时才注意到来人,一时间尽是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你这是在和谁斗气?大雨天的站在亭子外做什么?”李隆基拉住我的胳膊,低斥道,“还不去快进去!”我本是没什么气,却被他呵斥的恼火起来,瞪了他一眼。他被我瞪得怔住,摸了下我的手,声音柔了下来:“冰的吓人,先进去再说。”我本是想走,见他如此也不好坚持,只能随他入了亭。
崔氏姐妹还半行礼着,他扫了二人一眼,道:“起来吧。”说完,接过我怀里的永惠,道,“我替你抱上一会儿,你先在暖炉处缓缓身子。你倒是给她裹的严,自己穿那么少。”
他也是个聪明人,见那两个人就该能猜到七八分,也没再继续追问。此时,李成器正走进亭子,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见我裙鞋尽湿,微蹙了眉。
我心中微酸着,含笑行礼,道:“郡王。”
他颔首,道:“起来吧。”
我站起身,走到暖炉旁,刚才所有的平静都已不复。这是我自嫁入东宫后初见他,此时彼时,竟已过了十数日。
李成器看了一眼熟睡的永惠,才转而去看崔氏姐妹,沉声道:“跪下!”
崔氏姐妹微怔愣下,立即跪倒在地上,不敢再抬头。
第40章 三十九 新怨(1)
亭中顿时静下来,没人再敢出声。
他走到两人面前,道:“永惠县主尚还年幼,若是淋雨受寒,本王如何与恒安王交待?武家的县主,临淄王的侧妃,岂能如市井小儿任你们摆布,此事若是传入皇祖母耳中,连本王也保不住你们,何谈清河崔氏!” 崔氏姐妹脸色惨白,不敢有分毫辩驳。
他又低斥了数句,才看了一眼李隆基道:“将永惠抱回去吧。”李隆基颔首,将永惠递给夏至,示意内侍将伞给他,唤了我一声。
我走到他身侧,向着李成器行礼道:“郡王,妾身告退了。” 他点头,道:“抱歉。”我心中一窒,抬头看他时,两个人的目光已交错而过。
他敛眸盯着崔氏姐妹,我也不敢在久留,忙走出亭子,一脚踏入了雨中。此时,李隆基已在我头顶撑起一柄青伞,与我走在前边,几个内侍都守着夏至随着,不远不近的,落了五六步的距离。
雨纷乱地砸着伞面,又急又猛,我和他却极安静。
待走出很远,李隆基才低声道:“抱歉。”我微微笑着,没看他。他过了会儿,又涩声道:“我才说要护着你,就害你如此,难道连句抱歉也不愿听吗?”我停下脚步,瞅了他会儿,才笑问道:“皇祖母赏赐王氏的洱海木雕,你为何要送到我宫里?”
身后随着的内侍也都停下来,静候着我们。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摇头,道:“偏宠我不止是让王寰忌惮,让日后入门的姬妾谦让,最要紧的是让皇祖母欢心,对吗?”
皇祖母最喜赐婚李姓与武姓,就是为了日后能血脉相连,不至一门灭尽,而我虽被削了封号,却仍是武家的人,李隆基如此偏宠我,自然应了皇祖母的心思。
更何况,在皇位传承的最关键时候,每一步微妙的胜算,都可能决定最后的大局。
他凝视着我,没答话,我接着道:“你的偏宠,皇祖母已看在眼里了,这几日多往王氏宫中走走,睡床总比睡塌好。”他忽然拉住我的衣袖,低声道:“永安,你说的都对,可我绝没想到会发生今日的事,若是王氏,或是我宫中任何一个女眷,绝不敢如此欺你。”
我拨开他的手,道:“我没有气你。”他静了下,眸中暖意渐散了去,片刻后才松开手,道:“我知道。”说完再没出声。
…
来俊臣被闹市斩首时,听闻场面极血腥,围观百姓撕扯尸身,挖眼剥皮,生啖其肉。
冬阳边伺候我坐下,边绘声绘色地说着,我正听得心惊肉跳时,却见夏至眼浮了层水光,心中一动,给冬阳使了个眼色,道:“去换壶丁香花茶来。”冬阳应了声,端茶出了房。
我虽不知夏至入宫前的身世,但见她如此,便也猜到十中有九是和来俊臣有关,不禁暗生感叹,对夏至轻声道:“宫中朝中,被来俊臣祸害的人不知有多少,今日既然他遭了报应,你若想哭就痛快地哭吧。”
果真不出所料,话音还未落下,她就已僵了身子,立刻泪如泉涌般,软得坐在了地上。我看她如此哭着,想起多年前那天牢一行,正出神时,就见冬阳匆匆走进来,见到夏至吓了一跳,缓了下才对我道:“郡王来了。”她说完,赶忙上前扶起夏至,替她擦干泪。
我站起身,一边寻思着李隆基是为了何事而来,一边迎到了屏风处。忽然,一股酒气扑鼻,一个人影摇晃了两步,砰地撞在了屏风上,我忙伸手去拉,他身后两个内侍已经稳稳扶住屏风,惊得对视了一眼。
“永安,”李隆基眯起眼,定定看着我,道,“我很开心。”
我知道他指得是来俊臣的死,边掩住鼻子,边点头笑道:“我知道,快先进去吧。”他紧扣着我的腕子,靠在我身上,任由我扶着进了房,我直接将他带到床上,替他脱靴盖被,忙完后才吩咐夏至去备热汤,冬阳则早已端来了热水。
我接过温热的湿巾,为他擦了脸和手,他始终靠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也不说话,也不闭目休息,看得我有些莫名。
我将湿巾递给冬阳,接过夏至手中热汤,舀了一匙,凑到他嘴边道:“快喝了,喝完赶紧睡一觉。”他了小半口,重叹口气,打趣道:“娶进门大半年,竟到今日才喝了你一口汤。”
我又舀了一匙,笑道:“你若再口没遮拦,我就把你送到正妃宫里了。”他摇头一笑,没敢再说什么,继续喝了几口汤,便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
我替他放了床帐,坐在了帷帐外,估摸他这一睡怕要明日了,便吩咐内侍去准备他明日的衣裳,正拿起书准备静心看时,夏至已疾步走了进来,脸色青白地盯着我。
我心头一跳,放了书,示意她近前,低声道:“又是什么事?”她扫了眼床帐处,低声回道:“王妃那处出了事。”
王寰那处若有差错,十有八九是腹中孩子的事。我忙道:“说下去。”她紧着声音,道:“白日王妃和郡王大吵了一架,郡王甩袖而去,王妃一时心火上来摔了东西,也动了胎气,此时沈太医已来了,说胎儿定是保不住了,让郡王赶紧过去看看。”
我蹙眉看了眼床那处,暗骂他沉不住气,走过去叫了他数声,他却已醉得人事不省,若要他去,怕是不可能了。
可此事已发生,太原王氏绝不会罢休,必会将此账尽数算在李隆基头上,若是传入皇祖母耳中,也不知会如何惩治……我正想着对策时,外头已传来隐隐吵闹的声音,竟是冬阳和人争了起来。
我心知不能再耽搁,忙对夏至道:“去将冬阳唤进来,紧闭宫门,就说郡王睡下了,”我又寻思了一下,索性放了书卷,起身道:“随我出去看看。”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带着夏至走出宫,站在石阶上,看着石阶下的几个宫婢,她们的眼和脸,都夹杂着畏http://。惧和隐隐的恨意。
我暗叹口气,冷声道:“郡王已经睡下了,若有事明日再说吧。”西凤恭敬行了礼,沉声道:“王妃那处已有小产迹象,若是郡王再不去,怕来不及了。”
我静看着她,不发一言,直到将她看得垂了头,才沉默着转身而回,令人紧闭了宫门。
待回了殿,我坐回到卧榻上,拿起方才读了一半的书,继续看起来,终究是满心纷乱,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读下十个字。
夏至满面疑惑地盯着我,冬阳则已沉不住气,低声道:“此事本和夫人无关,可这一露面,再紧闭了宫门,传出去就真成了夫人的错处了。”我依旧盯着书卷,随口道:“你们可以私下递出话,说我善妒成性,是郡王一时情迷,才误了今夜事。”
她两个惊得对视一眼,不解看我,我轻声道:“你们两个都是自幼跟着郡王的,我也不妨明说,若是因我善妒而致此事,最多是被责罚嫉恨,若是郡王因此得罪了太原王氏,绝不是一两句就能善了的。”
冬阳欲要再说,已被夏至拉住了袖子。夏至深看着我,行礼道:“奴婢退下了,夫人早些休息。”我点点头,看着她二人退出去,才紧捏着书卷,头一阵阵刺痛着。
女人的嫉恨,本是因着男人的三心二意而起,可最终嫉恨的却是害自己失宠的女人。我又何尝不想避开这祸端?可即便是避了,也有牵连,倒不如就势将错都引到自己身上,若他醒来能好言好语地哄了,终归是夫妻名分,天长日久的总有化解时。
房内外都静悄悄的,我几次起身想唤醒李隆基,都是徒劳,直到天蒙蒙亮了,他才呻吟了一声,低声叫着水。
我倒了杯凉茶,扶着他坐起来,喂着他喝下,又在床边静坐了半个时辰,他才勉强睁了眼,盯着我看了半晌,撑起身靠在床边,哑声道:“占了你一夜的床,你就如此瞪了我一夜?”
我咬唇看他,过了会儿才道:“王氏的孩子没了。”他惊看我,道:“什么时候?”我低声道:“昨夜。”他闷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意,道:“怎么不叫醒我?”我道:“我叫了数次,你根本都听不到,”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来我这处时,已经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