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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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举寇边……
不过四个字,我已明白此事远非他说的这么简单。一时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他的眼睛,却都尽数打散了,唯有阵阵不安席卷而来,脑中早已乱成了一团。
帷帐内只有一盏灯烛,将两个模糊的影子揉成一片,不分彼此。
过了很久,我才紧紧攥住他的手:“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说完这句话,只紧张地看着他,再挪不开视线。他反握住我的手,凑过来搂住我:“永安,我今夜入宫不是想做这些,相信我,我们以后一定会很平安,也一定会在一起。”
我忍着眼泪,用力点头。
他安静地抱了我片刻,才松开手,扶着我躺好:“睡吧。”我不敢放开他的手:“明日什么时辰走?”他缓缓伸出手,抚着我的脸,压低声音说:“你醒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明白他是不愿让我彻夜不眠,等着那个定下的时辰,可他也一定明白,即便是不知道,我也注定是整夜难闭眼了。
然而,就是因为太清楚彼此的性情,我只能闭上眼,不再说话,让他能狠下心走。
直到听到脚步声消失,我才睁开眼,看着帷帐怔怔出神。
…………………
待到半月后,婉儿才说有幽燕的捷报。
她仰面躺在塌上,笑着看我,眼睛里分明都是笑意,却偏就不告诉我她看到了什么。我无奈看她:“罢了,我也不等你了,既然是捷报我就安心了。”婉儿咦了声:“捷报归捷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
心大力一抽,我险些落了茶杯,可看她仍旧散不去的笑,才明白是被她骗了。她笑着摇头,又摇头,终是起身理了理衣衫:“罢了,你听好,突厥知虽挂帅为相王,亲自领兵的却是相王长子,寿春郡王李成器,故而王师未至而寇急退。听好,是王师未至而寇急退。”
我哑然看她,那深笑竟是暖融融的,像是感同身受一般。
她不等我说话,又笑吟吟地添了句:“永安,你真是好眼光,好运道,连我都开始心生嫉恨了。如此男儿,别说是你皇姑祖母登基以来,就再往前说都未能有半个与他比肩的,突厥人生性暴虐,竟也能被吓得听见区区一个名字,就立刻退兵。这算不算是最大的捷报?”
我耳根有些发烫,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话,心中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这一夜,皇姑祖母在奉宸府内留住,婉儿也恰好不当值,就趁着这难得闲暇留在我这处吃晚膳,吃完不过一个时辰,又说要吃酒。我唤夏至冬阳去备菜添酒,她就在我案几边自行研磨写字,那一笔笔,一字字,都独有风韵。
若说李成器的字是风骨卓然,那她的字就是风雅至极。
我立在一侧看,叹道:“说起来,当初姐姐在身侧,我竟然都不好好去学一学这笔法,真算是年少无知了。”
她笑了声,放下手中笔,正要说话时,夏至就已经提裙跑了进来。我吓了一跳,正要问是何事,她已经噗通一声跪下叩头:“县主,永泰郡主遣人来,说是有人命关天的事要见县主。”我怔了下,心底阵阵发凉:“快让她进来。”
夏至忙起身,婉儿却忽然出声道:“让她回去,就说县主睡下了。”我听得心惊,看了婉儿一眼:“姐姐知道是什么事?”婉儿从不是喜管俗事的性情,又和仙蕙私交平平,为何才听见这么一句,就立刻能说出这种话?像是深知内情。
她叹口气,挥手屏退夏至:“今日我留在你这处,就是怕你插手此事。”我不解看她,她伸出手,紧紧攥住我的双腕:“你皇姑祖母下了密旨,让李重润、武延基和仙蕙自尽谢罪。”她语气平淡,可却如巨雷轰鸣,震得我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我紧紧盯着她,“为什么皇姑祖母会下那样的旨意?为什么你会事先知道?为什么你知道了不阻止?为什么?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她攥得很紧,像是要透过手腕的痛感,让我彻底冷静下来。可让我如何能冷静?
难道真是因为那些荒谬的话,就可以让皇姑祖母下旨要了三个孙儿的命?更何况仙蕙腹中还有孩子,那是武家李家的孩子,流着皇族的血,也同样留着皇姑祖母的血……我深吸着气,让自己保持清醒,我不能乱,必须要做什么,一定要做什么救仙蕙。
“永安,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管,”婉儿告诫着看我,“这件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管不到,也不能管。”我苦笑:“我明白,这宫中死任何人,都是有层层原因,都需要很多人在暗中促成。告诉我,是谁真想要他们的命?”
婉儿抿唇,似在犹豫。
我摇头看她:“算了,放开我,我现在不需要知道到底是谁这么狠,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一定是他们的兄弟姐妹,一定是武家李家的人,”我看她眼神恍惚了下,使劲拉开她的手,“人命关天,先放我去救人。”
她眸色一冷,肃容道:“你要如何救?去求你皇姑祖母?她既然下了这样的密旨,就绝不容有任何人多说半个字。去求你父王?恒平王本就无权无势,自保容易保人难。去求李成器?他远在幽燕,怕是仙蕙已下了葬,他尚未收到密信。去求太平?还是……”她顿了顿,才莫测看我,“去求李隆基?”
我被她一句句问得哑口无言,可就是最后那一句李隆基,分明就带了些嘲弄的味道。我知道她不可能会以李隆基和我的旧事玩笑,难道真的是与李隆基有关?我不敢置信地看她:“真是李隆基?是李隆基做的?”
她沉默着看我,我身上忽冷忽热的,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不是他,”婉儿忽然出了声,“此事表面上看,是那几个小辈口无遮拦,非议天子。实则是你皇姑祖母,或者更直接些,是张氏两兄弟为了打压太子一脉所做。”
张氏兄弟……那就是太平公主的授意?或者是他们兄弟圣宠正浓,想要做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美梦?我无暇再深想,追问道:“李隆基在其中做过什么?或是……”脑中闪过李成器的影子,他和太平暗中有往来,难道……不可能!
“密旨是我写的,”婉儿直言不讳,“当时殿中还有几个李家小辈,其中就有李重俊、裹儿和李隆基,这几人在圣上大怒时,主动叩请你皇姑祖母降罪,严惩不贷。”
我不敢说话,只看着她的眼睛,直到她很轻地点了下头,才感觉到浑身脱了力,险些坐到地上。那两个虽是同父的兄姐,却并非和仙蕙自幼相伴,可李隆基……李隆基可是同仙蕙自幼一起,从大明宫到太初宫,都是情同亲兄妹的啊!
没顶的绝望,几乎让我窒息。
我紧抓着桌角,强迫自己镇定,一定要想清楚,究竟还能做什么。
可婉儿说得句句透彻,主导此事的就是皇姑祖母、太平公主,这两个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想要哪个的命,那就等于彻底断了阳界生路,谁也无法阻挡。上次若非太平肯为我向陛下低头,我怕也早是这宫中一冤魂了……
是了,若是皇姑祖母的本意,能劝服她的只有太平。
若是太平的本意,那也只有她能救他们。
我不敢再耽搁,转身就往门口跑,刚才想要叫夏至,又被婉儿一把拉住:“你想要去找太平是不是?太平是什么人?她是这宫中朝中最骄傲的人,除非你对她夺位有用,否则她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喘着气,几乎要哭出来:“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试一试。”她摇头:“不行,你不能去,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李成器打算。他当初放弃了很多东西,才能让太平入宫为你求情,如今他远在幽燕,你在这洛阳若是被无辜牵连,让他怎么办?万一太平以你为筹码,要他放弃更多的东西,怎么办?”
她说的话,绝非是为李成器着想,而是知道,李成器是我最大的软肋。
我紧咬着嘴唇,口中不觉已是一片腥甜。
她伸手抱住我:“还来得及,今夜只是下了密旨,永安,还不是绝路,”她的话轻柔暖心,一寸寸消融着我心中的恐慌,“你皇姑祖母以三日为期,这宫内外既然有人想要他们的命,那就肯定也有人要保住他们。你放心,我想办法救仙蕙,但是今夜你一定不能出去,这是风声最紧的一夜,你必须呆在这里。”
我任她抱着,怔怔地看着烛火。她不停喃喃着,我却再也听不进半个字,一念生死,我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可是今夜却又一次如此接近,近到无力承受。那日殿上众人不过是给了我稍许难堪,仙蕙便已冷声嘲讽,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变过,如果今天换做是我,她若是能先知道消息必然会不顾一切冲入宫,不顾一切去求情。
婉儿把我拉到塌上,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可我却只想见到他。这么多年来,竟还是初次如此强烈地想他,想他能回来帮我。
想让他告诉我该如何去做,如何做才能不连累任何人,如何做才能保住仙蕙……
第65章 六十四 岁月无声(2)
虽说有三日余地,可我却不能再如此等着候着,等到最后也不过是看她命丧黄泉。
我让夏至往李成器府上递了密信,虽然明知他不会在三日内收到,但总是个机会……待到放了笔,却又有了些犹豫,总觉有什么不妥处,却又摸不到头绪。
夏至见我犹豫着,低唤了声县主,我这才狠心折好,递给她:“把这封信带给你哥哥。”夏至颔首,仔细收好后快步出了门。我坐下又想了很久,才又站起身吩咐冬阳去备下琼花膏,与我一道回恒平王府。
冬阳并不晓得此事,还以为我真的是回去探望父王姨母,很是欢喜地多问了几句,要不要将圣上赏赐的衣料也带些去,我无心再管这些俗事,是颔首让她快些准备。眼下婉儿在陪着皇姑祖母,也只有在这时,我才能有机会出宫。
正是夏末秋至时,却还有着些虚浮的燥气。
我下了马车,不知是因昨夜未睡好,体虚所致,抑或真的是天气所致,已出了一身薄汗。冬阳见我抬袖拭汗,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僵住,我被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大门口才终是明白了。
李隆基正抱着永惠,笑眯眯看我。
我看着他那双越发斜挑的眼,脑中尽是昨夜婉儿的话,胸口闷得喘不上气。只能捂住压制着疼痛,他脸色变了下,将永惠交给身侧李清,大跨步走下玉石台阶。我抬手示意他不要靠近,却被他一把握住了腕子:“永安,如何了?要不要传医师?”
我没力气挥开他,只能冷冷看着他,痛得说不出话。
他脸色一时泛白,却终是忍住,低声下气地说着:“有什么话进门再说,好不好?”此处是恒平王府,我不想在大门口和他僵持着,被人看了笑话,勉强说了句:“放手。”他傻看我,这才缓缓松开手,我没再看他,立刻让冬阳扶着我进了门。
一路沿着小路而行,经过的下人纷纷躬身行礼,连声唤着县主、郡王,我听这声音就明白李隆基一直跟在身后。约莫慢走了会儿,才舒服了些,便对冬阳轻声道:“今日碰上临淄郡王在此处,你可想好了,是随着我,还是跟他走?”
她怔了下,才轻摇头:“奴婢不知道。”我停下来,看了眼远处也停下来的李隆基:“冬阳,你这是在为难我,也是在为难你自己。”她眼中似乎浮上泪,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奴婢明白,奴婢是临淄郡王的人,可县主终有一日是要跟着寿春郡王的。即便是留在这里,也得不到县主的信任。”
我早知她的心思并非是只粗不细,若不然,李隆基也不会挑了她与夏至,放在我身侧。可却仍是未料到,她竟能如此坦然待我,说出了我和李成器的顾虑。
远处李隆基只随意立着,似乎并不着急。
可若是他明白冬阳的心思,究竟会如何做?如何反应?我却猜不透。
我反握住冬阳的手臂:“你说的一字不差,即便是日后留在我身边,我也绝不敢尽信你,不会待你如心腹姐妹。可若是放你回到他身边,”我又看了一眼远处的人,“我却不知他会如何待你,也不知是否真能如你所愿。”她犹豫着,低头半晌才道:“奴婢这辈子只想跟着县主。”
我颔首:“去替我唤郡王过来,就说我要私下和他说几句话。”冬阳应了是,忙快步跑过去传了话,李隆基这才独自走了过来,凝眸看我:“心口还疼吗?怎么忽然有这种病症了?”
我摇头,示意他听我说:“今日我想求你,却并非是为我自己。”他倒是毫不意外,也摇头:“此事已成定局,如今谁都救不了她。”我静看他:“只要没有人头落地,就没有定局一说。这么多年,你们李姓皇族哪个是说死就死了?”
他神情一时莫测,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说:“永安,你从未如此和我说过话,就好像你我从未有过关系,有过……”我打断他:“若非是婉儿亲口所说,我不会相信你真的就任由此事发生,甚至不惜推波助澜,将仙蕙推上绝路!”
若要取得皇位,的确不能如此干净。
可也无需杀尽李家武家的子孙,做的如此决绝。
他眉心紧蹙,重复着:“是婉儿说的?”我不置可否,继续道:“李隆基,你明白我的性情,日后若真有对立之时,我绝不会用你对我的情意要挟你。但这次,我不是为自己求你,我只要你想想那不过是你的妹妹,她不是皇姑祖母,也不是太平公主,她不过是个胸无大志,只想着如何做个好母亲的李家郡主,”我努力压住怒气,定定地看着他,“她还是和你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嬉笑怒骂的人。”
他眉头更深了分,斜挑的眼中尽是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