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太阳-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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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好做活,人少好吃膜。尽管飞机场的工程很浩大,但是禁不住二十万建设大军发挥革命加拼命、无往而不胜的干劲,很快就完工了。
单说从工地上回来的欧阳柏舟,几个月以后,总觉得心热腹烫,饭量也大增,偏偏喜欢偷吃生产队上长在霜地里的萝卜,越冰心;体内越需要。她就是觉得这透心凉感觉好;能压一会儿心火。
这一日,航校的飞机在练习投弹,有一颗炸弹丢下去没听见响声,指挥塔派地勤兵驱车去排险,以免伤及百姓。当士兵们赶到炸点附近,看见那颗炸弹半截儿扎在萝卜地里,尾部还在哧哧冒黑烟,又见萝卜地里爬出来一个人,被熏得煳衣烂衫、乌眉灶眼。这个倒霉的家伙显然是被吓瘫了,所以只能爬而不能走,裤裆里环境不好是肯定的。炸弹没爆炸,所以肯定没伤着他(她),烟子是不会伤人的;炸弹也绝对没砸着他(她),从那么高落下来,要是砸着,早死了;动能加势能,即使扫个边儿,也别想动了,岂能爬?所以士兵们也不着急抢救,任其爬地上定定神,然后看其咋说。
那人一出声,才听出来竟是个女的。只听她哭诉道:“我不就是偷个萝卜呗,还犯得着你们派飞机来炸吗?嗯嗯——哼哼┅┅呜!”
一听她能说话,知道她没事儿,士兵中一个爱调笑的答:“喂,大姐呀,我们不是炸你。你看吧,这么大冷的天儿,飞行员担心你吃凉萝卜感冒,所以送一个大大的、热热的烤萝卜给你!”
“不稀罕!冰冻萝卜最合我胃口!”
在人前不敢站起来的这个偷萝卜者不是旁人,正是欧阳柏舟。会事的士兵很快猜出了她的心思,于是呼唤战友们驮了炸弹迅速离开;留她一个人在那儿哭哭舒服吧。柏舟盯着他们绝尘而去,才爬起来,一路夹着腿、避着人回到家里,反复洗澡洗衣不提。
就怕不犯,单怕常干,终于有一次正在她拔萝卜时,被队长黄金抓了个现行。
“你为什么喜欢吃生萝卜?”
“想吃呗!吃了美迈①!”
黄金觉得不对劲,把她领到大队卫生室,让赤脚医生给她检查检查,看她得了啥病。经任务一号脉,断定她身怀有孕。
诊断一出,犹如五雷轰顶。柏舟马上回想到那晚的弥朦之梦,一个叫“不能免”的“仙男”竟然是真人,梦中当新娘之事竟然是真事。想到这儿,她的头“嗡”地大了,卫生室的房顶“呼”地转起来,脚下的地也跟着加速旋转。众人看她“咕咚”栽倒,昏厥过去。
未婚先孕,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的事。哪个姑娘要是出了这事儿,准是死路一条,因为人言可畏,唾沫星子淹死人。
被抢救过来的柏舟捂脸奔出卫生室,泪水洒了一路,象是过了一趟洒水车。她感觉有无数只手比成手枪形状,捣着她的脊梁沟大骂和大笑,纵然逃回家中,那无数个指头上又喷出子弹,追着她射,把后脊梁打成了筛子底儿。
她的精神世界彻底崩溃了,灵魂空间也完全失衡了。满脑子充斥着可怕的镜头:太阳横飞,月亮乱窜,星体相撞,全世界都在燃烧、爆炸。在疯狂的星系里,柏舟全然地疯癫了。她坐在筝前,疯狂地弹奏《渔舟唱晚》中最疯狂的那一段。甩飞的头发甩飞的泪,满脑子甩不掉那晚自己可耻的疯狂摇腚的动作。
其实,卫生室里所有在场的人都十分可怜同情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害怕说出去她思想承受不了,在她走之后,都相约守口如瓶、决不传扬。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医生。经过一段时间的心态调整,也经过柏舟的观察,发现村民们看她的目光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又鼓起勇气,决定“苟活”下去,继续笑对每一天的太阳和面孔。但她深知,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肚子出丑,所以必须尽快打胎。
那一年,一些报纸不负责任地向群众推广吞服蝌蚪避孕和打胎的偏方,然而当时是冷天,没有蝌蚪。柏舟暂时用蹦跳流产之法,好不容易等到热天,有了蝌蚪,就咬牙拼命活吞蝌蚪,却都没有效果,明显的变化是肚子大得出不了门了。
后来,经有关方面试验证明,所谓“简单、省钱、稳当可靠和无任何副作用”的活吞蝌蚪单方,是伪科学,不但无效,反而容易使妇女染上寄生虫卵,损害身体健康。
祸胎打不掉,柏舟只得谎称得了脚疾,走不了路,整日躲在屋里。假若发现有人来串门,她必须躺床上,周身用厚被子裹起来,戚哎哎一番。为了应付实诚村民的探视,她还真得自己下手,把好好的脚割烂泡肿,以转移和吸引视线,让他们把眼睛珠子凑脚上研究抚摸。就这样,在诸多不便和泪雨愁云中,柏舟好不容易熬到十月胎满,生下来一个像她一样美丽漂亮的女婴。
该女婴无父姓可姓,柏舟只得让她随自己的姓,取名欧阳玉。然而,满脑子所谓伦理道德思想的欧阳光坚决反对使用他的姓,认为这是严重地有辱祖宗。他不仅不让女婴姓自家的姓,甚至决定要把她从速从快地除掉。
欧阳光的筝艺是光县一绝,他本人就是民族瑰宝中的一个活宝。他也非常识筝。他有一架发挥起来得心应手、视若命根子的古筝。经过历次运动,不管是打砸抢还是破四旧,历来胆小的欧阳光却一反常态,为此筝出奇地勇敢,东转西藏地把它保护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他做外公的不慈,而是他固执地认为,既然伤风败俗的事情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考验他伦理观、是非论的时候到了,他有责任有义务承担起义不容辞的使命——大义灭亲,把丑事消弭于无形。作为心灵失血的补偿,他痛上加痛,二痛合一痛,痛下决心,决定用自己心爱的古筝作为外孙女的陪葬品——一口特殊的棺材。
女婴出生一周后的这天4点多,欧阳光泪泗横流地轻抚了一曲《广陵散》后,把筝底撬掉,趁着黎明前的黑暗,也趁着女婴的酣睡,把她放进筝盒,再把筝底重新钉上。
此时,欧阳柏舟撕心裂肺之状最是凄惨,哭又不敢大声哭,蓬发罩脸,像躲避针扎刀割一般蜷缩在被子里,在这顷刻之间“人工降雨”淋湿了半床被褥。在此生死永别之际,欧阳光不忍闻謋然之声,把头一迈,不再看,一狠心,抱起筝和锨出了门。
不知欧阳玉性命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①迈:方言中用在语末的助词,相当于“啊”。
第一卷 第十八章 老母猪拖回“筝棺”
当欧阳光夹着筝、扛着锨经过黄金家门口时,在昏暗中,他和队长家的老母猪对了眼光。尽管它不是人,欧阳光也象做贼被捉了现行似的,心疙瘩“嘣嘣”翻跟斗。他象被砍了脖筋似的,下意识地耷拉下头,理曲地避开老母猪的眼光,怏怏地溜了过去。
他出了村,走了几里地,钻进草深林密的山坳,放下筝,胡乱选了个坟址,挖坑,埋掉。
天光大亮时,他如释重负地回到村里。在十队的“人民大会堂”——碾盘之附近已经聚拢了很多人,有的在吃饭,有的在吃烟。队长黄金、木匠汪汪水、赤脚医生任务、风水先生许阳仙(过去搞过迷信行当,现在不敢搞了)蹲在碾盘上,其他人或蹲或站在碾盘周围。欧阳光也装作没事人似地凑到跟前,听他们议论些什么。
许阳仙说:“择墓址非常重要,不能胡乱埋个地方算哪。”欧阳光心一抖,觉得他是专门针对自己说的,脸顿时像被血手扇了一巴掌似的,“唰”地红到耳根。他下意识地左右瞅瞅,发现没人注意他,才知道是自己多心,于是继续听。
许阳仙接着说:“如果乱埋,万一葬到了阴司地,死人不会化,还经常盛装异服地出来,坐在坟头或路边,祸害过路人。”任务说:“如果真有你说的阴司地的话,我死了专门想埋到这样的‘风水宝地’。埋到一般的地方,死哪也就死哪;埋到那‘好处儿’,死了还能穿得光光鲜鲜的,经常出来透透气,找活人聊聊天,多美呀!”
许阳仙驳斥道:“美个屁。三队汤鹤翔的小儿子汤启圣在李镇上中学,有个星期六下午放假回家,经过鬼光谷,听见柏树林里飘出‘叮乓’声,不知道谁在干什么。他好奇地钻进去看个究竟,发现一座坟旁蹲着一位盛装异服的少妇,正在凿墓碑。他问‘你在干什么呀’,那女的掠出媚眼扫扫他,回答道:‘都怨石匠太马虎,把我的名字刻错了,我给它改过来。’启圣一听是鬼呀,挖开就跑,那女的努努小嘴儿,对着他的背影一吸气,他就被摄住了心志,退着一屁股坐进鬼怀里了。女鬼也没强迫他做别的,就是让他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据说那女鬼是他哥哥汤圆的前妻刘年年。启圣回家后就死活不上学了,一个劲地念叨‘我要结婚,我要结婚’。汤鹤翔攥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地说:‘启圣啊启圣,宋太祖赵匡胤说:厄危启圣智,逸乐败家身。那意思就是说:困厄危难能启迪圣智,安逸享受足以败家亡身。你这次遇到这个坎儿,应该看作是启迪你圣聪的机会来了,而不能顺坡滑呀,诚应当更加聪明理智才对。你现在正是求知识的年龄,怎么可以向往夫唱妇随的逸乐生活呢?你可不要辜负我给你起名‘启圣’的良苦用心啊!’这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也唤不醒启圣,还是整天念叨‘结婚’,念得茶不思、饭不想,几个月工夫,整个人瘦得刮阵风就跟着跑,要不是皮包着骨头,‘哗啦’一下就散架哪。眼看他病入膏肓,不赶快医治,死期不远。最后二老和哥哥汤圆可怜他,出了个下策,让嫂子封紫琴和他圆房,目的是冲一下喜,冲好算了。谁知事与愿违,一夜工夫,不仅没冲好,反而把他给冲死哪。老汤气不过,带着汤圆去把刘年年的坟给刨了。见了阳光,肉身才化。暴尸三天,香躯变得奇臭无比,汤圆戴着口罩给她移坟。你还羡慕埋到阴司地,看刘年年落了个死不安身的下场,有啥好的?”
木匠汪汪水说:“还用得着刨坟、晒尸、移坟那么复杂,人家《三国》上说的,刘备破黄巾军的妖术,只需泼猪血就行了。我那儿猪血多得很,只消一瓢朝她坟头上一泼,保证她不出来哪。”汪汪水脸朝着通往村外的大路,猛然间看见了稀罕事儿,说:“说曹操曹操到,提到猪猪就来。喂,你们看那猪在干什么?”大家一起甩脸看去。
人们看见黄金家的老母猪,嘴噙从筝孔里露出来的布块,拖着筝来到大家面前。原来欧阳光埋掉外孙女,前脚走开,那嗅着奶腥味尾随而来的老母猪后脚就从草丛里哼出来,发挥它老祖宗猪八戒嘴拱稀柿洞的家传功夫,三下两下把古筝掀出来。它围着这个庞然大物转了三圈,想吃里边的婴儿,却拱不破筝板,仅从筝孔里舔出来一点婴儿衣角,满足地吮吸里边的奶腥味,越嚼衣服出来的越多。估计它想让家中的小猪崽也尝尝鲜,于是就拖着回来了。
筝里飘出婴儿凄惨的哭声,筝后滴答了一行血泪。大家一起甩脸看欧阳光,都不说话。
小秃头上的猞——明摆着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是咋回事,还用明说?方圆几十里只有他欧阳光有这玩意儿,看来这天大的尴尬事儿他今天是躲不掉的了。
人们在凝固的空气里憋闷了良久,队长首先跳下碾盘,在地上抓了一根枝条,故作轻松地吆喝道:“我说一早上就不见你,原来到坟地盗墓去哪。”说着便奔过去打老母猪,让它快松嘴。救死扶伤、抢救残喘是医生责无旁贷的职责,救活救不活是医术问题,救不救是医德问题。任务也冲过去抢救婴儿。他俩行动得早,却有个黑影后发先至,像冤魂一样闯到前头,劈手分开他俩,把老母猪吓了个趔趄,又被黄金狠狠地打跑了。
欧阳光跪在地上,翻转古筝,沿音孔三下两下把筝底掰破,抱出欧阳玉,泪水扑扑沓沓地滴到她的小脸上,老少四行泪汇合,又哗哗地流到筝上。任务从他手里夺过欧阳玉,抱回家里救治去了。欧阳光夹起破筝,一溜烟跑掉,迅速摆脱这群人视线的笼罩。铁锨遗弃在众人脚下。
看着父亲狼狈归来,不用问,欧阳柏舟就明白了一切,肯定发生了欲盖弥彰的事情。她欲哭无泪,泪已流干。她视窗外机关枪口似的口形于不顾,反而非常镇定、平静地坐在镜前,伸玉手缓理云鬓,悠闲地梳妆打扮起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十队像是一口锅,坐在旺火上,很快就沸腾了。有些女人就是有个爱好——髂底下没鸡ba,坐那儿胡疙瘩;有些人就是有那份闲心,成天都在盼着别人赶快出事儿,以填补近日的新闻空缺。嗅到一点端倪,马上身负起“神圣之责”,要在第一时间把最新消息传播出去。他们的嘴就是一口锅,凡是听来看来的,经他们的“锅”“咕嘟”一遍,都要变味,非加入自己的“真知灼见”不可,唯此才显得有见地、有思想水平。添油加醋、加潲子、个性化加工,这是传说者的通病。某某捡根针的事儿,从村东开始传,到村西绝对不是针了,而是变成一根棒槌了。
人们议论的焦点是:孩子的父亲是谁?有的说是柏舟在下乡前就和城里小青年混上的,跑到我们农村来遮丑;有的说她在部队上出工,和来自大城市的兵娃子胡来种下的;亏有人说得出,竟然说寡男孤女长期同处一室,难免父女成奸;更有甚者把老母猪拖筝的事儿改编成大狼猪义救亲生女,说是柏舟趁管理队上那头种猪时,人畜交欢,重演了一曲天蓬元帅爱嫦娥的情史。
凡此种种,一日之内,谣言四起,胡云乱诌,不一而足,把此事放大、夸张、虚构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闻酒就醉的欧阳光竟然掂起一瓶烈酒,象对待一瓶毒药一样,“敦敦敦”地整了下去,然后躺在床上,一边等死一边喃喃自语:“柏舟啊柏舟,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吧?‘柏舟’是古代一个女子的名字,因为她是坚守名节的典范,所以‘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