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殿-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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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乖默默摇头,低声道:“我不想说话,二师兄走了,说话也没人理我。”
它突然提到凤仪,胡砂也无话可说。
还记得他脸上那奇异的笑容,像是把她恨到了骨子里,那种恨如此深沉,令人心悸。他从前看她的眼神,一直是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的。
她知道他对自己有多么蔑视,稍稍花点小心思小手段,就可以让她感动得不行,用几件漂亮衣服,几根簪子,甚至几只烧鸡就可以收买过去,全然交出自己的信任,毫不怀疑。
他以为也可以这样轻易得到她的爱,令她苦苦痴缠。
可是他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只因他从未真正试着去了解她。
胡砂可以被别人的善意轻易打动,可是绝不会因为别人的恶意而畏缩。
爹曾经说,做人要坦荡,无愧于心。别人对你好一分,你还他三分,这是感恩。别人欺你一分,你要比他硬三分,这是骨气。
所以,如今应该轮到他尝尝挫败的滋味。
胡砂摸摸小乖的脑袋,轻道:“二师兄走啦,只怕以后也不会回来。不过有我在,我陪你说话。”
小乖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你?你才活了多少年,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它掉头朝门口走,忽然又道:“你要去找师父,我可以背你去,不过我不敢见他。”
五色涧就在门外不远的山沟里。
这里一看便知是那种深山老林,几十年也未必有一个人能过来,茅屋被褥什么的,都是芳准用法术临时幻化而出。出门便是大片竹林,胡砂伏在小乖背上,任由它轻轻跃起,风拂过脸颊,带着湿气。
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雾气,因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林中甚是阴凉。
远远的,只望见大片大片的嫣红明媚,像柔软的织锦,铺在雾气下面,原来那是一片桃花林。
小乖缓缓从云头降下,离得近了,才发现桃花林中间陷进去一大块,五道涧水自林中流淌到这里,飞溅而下,声势惊人。因朝阳初升,日光映在涧水上,那五道涧水泛出的色泽竟各自不同,或赤或绿,或青或紫,奇异瑰丽,令人瞠目。
小乖落在桃花林中,将她往地上一放,一言不发地自己飞走了,让她连道谢的话都没说出口。
胡砂只得扶着桃树慢慢朝水声处前行。
两只脚还有点使不上劲,软绵绵的,走多一点就吃力的不行。一大清早的,明明很阴凉,胡砂却出了一层薄汗,气喘吁吁,实在走不动了,便靠在桃树上休息。
桃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凤凰啼鸣一般,音色极美,像是与林中风声水声交融在一处,又如夭桃缤纷似雨,繁花万千,闻者顿时大畅,忘却心底无数烦恼事。
胡砂不由自主竖起耳朵去听,一时也不觉得累了,顺着那箫声的来处寻找而去。
不知走过多少株桃树,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对面便是方才在云上见到的凹地,五面涧水奔腾而来,倾入凹地之中,飞珠溅玉,虹彩妖娆,声势之浩大,景观之绮丽,比在上面看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砂看得呆住,没注意箫声不知何时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斜上方有人在看自己,她急忙抬头,却见芳准白衣磊落,正倚在一块大青石上,石上还放着一只竹箫,方才的箫声果然是他吹的。
此刻他手中拿着毛笔,在一块绢布上细细描画,时不时还低头看看她,见她望过来,他便微微一笑,将手摆了摆:“朝右站些,这样很美。”
胡砂本能地朝右挪了一步,忽然想到什么,她的脸刷地一下又红了,手足无措地轻喊他:“师父……那个……我……”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会再说,站着别动。”
胡砂浑身好像都是僵硬的,僵硬中还带着一丝发软的意思。她定定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连眼睛都不敢随便眨一下。
她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很美的。
芳准用柔软的笔尖,缓缓沿着她饱满柔美的脸庞勾勒下来,鼻子是小巧而挺直的,嘴唇是嫣红柔软的。
青丝散落身后,没有束起,估计是忘了,她在这方面向来散漫,不必计较。
因出来的时候匆匆忙忙,没有换洗衣裳,所以身上套的是他宽大的白袍,露出一截皎白纤细的颈项。再往下,纯欣赏地掠过花朵般的胸脯,是纤细柔软的腰身,她雪白的手指露出半截在袖子外面,因为紧张,正无意识地攥着衣带,想必手心全是汗。
身后夭桃似火,身前水汽弥漫,她看上去分明更像刚刚闯入红尘的谪仙,连一根眼睫毛都纯洁无比。
芳准终于将最后一笔勾勒完美,把毛笔随手一丢,跳下青石,朝她走去。
胡砂用一种天灾即将降临的眼神,怔怔看着他靠近,将那块绸帕轻轻展开摊在眼前。画上依然是她,长发蜿蜒,轮廓清丽。下方只有两个小字:胡砂。
她的脸像被霞光笼罩一样,红得厉害,猛然垂下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芳准将她的手腕抓起,把绸帕轻轻塞进她的袖袋里,柔声道:“送你吧。只可惜了先前的那些好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胡砂还是不说话,只是眼睫微微颤抖,俨然心神不宁之极。
他抬手,将她耳边一绺长发挽去后面,温柔唤她:“胡砂,留下来,只当为了我。”
胡砂心中一阵狂喜,又是一阵迷惘。过了良久,才低声道:“你……你是师父……是仙人。我是凡人……”
芳准轻笑着打断她:“那又如何?厉害又漂亮的女仙人多了去,三百多年来我见得还少么?”
胡砂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想哭,不知是因为太过幸福,还是因为太过恐惧,只怕这种幸福在手中稍稍停留就要消失,她甚至不敢握住。
“我不该冒犯仙人。”她颤声道,“我……会努力修行,争取早日成仙……这样、这样的话……”
芳准揽住她的肩头,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胸前,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他望着灼灼繁华的桃花,低声道:“不必强求成仙。你不做仙人,我便陪你做凡人。”
销|魂殿
凹地那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吼:“芳准!叫老子在下面淋瀑布受罚,你却在上面腻歪地谈情说爱!要把老子牙都酸掉!”
胡砂吃了一惊,听那声音,像是白纸小人二号先生的。
她立即抬头疑惑地看着芳准,他却满不在乎地一笑,道:“也罢,今天心情好,你上来吧。”
说罢朝她眨了眨眼睛:“他不守职责,差点犯下大错,这点责罚还是要的。”
胡砂(炫)恍(书)然(网)大悟,原来他罚二号先生站在下面淋瀑布,完全是□折磨啊。她用一种恶魔主人的眼神看他,芳准却不以为然,在她鼻子上一捏:“因你是女孩子,所以我向来不严苛要求。凤狄凤仪两小子犯了错都要受罚的,自小他俩淋的瀑布可不比他少。”
胡砂顿时哭笑不得。
说话间,就见凹地那里飞上来一个金光闪闪的人,身姿英武,正是白纸小人二号先生。只是平日里穿着的金甲如今捏在手上,光着上身,从头到脚都是水淋淋的。
他带着满脸疲惫的神色,还有些忿忿不平,走到芳准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没什么诚意地说道:“多谢主子教诲,赐予灵泉洗刷,教我功力大增。”
芳准更没诚意地摆摆手:“好了没你事了,快下去吧,别留着碍事。”
二号先生怨念地站起来看看他,再看看满面红晕的胡砂,到底还是忍不住,犹豫着说道:“芳准,作为部下我自然没立场说你什么。但作为朋友,这话我不得不说,你与小姑娘仙凡有别,虽然仙人不禁嫁娶,指的却是仙人之间。你们这番作法,要教旁人知道,只怕不好。何况你名分上还是她师父。就当为了小姑娘着想,不如等她成仙之后,去了师徒名分,才好光明正大相守。”
芳准淡道:“谁规定师徒不能在一起,我怎么没听说过。我爱与谁一起便一起,这也要旁人同意么?”
二号先生急道:“你总是这般任性!此事与你自然无损,你怎么不为她想想?再说了,你要做凡人,也得看看眼下的情形。多少人眼红水琉琴?又多少人是顾忌你在才不敢下手抢夺?你这般恣意妄为做了什么凡人,还要命不不要?自己的命不要也罢,小姑娘的命你也跟着丢了?”
芳准一时倒也无话可说。
二号先生继续苦口婆心:“你向来清心寡欲,过了三百年,到如今怎么反而变得冲动起来。你爱与谁一起,当然可以,因为你是仙。小姑娘可以吗?她目前还只是个凡人吧。”
确实,胡砂尚未成仙,与仙人苟合便是大罪,即使将来得道,做了仙人,此事也是一个污点,必然被地府记录在案,死后要送去地狱赎罪的。
念及此,芳准不由想叹气。低头去看她,她脸色有些发白,娇滴滴的脸颊,水汪汪的眼睛,哪里都十分可爱,他要一时贪欢,不过落下个风流倜傥的美名,这像花朵般的小姑娘却要为此下地狱呢。
二号先生见终于把他说动了,心下顿时一松,再接再厉地补了一句:“要长相厮守也简单,忍忍吧。你继续做她师父,继续做你的仙人。都做了这么多年仙人,还差几年么?等小姑娘成了仙,自己有本事对付那帮邪魔外道的家伙,再不怕有人来抢水琉琴。你俩爱怎么怎么,谁也管不着。”
对面两人都没反应,二号先生觉着自己的口才十分了得,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影子里睡觉了。
芳准扶着胡砂的肩膀,静静看着对面飞珠溅玉的五道瀑布,良久,他终于慢慢放开胡砂,背着手,不看她。
“胡砂,说过的话可以吃回去吗?”他低声问她,没有回头。
胡砂脸色苍白,睫毛不安地颤抖着,轻道:“……可以,只要听的那个人别当真就行。”
“那——我们继续做师徒,方才的那些,就当没发生过,好么?”
她没说话。
芳准轻轻一笑:“就算听的人不当真,说话那人却也忘不掉,更不打算把说出口的话吃回去。蒙着眼咎续过日子,却不是我的风格。胡砂,你怕不怕下地狱?”
她默默摇头,他虽然看不见,却分明知道她的答案。
“我也不怕。”他背着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那样紧,像是要将她捏碎在掌心似的,“最坏不过再将水琉琴毁了,回头师父就陪你做凡人,一起下地狱,那里肯定比这里好玩。”
胡砂眨了眨眼睛,两颗老大的眼泪嗖地一下就滚在了衣服上。
她张开胳膊紧紧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背心,只觉这人像是整个世界的依靠一般,真的可以把所有一切都托付给他,不用担心。她是如此爱慕他,敬仰他,不想失去他。
“我们……都不要下地狱。你等着我,我一定努力成仙,一定努力!”
胡砂喃喃说着。
芳准含笑道:“成仙可没那么容易。”
他转过身,低头端详她,抬手替她把眼泪擦了,柔声又道:“不过你怎样决定,我都尊重。”
胡砂满心感慨,揉着眼睛,正要说点应情应景的感性话,忽听他把手一拍,道:“好吧,为了成仙,今日起我便要做铁血师父了。你且下去,坐瀑布下面入定,两个时辰之后再上来。”
她分明听见下巴掉地上的声音。
芳准仔细看着她,忽而又叹了一声,在她红通通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
“凡人要成仙,何止上百年,纵然我是师父口中的天才,也花了百余年才得道。如你这般资质普通的丫头,大约还要再多个百年。两百年的功夫,便是神仙,也要憋成石头了。”
胡砂先因为他说自己资质普通,立即把嘴巴撅起来了,后面听他说要憋成石头,又忍俊不禁要笑,低声道:“我哪里都普通,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师父为什么要喜欢我?”
芳准为难地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这个么……要说漂亮,确实不够标准。琴棋书画也不行,以前还很听话,如今却变顽劣了。至于洗衣服打扫,想来凤狄做的也比你好。要说善解人意,我早已放弃你这颗榆木脑袋了。”
这么说来,岂不是完全不合标准?胡砂的下巴又要掉下去。
见她神情郁闷古怪,芳准不由笑了起来,抬手像是想抱抱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忍住,将手慢慢背到身后,转过身,不去看她。
“倘若世间众生一早便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只怕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旷男怨女了。我要美貌与聪慧来做什么?这两样我都不缺。”
活了三百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聪明的,愚笨的,痴情的,凉薄的,狡猾的,无邪的。比胡砂好的有太多,可那些他并不想要,因为不想要,所以都是浮云般的存在。
喜欢一个人,一定要理由吗?一定要仔细剖开,细细分析,从何时动心,何时心痛,何时茫然?这样的喜欢,教人疲惫。
“胡砂,你令我喜悦,便已足够。”
他抚上她的脸颊,手指沾到肌肤,便眷恋地舍不得离开。指尖只觉滚烫,面前的少女面红如灼,星眸含醉,他情不自禁便要靠近她。
昨晚的吻太敷衍,结束得太快,还未能品尝到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他的心忽然便激烈跳动起来,有一种冲动,想紧紧抱住她,低头去吻她。
胡砂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芳准硬生生停在那里,半晌,只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揉了两下,微微一笑:“好了,去入定吧。”
到底还是理智打赢了感性,胡砂乖乖地坐在瀑布下入定(其实就是和激烈的水流做斗争,而且惨败),芳准倚在青石上看书,估摸着大约有两个时辰了(其实一个时辰还没到),他把书一丢,将湿漉漉的胡砂从水里提了上来。
胡砂很悲观地想,照这样下去,只怕再过两百年,自己也成不了仙。
不过坐了那么久,她没觉得有什么帮助,怀里的水琉琴反应却十分大,一时发出嗡嗡的鸣声,隐隐放出光来,像是要活了一般。
她想起一号丫头说的五色涧,不由问道:“师父,你出来就是为了寻找这五色涧?真的能让第五根弦长出来么?”
芳准点了点头:“时机还未到,再等两天。”
从五色涧回到竹林的小屋,如果用腾云或者缩地,眨眼功夫就到了,不过彼时两人好像都不想用法术,手牵着手,就用两条腿硬走回去。
胡砂明明很累,她体内的魔血刚被洗干净,加上在瀑布底下顽强斗争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