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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青蔷天-第39部分

小说: 青蔷天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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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裕帝的那句话,不光杨惠妃听到了;这满殿的妃嫔中倒有一多半也听到了,她们却多数没有杨舜华的涵养,其中有几个就险些忍不住叫出声来……
    只坐在右手第一位的胡昭仪,不动声色,倒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般。
    便在此时,外厢传报,太子殿下求见。
    七夕宴上第一次,靖裕帝展颜笑了,吩咐道:“快请殿下进来。”
    众人只见董天启满面喜色,大步而入,口呼:“父皇,儿臣来给父皇贺喜了!”
    靖裕帝无限和颜悦色,与适才索然无味的表情大相径庭,说道:“启儿,这么晚了,你怎么又进来了?”
    太子殿下朗声回禀:“父皇,一个半时辰之前,荆州刺史王敬芝进献的白鹿已入了京了。儿臣亲自去验看过,果然是通体雪白,竟似仙品——又想到今日乃是佳节,便斗胆觐见了。”
    靖裕帝一心求仙,一听真得了祥瑞,果然高兴,大笑道:“好!好!来得好!”
    董天启立时凑趣道:“趁此佳节,得此佳物,恭喜父皇了。”
    ——他话音方落,便听得身旁一个酥酥软软的女音徐徐答:“殿下,今日不光有佳节佳物,还有‘佳音’,乃是三喜临门呢!”
    董天启微觉诧异,循声望去,便看见御案右手第一位坐着的胡昭仪斜斜倚着几案,手中端定一只琉璃杯,正旁若无人自斟自饮;见他望她,还对他笑。太子殿下满腹狐疑,便又回过头来,却正对上靖裕帝似笑非笑的面容。
    只听靖裕帝道:“朕已下旨,令惠妃去‘请’锦粹宫中之人,并来赴宴了——替先皇后‘守孝’这么久,可也苦了她们。”
    董天启的眼中顿时一亮,喜不自胜道:“好!我这就告诉青蔷去!”
    胡昭仪在天启背后“扑哧”一笑,手拈酒杯,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靖裕帝的目光则凝在这个儿子脸上,似有些疑问,又似有些警惕,他缓缓道:“一时惠妃便带她们来了,你可急什么?”
    董天启脸色忽变,似也醒悟,忙道:“父皇,沈才人于儿臣有救命之恩,所以……所以儿臣甫一听到,未加思索,便出口孟浪了——还请父皇责罚。”
    靖裕帝却笑了,这一笑莫测高深,两只瞳仁中有种异样的光彩闪烁不定:“有什么呢?你若真想去,便去也无妨。知恩重情之事,为人君者,也该当做个表率的——去宣吴统领,天也晚了,叫他多带人,陪太子殿下走一趟吧。”
    董天启一愣,脑中转得飞快,一边是心中所愿,另一边却是利益交关,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决断,究竟是该答应,还是该推辞?
    却忽听胡昭仪道:“万岁,这样热闹,连臣妾都想去了——要不然便这样吧,臣妾记得锦粹宫那边倒有好些景致的,不如万岁领了我们一路逛过去,不比窝在这里瞧这些死气沉沉的歌舞,有趣得多么?”
    ***
    董天启脚下加劲,步履如飞,只觉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乱跳,几欲跃出喉咙。一方面是喜,他倒是真的觉得欢喜的;一方面却是疑惑,似乎还有些隐隐不安的预感。
    直奔到平澜殿外,却是一愣,倒奇了,灯火俱灭、门户闭锁,竟然一个人都不见。跟着来的吴良佐眉头一皱,劝道:“殿下便在此稍候吧,属下命人四处去找。”
    董天启毫不迟疑,摇头道:“不,我也去。”不待吴良佐出言阻拦,便当先而去,吴统领却也只有由他。
    数名御前侍卫点着三、五盏灯笼,跟在二人身后,一行人走了并不远,便忽见前方不远处树影晃动,一个穿着淡淡素衫的纤丽身影出现在路边,旁人还未反应,董天启却早已认了出来,当即抢上,满怀无限喜悦,呼唤道:“青蔷,青蔷!是我,我来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沈青蔷急急转过身来,却是满脸错愕,仿佛见到了青面獠牙的厉鬼。
    “天……不……太子殿下?”她颤声道,“您怎么……”
    “青蔷,青蔷!”董天启道:“父皇说要放你出去了,特遣我来告诉你呢!你开不开心?我以后可以常常来看你了!”
    沈青蔷似乎还未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犹犹豫豫道:“皇上?皇上……想要我去哪里?”
    董天启笑了起来:“青蔷,你可高兴得傻了呢……”
    ——他话还未说完,忽听身后的吴良佐一声断喝:“是谁?滚出来!”董天启大惊,一把扯过沈青蔷,自己张开并不强健的双臂,将她挡在身后。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稀疏的树影间似有个浅色的影子一闪,疏忽便不见了。吴良佐抛下一句“保护殿下”,自己已蹂身上扑,早追了过去。
    风声簌簌,暗影萧萧,董天启抓着沈青蔷的那只手却越攥越紧;他站在她身前,她望着他削薄的背影——董天启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道:“……那人是谁?”
    青蔷缄默;天启猛然转过身来,狠狠地、狠狠地扭着青蔷的手臂,叫道:“我问你那人是谁?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沈青蔷狠咬着下唇,就是一言不发。
    太子殿下森森一笑,甩脱了青蔷的袖子,咬牙道:“好得很,真是是好得很……”忽然又拔高了嗓子,尖声喊道,“有人行刺!快来人哪!抓刺客了!”
'50'刺客
    锦粹宫一带本就草木扶疏,此地距流珠殿又远,久未打理。七月初七日,天上只有半月,夜色朦胧,当先那人却似十分熟悉此地形势,只在花树山石间一转一折,竟将身后追着的吴统领渐抛渐远了。吴良佐心下焦急,唯恐被他就此逃逸,更恐他沿此路过去,冲撞了圣驾——此时皇上正领着诸妃自园中过来,一个不慎,怕是要出大事了。
    当机立断,吴良佐脚下不敢稍停,手却从怀中掏出一支陈旧的竹哨,凑在唇边用力吹响。这哨唤作“响镝”,却是宫禁内代代相传之物。响镝一鸣,必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遇见了十万火急之事。吴良佐尽力一吹,那声音猛然迸裂,既尖且利,直插云霄。宫内散布的各司各处所有侍卫和慎刑、掌案两司内监,只要人在这哨音所及之处,听到了,都必须即刻抛却手中之事,循声集结。
    果不其然,“响镝”鸣到第二响,左右两方,已隐隐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吴良佐以长啸相呼,四下里次第传来回应。啸声此起彼伏,远得几不可闻,近得却只在数十丈外,一时间仿佛织成了一张无形巨网,已成合围之势。前面奔行那人自然也已洞明局势骤变,果然迟疑了一下,不由自主便放缓了脚步。
    吴良佐心头大喜,此时天罗地网业已布就,不怕那贼人不束手就缚——沈才人,纵你一世聪明,在人前摆出那幅韬光养晦的样子,也总有百密一疏,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今日只要坐实了这“勾交外贼、秽乱宫闱”的死罪,必能将他心中这深埋已久的大钉子拔了去——想到这里,吴良佐更不敢轻忽,连忙加紧脚步;而当前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原地静立片刻,却抽身折返,径直向吴良佐扑来。
    吴良佐在胸中暗赞一声,好决断!既知绝无幸理,不如放手一搏,这不知身份的刺客倒也似个人才。可这个念头刚在他胸中滋生,转瞬却消失了,荡然无存:那人已愈来愈近,近到他猛然间认出了那张脸,认出了那身黯淡的白衣——此念一生,仿佛有人一下子抽空了吴大人胸中那股欣喜期盼之意,将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令他狠打了一个激灵。
    ——是他!怎会是他?竟然是他!
    董天悟面无表情,飞纵到吴良佐身前,一拍他的肩膀,低声喝一声:“走!”
    吴良佐心中纵有一百个不愿,纵有一百种愤怒失落质疑伤怀,却终是不能开口说出半个“不”字;只有双眼赤红,满脸虬髯根根如铁,扭头随着董天悟,循原路而回。
    从四面八方扑来的侍卫们,听闻那响镝声忽然断绝,各个大惊失色。这些人大多是长年跟着吴良佐的,知道这位统领大人武艺颇高,京城内罕有敌手,无论遇到怎样的变故,也不该突然就无声无息消失了。少了关键一人居中策应指点,赶来的人手越来越多,却犹如一盘散沙似的,只是三五成群在周遭茫然搜寻,却一不知要搜寻什么,二不知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吴良佐却已跟着董天悟,绕过这些提着灯盏四下逡巡的侍卫们,向锦粹宫的方向折返。奔了不多时,便双双来到一处四下无人的荒僻宫室之中。
    董天悟终于停下脚步,吴良佐却已怒极,他猛然挥出一掌,直击向董天悟身侧。这一掌使上了十成力气,端的是虎虎生风,来势凌厉;董天悟却不避不让,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那一掌擦着他的手臂,击在他背倚着的一堵砖墙之上,只听静谧中“嗤”的一声轻响——吴良佐收回手去,墙上簌簌落下厚厚一层砖粉。
    “殿下您……”吴良佐咬牙吐出这三个字来,却再也无法继续,语竟哽咽。
    天悟满脸惭色,倒像是个闯下祸端的孩子,轻声道:“吴叔,今日的事是我不慎……”
    吴良佐望定董天悟,只觉心中有满腹的话要对他说,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他想告诉董天悟自己对他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想告诉他自己活着,也不过是为了完成当日的誓言罢了……好容易他长大成人,好容易他建功立业;如今在这再好也不过的位置上,在这风云际会的微妙时候,又怎能被一个淫邪妖女迷惑,以身犯险,反断送了这大好前程?
    那女人自身根本不值一提,却总是出现在胶着之处;站在形势的中心不动声色,一举一动总掀起滔天巨浪——吴良佐越想越恨,越想越怒,心中恨不得将沈青蔷生生劈为两半才好。他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一次绝不能再度姑息放过。
    ——是她,定是她!只要那女人一死,一切定能恢复原状;大殿下英才天纵,绝不会再度误入歧途,毁了已逝的白娘娘……和自己的一番心血期望。
    心念一定,吴良佐的脸色立时霁和许多,他径直对董天悟道:“此时情势千钧一发,殿下当速速离开皇宫为是。太子殿下心思剔透,恐怕已起了疑心……”
    董天悟道:“我已事先做了准备,外围早有接应,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求……只求吴叔多多担待青……不、不,担待沈才人,她……”
    不待他说完,吴良佐已断然道:“殿下放心,微臣自有计较——定然会想个办法‘担待’一下沈娘娘的,还请殿下放心……总之此事殿下须避嫌疑,能远远躲开最好。”
    董天悟点头答应,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吴叔,今夜之事,实非如你所想;总之……总之是我心神不宁,才未能尽早发觉,事先预备……我这就出宫去布置妥当,再与你互通消息吧。”
    吴良佐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层笑意,颔首道:“没错,此地不宜久留,殿下速去——您……‘尽管放心’吧!”
    ***
    董天启扯开嗓子尖声一喊,立时四下震动。吴良佐留下的数名从人满面狐疑,纷纷道:“殿下,这……”董天启断然道:“有人谋图不轨,行刺于我,难道你们的眼睛都瞎了不成?还不快些护送我与沈才人到亮处去?若刺客还有同党,谁能担待?”
    事发突然,几名御前侍卫本就稀里糊涂,听他言之凿凿、声色俱厉,哪还有功夫寻思方才那人是否真的意图“行刺”,还是另有隐情?见现下一团纷乱、局势未明,自然以保护太子殿下与后宫贵人为首要目的,当下不敢迟疑,分前后左右面朝四方站立,将董、沈二人护在当中,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向平澜殿退去。
    一路上,董天启不顾青蔷躲闪,紧紧攥住她的手,扯着她逶迤前行。青蔷只觉那削瘦的十指沁凉如冰,掌心却似火一般滚烫。
    回到平澜殿前,依然还是不见半个人影儿,董天启毫不迟疑,开口吩咐:“砸门!”
    随行侍卫略一犹豫,当即禀旨办事,三两下砸破门上悬着的铜锁,入室点灯燃烛,四下里巡查一番,见并无异状,这才迎了太子殿下和沈才人入内。
    董天启扯着沈青蔷,踏阶入殿,来到外堂,自己向当中椅内一坐,厉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外头候着去!”
    随行诸侍卫口中答应,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一人抽身离开。
    董天启大怒,眼中几要喷出火来,当下便要发作;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青蔷却忽然轻叹一声,把手按在他肩上,说道:“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诸位大人,今夜之事牵连复杂,恐怕……恐怕难免横生枝节,大人们留在这里也好,也算替我作个见证……”
    听她如此“提点”,诸侍卫脸色都是一变。的确,无论是“刺客”还是其他什么,牵扯到内闱秘事,恐怕都是一场大祸,断乎是听得越多、死得越快——各种关键一想明白,各个只觉背脊上冷汗直冒,再也无人愿意在殿内多耽搁一刻。这个道:“微臣立时去禀报万岁。那刺客歹毒,千万莫要冲犯御驾……”那个则道:“当先来的杨娘娘此时不见踪影,微臣这就去流珠殿看一看,也好照应彼处的安危……”余下三四个见实在走不脱的,则纷纷自陈:“请太子殿下和才人娘娘安坐,属下们去门外巡视,以备不测……”
    如此这般,不过片刻光景,七、八个人早已走得一干二净。
    董天启回过头去,狠狠瞪着沈青蔷,那目光乖戾异常,满是煞气——可不过顷刻之间,忽又软化,满眼戚色,简直犹如乞怜一般……青蔷心中一揪,实在无法面对这样的眼神,也只有微微垂下眼帘。
    董天启忽然干笑两声,说道:“青蔷,你可真是厉害——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觉呢?三言两语便退去众人,实在比我高明得多了……”
    沈青蔷撇过头去,轻声道:“太子殿下难道便不‘厉害’么?好一声‘刺客’,如此急智,婢妾甘拜下风。”
    董天启登时恚怒,低喝道:“够了!若不是为了你的性命,我何必撒谎?若不说是‘刺客’,今天晚上的事情传扬出去,你还能有活路?你……你怎么能做出……做出……‘那样’的事来?”太子殿下的声音越发嘶哑,脸上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别的什么,竟已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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