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恕-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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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钱买单呢,临走时他还买了套圣诞老人的衣服,说是想给孩子们一个童话般的夜晚。
这一夜确实很童话,他穿着厚重的衣服,在孩子们面前不遗余力的表演,平时冷漠深沉的他绝对是一个哄孩子的高手,他给孩子们讲圣诞老人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孩子们就真的将他当成圣诞老人了,眼里都充满着新奇和崇敬,收到礼物后,幸福纯真的笑声更是响彻冬夜,暖着我们的心。我想,小小年纪便历经磨难的他们,是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吧,黑暗时代的黑暗人生,这是否会是唯一奢侈的一点光亮?中国和中国人民最大的苦难还在后面,那个时候我们还有能力保护他们,给他们平淡安稳的生活吗?我不敢想他们的将来,因为我连自己的将来都把握不了,我只能抓紧眼前的幸福,抓住眼前的这个人。
回到周家已是深夜,我俩都累坏了。本以为他们都睡了,进了大厅却见善仁坐在客厅,见我们回来有些责怪道:“怎么这么晚才回?大家都在后院等你们呢。我也等了好{炫&书&网久,你们快过去吧,我回房了。”他朝楼上走去,虽是责怪的语气,却掩饰不了他对我们的关心。
我和善渊面面相觑,谁在等我们呢?
进了后院大厅,才真叫热闹,少康,莲依,黄瑛,御文,还有爱德华,居然都在。他们显然是等了一段时间,少康脸上已经显出不耐烦,见了我们,大声叹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我一一看着他们,满头雾水,目光最后定在爱德华身上,他似乎不再生我的气,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和,我小心翼翼地叫他:“爱德华,你怎么来了?”
他有些伤感地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啊?”我咬着嘴唇,差点就要哭了,“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绝交吗?”
他笑着走到我面前,将手轻放在我头顶,“上帝告诉我,我认识的小毓是一个善良的好人,这种善良是装不出来的,所以我们永远都会是好朋友,这是上帝的旨意,上帝还要我转告你,他已经赦免了你以前的罪,所以给了你重生的机会,你可以不用背着那些包袱了。”
“那你为什么说要跟我道别?”
“因为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回美国了,那边有急事通知我回去,我们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他无奈地笑着。
我是悲喜交加,悲伤更甚,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就要走了,就像当初认识他的时候那样突然,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他说得无比肯定,“这里有我的梦想,我的朋友,还有,”他的目光移向莲依,深情款款,“还有我的牵挂,所以我一定会再回来的。”莲依红着眼眶,万般不舍。
其他人也感伤一片,我何尝不是?果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少康取了一瓶酒,说是给爱德华践行,我们举着酒杯,一一跟他说着道别的话。现在才发现这样齐聚一堂,把酒言欢的时刻是如此珍贵,聚散只是眨眼间的事,以后,我们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世事难料,我很快就体会到,不止聚散,原来生死也只在弹指之间。送走爱德华后,我们还没有为他的回国感伤完,身边又接二连三地有人离开,有的甚至是天人永隔。
爱德华走后第三天,我和黄瑛上完课正准备回家,听到有人猛敲学校大门,开门一看,居然是军哥和善渊。
善渊是来接我们的,军哥来这边倒是让很我意外。他们进了屋,军哥神色慌张,气喘吁吁,红着眼睛,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游移,欲言又止。
我心里慌了神,看他的样子,肯定是出大事了。善渊和黄瑛也预感到了,神色都变得很沉重。
军哥迟疑几秒,才缓缓道:“少康和御文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我们异口同声地质问着。
军哥神情悲痛:“有件事一直没跟你们,御文、少康和我都加入了地下革命组织,我们的工作表面是办杂志,其实是借着杂志社的幌子收集武汉和南京方面的情报,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爱德华也不知情。前几天不知是谁向武汉政府告密,碍于爱德华的原因,他们一直没有声张,等爱德华一走,他们就开始了逮捕行动,今天我们刚回杂志社,就有几个人冲上来抓人,我们一起逃脱了,跑到江边,就分了两头,他们也紧追不舍。其实他们的目标只是我和御文,少康毕竟是有背景的,即便抓到也不会有什么事,可他为了保护御文,奋力抵抗,最后我听到对方开枪了,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他和御文跌进了江里……我运气好,最终甩开了那些人,可他们两个只怕是凶多吉少……”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再回忆。
这个五雷轰顶地噩耗让我们三人都呆住了,我不敢不愿不想去相信他说得每一句话,我含泪盯着他,多希望他跟我说这只是一个玩笑。
善渊却无法冷静了,他抓着军哥的衣襟,咬着牙道:“你再说一遍,少康怎么了?”
瘦弱的军哥不忍看他悲恸的眼,别过头,他也难过,但还是尽量平静地道:“少康掉进江里了。你们想想该怎么跟周老爷和徐老爷说这件事吧。”
善渊猛地推开他,一言不发地大步朝着门外走去,然后开车火速离开了。
我和黄瑛傻傻地看着空空的门外,不知如何是好。我哽咽着道:“少康不会有事的,只是掉到江堤边,他一定会爬起来的。”
我们的震恸他看在眼里,却无力安慰,“那一带江水湍急,很容易被卷走……希望老天爷保佑他们吧。我走了,这里也不能久留,他们说不定马上就找到这边了。”他也转身欲走。
我拉着他的衣袖,“你能去哪里?”
他平静地望着前方,凛然笃定地道:“朝我选择的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你们不用担心我,记得小心提防邱白华,我猜告密的应该是他,除了他没人知道我们的事。“他轻轻掰开我的手,“我真的该走了,两位周太太,希望我们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他脸上肌肉颤抖,终于还是挤了一丝苍凉的笑意,最后看了我们一眼,闪出了后门,留下手足无措的我和黄瑛。
别亦难
我们一直呆坐着,直到莲依安置好孩子后过来找我们。她被我们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到了,我不想她跟着担心就没对她说。
我们自己搭车回到周家,善渊还没有回来,二太太和汪悦容在聊家常,并没有特别之处,看来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和黄瑛提不起勇气跟她们说,只能心事重重地坐在客厅,等善渊回来交待。
等到吃晚饭的时间都过了,二太太还道:“奇怪了,怎么今天周家的男人们都不回家的。我们几个女人先吃吧。”
我和黄瑛自然是食不知味,她们吃完以后又聊了一会才回房休息,我们两个一直等到十点多,善渊才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周怀章和周善仁,三人皆是疲惫又悲伤。尤其是周怀章,几乎连路都走不稳,全靠两个儿子搀着。他们没有在客厅停留,直接扶着周怀章回房了。
不一会儿,善仁和善渊下来了,我正欲上前询问,却看到善仁给我使眼色,暗示我别说话,善渊低着头,像是没看见我似的,朝着后院疾步而行。
我想追上去,被善仁拉住了,他轻声道:“让他一个人静静吧,他和少康感情比亲兄弟还好,估计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少康已经不在的这个事实。”
“接受?”我瞪大眼睛,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接受?难道你们已经找到他的……”我不忍说出“尸首”二字,因为我根本无法接受昨天还谈笑风生的他今日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首,这个打击对我和善渊太残酷。
善仁瘫坐在沙发上,无奈地道:“善渊知道这件事后,已经第一时间通知巡捕房的手下去江边寻找,他告诉我和爹后,我们也动用了一切力量去那边搜寻,找了半晚上还是一无所获,尽管我也不想接受,但是少康的希望可以说是非常渺茫……我问过内部的人了,是南京那边派来的人做的,现在武汉政府已经名存实亡,周家不比以前,我们也拿他们没辙,过几天我要陪总统去广州,我很担心爹和善渊,也担心一直觊觎周家的小人,怕他们会趁着乱子对付周家,所以我们一定不能乱,我走以后,家里的一切全靠两位弟妹了,尤其是小毓,你一定要坚强!”他悲悯地看着我,带着点命令的语气,“如果你都无法冷静,善渊怎么办?他还需要你好好开解!”他拍拍我的肩膀,想给我些勇气,可他自己脸上也是无法承受的惨白。
我回到后院,想看看善渊,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肯出来,我只有回到自己房间,蒙着被子无声哭泣。脑海里一幕幕地回想和少康的相识相遇,斗嘴打趣,还有御文,我们曾经那么美好的岁月,已经不复存在,越想越悲,再也压抑不住地放声大哭,只哭到全身无力,朦胧睡去。
没睡多久又醒转,突然特别特别想念少康,我总觉得他并没有离开,说不定现在已经回来了,我猛地爬起来,跑向他房间,用力推开门,黑暗的空间,果然,床上有一个人坐着,巍然挺拔,我扑过去,嘶哑着嗓子叫道:“少康!”
那人摇晃着身子,俊美的黑眸噙着泪水,透着隐忍不住的心伤,紧闭的双唇没有一点血色,不是少康,是善渊。他喃喃自语道:“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我一直以为我们也会这样一起老去,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他轻轻苦笑,泪水划过他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庞,我的心痛无法言喻,想安慰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将他紧紧抱住,给他一点微薄的依靠。他的脸埋进我的乌丝,缓缓释放心中的悲痛。
天渐渐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生活还得继续。善渊仍然抱着我,不愿放手,我们两个就像纠缠在一起的雕塑,停止了思考,任由时间流逝。
约莫到了中午,莲依端了午饭过来,善渊才放开我。他还是一言不发,起身走到窗户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莲依放下托盘,担忧地看了我们几眼,又默默地出去了。我们当然没有一点胃口,他看着窗外,我看着他清冷的背影。
黄昏的时候,莲依又过来了,说是少康的两个姐姐和姐夫从广州赶来,大宅带话要我们过去。善渊此时才像是回魂般,缓缓移动脚步,我和莲依紧跟其后。
还没到前宅,就听见一阵哭声,善渊脚步一顿,似是不忍进去,犹疑几秒,还是进去了。
周家的人已经聚齐了,男的表情肃穆,女的抹着眼泪。有两个二十六七的时髦女子,更是哭得抽气,她们就是少康的两个姐姐,静会和静宜,旁边还坐着两个男子,应该是少康的姐夫。少康是独子,他的父母听说噩耗以后双双晕厥,卧床不起,只有叫女儿女婿过来办后事。
静会和静宜哭过了后,说要整理少康的遗物,带回广州,周家的人挽留她们住几天,她们却是冷冷地道:“不劳你们周家费心了,我爸妈那么相信你们,放心地让少康留在这边,没想到舅舅居然是这样照顾他的,以后我们徐家的人再也不会来周家!”说完,愤然去了后院。
这个帐她们是算到周家头上了,周家谁也没有出头辩驳,毕竟她们伤心的失去了理智,与她们争论谁是谁非没有任何意义,少康也不希望两家人闹成这种局面,可是照现在的状况来看,周徐两家以后恐怕永难释怀,曾经好好的亲戚从此就是陌路了。
周怀章被两个外甥女责怪,心中更是难受,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枭雄的霸气,只有一个平凡老人的无助。
徐家的人收拾好少康的物品连夜走了,空荡荡的房间更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悲凉。我几乎不敢回后院,一看着少康的房门就想哭,也不想在后院单独地呆着,这里的每一处都留有少康的身影和气息,关于少康的点滴很容易就被勾起了。
正因为如此,我和黄瑛在家平复了两天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学校上课,善渊也是。看着孩子们纯真的面容,我的心情确实好了些,未来,似乎还是充满了希望。
少康的事已经是周家的禁忌,大家都尽量避免谈及,这几天就一直讨论着善仁去广州的事情,似乎他这次去是有重要任务在身,而且很危 3ǔωω。cōm险,周怀章天天叮嘱他要万事小心,汪悦蓉则是干脆不让他去,可善仁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不会把政府的烂摊子丢着不管的,所以这趟他是去意已决。
在他走的前一天,小海风找了我,他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原来是他的母亲早上病逝了,他交给我一个小铁盒和一封信,说是他母亲临走前要他给我的。
我打开铁盒,里面是一袋银圆,显然就是之前善仁给我的那一包,还有钢笔,发卡之类的小物件。我拆开那封信,是小海风的母亲写给我的:
赵老师,你好,不,应该称呼你为周太太,你这段时间对海风的包容、照顾让我不胜感激,谢谢你圆了海风的上学梦,也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十分羞愧,海风长这么大,我没有让他过过一天好日子,他想要的我从来没有满足过他,我和他父亲无力改变这种清贫的生活,他虽然从不埋怨,但我知道他一直都不开心,只到你的学校收留了他,我才看到我儿子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在学校的这段时间,是海风七年短暂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真的感激你让海风苦难的童年里有这样一段可以回忆的甘甜,我这个行将就木的废人只能下辈子再回报了。
那些钱,我知道是你丈夫的哥哥周善仁托你交给海风的,他所做的事是瞒不过我的。我对他,怨过,恨过,经过这么些年,其实也已了结,麻烦你跟他说声,我早就原谅他了,请他以后不要再背负着我这个包袱。我不接受他的帮助,只是想维护我自己还有我丈夫的尊严,这也是我们唯一仅剩的了,其他的,是他曾经送我的一些小礼物,我像尘封记忆一样将它们埋在我的箱底,现在也是该归还他的时候了,希望来世,我和他不会像今生这般决绝,至少,见面的时候能像朋友一般问声好,那样,我们都不会有遗憾了……
一字一句地读完上面娟秀的笔迹,我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久久回不过神,脑海里只想着这个倔强清高的女子,最后弥留之际,她应该是完全宽恕了善仁吧。
“老师。”小海风叫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