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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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衣并不算旧,顶多穿过三五七回,可是自己先看腻了,一件件折好,打包送往救世军。
将来子女问:妈,你的收入全去了何处?
都穿光了。
二十多岁了,也不小了,该有打算计划。
岑诺芹打了一个寒战,真不愿意想下去。
不如找文思聊天。
“为什么人生每一个阶段都充满了惶恐?”
文思答:“释加在菩提树下思考的也是这个问题,叫我如何回答。”
诺芹被他逗笑了。
他又问:“你喜欢大自然吗?”
“什么叫大自然?”
“大海、森林、深山。”
“我们这里很难接触到,你们呢?”
“花六十五加元,可乘船到托芬诺岛附近去看鲸鱼喷水。”
“孩子们真幸运。”
“接近大自然,你会对生命减少恐惧。在城市生活,一切仿佛人定胜天,渐渐将上天的工作揽在肉身上,当然吃苦。”
“文思,你越来越有意思。”
“从前,我们痛恨对方。”
“是,一度我以为你是清教徒老太太。”
“哈哈哈哈哈。”
诺芹问:“文思,可愿听听我声音?”
“我肯定你声如银铃。”
“可以通电话吗?”诺芹恳求。
“何必太接近呢?”他温言拒绝。
“来不及了,你我已经成为好友。”
“是,你攻击性甚强,不知不觉,已经侵略到我私人感觉范围。”
“投降吧。”
“永不。”
“我不留俘虏。”
“啊,居然格杀母论。”
诺芹浑然忘掉人生苦楚,接着打蛇随棍上:“你已婚还是独身?”她真想知道多一点。
“未婚。”
到这个时候,聪敏如列文思,应该猜到岑诺芹已知他真实性别。
但他仍然不提。
诺芹也不说。
她继续闲谈:“你可有宠物?”
“我有一只十二岁大的金毛寻回犬。”
“自小养大?”是老狗了。
“不,去年才自防止虐畜会领养。”
“犬寿命顶多只有十六七岁。”
“是呀,所以没有人要它。”
“可见你是人舍你取专家。”
“不,挑选伴侣,决不会如此善心,要求非常苛刻。”
诺芹又笑了。
第二天,打开报纸,头条是“若干大机构已决定不发放年底双薪”。
林立虹拨电话来发表意见:“逢商必奸,头一件事就是想到克扣伙计。有些公司仍有盈余,但也把握好机会刻薄员工,所以这些老板子孙不昌。”
“宇宙机构呢?”
“当然不甘人后,若要发,众人头上刮。”
“环境好转,明、后年会加上去。”
“工字不出头。”
“所以得势之际,需狠狠要价。”
“你说得对,何用不好意思。”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7)
岑诺芹大笑:“付不出房租才脸红耳赤呢。”
“这个农历年真不知怎样过。”
诺芹想起罗国珠、伍思本与关朝钦三人,他们的春节又该怎样过?
她笑答:“咬紧牙关过。”
林立虹闷得大叫:“我受不了啦,心情走到谷底,感觉是那样彷徨。”
“写信到寂寞的心俱乐部来诉衷情吧。”
“说到俱乐部,有正经事找你商量。”
编辑部一提到正经事,即不是好事。
“不能在电话里说?”
“你亲自来一趟可好?”
“您老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诺芹真不想去。
谈判、交涉、商议……真伤害细胞,可是,不去也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
岑诺芹面对现实。
会议室仍然簇新,空调冰冷,奇怪,都冬季了,仍然开着冷气。
从前斟茶的林小姐今日坐在重要的位子上,有话要说,一阔脸就变,他们的样子都差不多。
林立虹走进来。
“诺芹,你真好,从不迟到。”
“得了,有话直说吧。”
“诺芹,同你讲话真舒服,不必拐弯抹角。”
“开枪吧。”
“诺芹,近日,寂寞的心信箱两个主持人已没有火花。”
“可是要取消?”
真是好消息,终于解脱了。
编辑部叫你写,你不写,那是不识抬举,不给面子,故此不得不写;有一日又下命令,说不用再写,那多开心。
那么多形式的专栏中,岑诺芹最怕做信箱主持,最爱写长篇小说。
好极了,从此以后,哪个读者的女友不再爱他,同岑诺芹无关矣。
林立虹大表讶异:“你看你,高兴得那个样子,为什么?”
“立虹,是该换班子,轮到新血上场了。你挑两个牙尖嘴利,意见多多的新人顶上,仍然用文思与文笔这两个名字,做接力赛,一定有新意。”
“呃——”
“文笔与文思只不过是笔名,谁化名都一样,这叫做惯性阅读,制度取胜。”
林立虹静下来。
这鬼灵精永远有好主意。
过片刻她问:“读者不会发觉吗?”
“写得更好,便不会计较。”诺芹的答案有点狡猾。
“有一度你们写得十分轰动。”
“吵架而已,人人都会。”
“咦,找几个人来骂街,岂非更加精采。”
“所以有打笔仗这回事呀。”
“诺芹,这回是把你换下来,为什么这样高兴?”
“终于可以静心创作了。”
“不担心收入来源?”
“做了这一行,早作最坏打算。”
“这样豪气,一定有人支持你。”
“是,实不相瞒,那是我天生豁达的性格。”
“羡煞旁人。”
“那么,我请辞了。”
“慢着,首先,我得同上头开会;再者,我还得去找适当人选。”
诺芹微笑:“不难不难,很多人愿做作家,在你英明的领导下,才华很容易被发掘认同。”
好话人人要听,林立虹心里想:岑诺芹真不愧是有名作家,观察入微,恰到好处。
“这几期,还是由你主持。”
“那当然,义不容辞。”
岑诺芹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如释重负。
回到家中,觉得应该向伙伴交待一下。
“文思,功成身退,我已辞去信箱主持一职,特此通知。”
讶异的回复很快来到:“这样重要的决定,为什么没有提早告诉我?”
“我也是仓卒间决定。”诺芹把经过说一次。
“是。也只能那样做。”
“我的底线早已超过,真的不想再玩新把戏了。”
“那么,我也跟你走。”
“不不,你不需要与我共进退。”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8)
“我完全自愿。”
“真不好意思,连累了你。”
“言重了,这一年我跟你学习颇多。”
“对,我做的错事,你不做,已经成功一半。”
“你真诙谐。”
诺芹沉默了。
“我佩服你的机智。”
“不过是街头智慧。人家叫你走,高高兴兴也是走,怨气冲天也是走,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如恭敬从命,欣然引退,免得惹人憎厌。”
“这道理我也懂,只是实践起来比较困难。”
“别人也许做不到,文思,我对你有信心。”
“我得向编辑部请辞。”
“文思,我们再联络。”
“一定。”
“文思。”诺芹恋恋不舍,她怕没有公事,列文思就终止二人关系。
“还有什么事?”
诺芹不出声。
列文思忽然说:“岑诺芹,我会每天向你问好。”
诺芹微笑,关掉电脑。
她伏在写字台上,一分惆怅,两分无奈。
装得潇洒是一回事,心里当然不舍得。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诺芹跳起来,把刚才的电子邮件印出来再看一次。
“岑诺芹,我会每天向你问好。”
他早已知道她是谁。
唏,两个人你虞我诈了这些时候,简直多余。
诺芹哈哈大笑。
读者来信:“我的女友变了心,我该怎么办?”
文笔这样答:“赶快忘记过去,努力将来。对方要变心,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千万不要尝试任何不自爱的行为,稍后,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伴侣。”
这标准答案同三十年前的信箱忠告一模一样,应该有人为都会的信箱文化做一个简介,写一本书,借此反映出社会民生心态。
信箱主持人到底拯救了多少痴男怨女?又有几个读者真正接纳了主持人的忠告?还有,答案刊出来,起码已是个多月之后,又能否真正帮得上忙?
全是谜团。
“诺芹,我们这里下雪了。”
诺芹以为是姐姐,却是列文思。
“文思,你还未回答读者信。”
“失恋慢慢会好,不劳你我操心。”
“也许他伤心欲绝。”
“要自杀的话早就成仁。”
“过分理智有点残酷。”
“你可要问候庭风?第一个雪季,她也许会害怕。”
什么,连她有个姐姐叫岑庭风,移了民都知道,这人不简单。
“诺芹,让我公开疑团,伍思本找我做主持人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将你的来龙去脉对我讲清楚。”
伍思本是只狐狸。
“你如果小气,一定生气。”
“我也知道你是谁,列文思教授。”
“那多好,我毋需再自我介绍。”
“文思,现在可以听听你的声音了吧?”
列文思说:“我立刻打电话给你。”
诺芹有点紧张。
电话铃没有立刻响,有三分钟时间叫岑诺芹手心冒汗。
终于来了,诺芹轻轻接起。
对方问:“诺芹?”
竟是女人声音。
诺芹哇一声叫出来。
原来列文思真是女人,她惊惶得一颗心似自喉头跃出。
“诺芹,诺芹,什么事,为何鬼叫?”
啊,是庭风,诺芹喘息,是姐姐。
“姐姐,是你,”
“可不就是我,你在等谁的电话?”
“没有没有,对不起,刚才似看到有一只老鼠溜过。”
“今日下雪了。”
“啊,是吗,雪景可美?”
“涤涤赶着出去玩,摔了一跤,我替她拍了许多照片。唉,电影里也看过下雪,真没想到实景如此美丽,大开眼界。”
“谁替你铲雪?”诺芹立刻想到现实问题。
“呵,车道有自动融雪装置,电费稍贵就是了。”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9)
诺芹不禁笑出来,看,什么都不用担心,连庭风的同乡列文思都过虑了。
“学校可因天气恶劣放假?”
“照样上学。我听老华侨叮嘱,买了一辆路华四驱车,似坦克车一般,处处都能去。”
诺芹笑:“你绝对有前途。”
“可是,真正寂寞呀。辛苦了半生,倘若身边有个人做伴,多好。”庭风语气沮丧,“三点天黑也不怕,融融炉火,闲话家常……诺芹,这可不是寡妇思春,你且别误会。”
诺芹连忙安慰:“八十岁老人也怕孤寂。”
“前日与房屋经纪吃午餐商量一点小事,他忽然夹一根鸡腿给我,我感动得几乎落泪,多久没有人关心我。”
“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要相信陌生人,钱需抓紧。”
“这是我一向教你的话呀。”庭风讶异。
“共勉之。”诺芹笑了。
“我还有选择,你放心。”
“而且,要非常谨慎,我看过报道,说中老年妇女得传染病几率突然增加。”
“我明白。”
“这种话,只有姐妹才敢说。”
“有姐妹的人都受上帝特别眷顾。”
诺芹问:“过来看你,二十四小时通知来得及吗?”
“随时按铃都可以。”
庭风挂断电话。
真不巧,被姐姐占了线,说了几分钟。诺芹的电话并无插线装置,她认为那样做没有礼貌,并且,平时一天也不用一次电话。
列文思会努力地再打来吗?
才担心,电话铃响了。
“列文思找岑诺芹。”声音低沉,相当动听。
“我就是。”诺芹心花怒放。
“你好,伙伴。”
“大家好。”诺芹咕咕地笑。
他很爽快:“想约会你,你来我家,还是我到你家?”
“就是你家好了。”
“春假可有空?”
“我随时可以动身,这是自由职业惟一优点。”
“给我二十四小时通知即可。”
“文思,这几日内我会作出重要决定:我想辞去琐事,专心创作,弥补过去几年懒散。”
“那是好消息,不过,以往你也还算用功。”
“你看过拙作?”
“最近补读了。”即从前没看过。
诺芹笑嘻嘻,也不打算问他意见。
他却这样说:“专心写作,即暂时退出竞争。待你精心炮制的杰作面世,会不会已与读者群生疏?”
“咦,我倒没想过。”
“都会流行作品的年轻读者五年一代,三年没有作品出版,就差不多完全脱节,后果自负。”
诺芹愕然,没想到他对市场这样了解。
“我一年写两本可以吗?”
“三两本作品只可守,不可攻,造成读者阅读习惯,至少要双月刊。”
“有这样的规矩?”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呀。”
“我会详加考虑。”
千万别像那种胸怀大志的歌星,最最红的时候一定要去升学,三年后学成归来,仍然唱歌,却退至三线,一脸无奈。
不如先写一百本,然后退休,正式写严肃的题材?
“你在想什么?”
“前途。”
列文思笑:“有人一想数十载。”
再聊了几句,他们挂上电话。
诺芹读报,看到政府高层调动消息,李中孚的照片放在显著的位置上。
照片中的他相貌端正,笑容可掬。记者的评语无比推崇,说他是难得的才俊,前途无量,深得上司赏识,还有,他是那一个阶层惟一的独身男子。
记者多嘴问一句未婚的原因,他笑答:“高不成低不就,不擅讨好异性。”
诺芹微笑。
但愿她所有的朋友都像李中孚那样步步高升,荣华富贵,万事顺利,五世其昌。
那样,她也光荣,将来,同孙女儿说:“这个大人物,可是祖母以前的男朋友呢。”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10)
“发生什么事?”
“呵,祖母认为性格不合,与他分手。”
哈哈哈哈哈,多神气,一点也不妥协,一点也不虚荣。
岑诺芹笑吟吟合上报纸。
林立虹来电。
“诺芹,编辑部已找到信箱接班人。”
这么快?可见谁没有谁不行呢。
“她想见一见你,请你指教一下。”
诺芹忙不迭推辞:“人家一定聪明伶俐,何用我多嘴。”
“不要吝啬。”
“我怕出丑,惹人耻笑。”
“当帮我一个忙,稍后我们会来看你,请准备茶点。”
“这叫做淫威。”
“谢谢你。”
信箱里有银行存结单,咦,稿费又存进去了,岑诺芹几乎感激流涕,但愿股市日日向上,否则全城人下一顿饭不知在什么地方。
她松出一口气。
只有她这种神经兮兮的人才会从事文艺工作吧。
诺芹赶到附近的茶餐厅,去买刚出炉的菠萝及鸡尾面包。
诺芹从来没有在外国看见过这两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