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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寂寞的心俱乐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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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她这种神经兮兮的人才会从事文艺工作吧。 
诺芹赶到附近的茶餐厅,去买刚出炉的菠萝及鸡尾面包。 
诺芹从来没有在外国看见过这两款面包,只有在唐人街才能找到。 
蒜茸面包不是不好吃,但总之不及菠萝牛油。 
她会做大排档丝袜红茶:连茶带壶在炉上猛火滚三分钟,滤去茶渣,加三花淡奶。 
刚做好,贵客来了。 
林立虹又饥又渴,一进门便说:“香死了,把灵魂换这顿茶也值得。” 
“你还有灵魂?别臭美了。” 
同行的女孩子听见她们这样互损,不禁骇笑。 
诺芹打量她,只见接班人眉目清秀,似刚刚大专毕业初入行,聪明但尚无锋芒,有点矜持,不过却不做作,还算可爱。 
不过别担心,社会是个大染缸,不消三年五载,她说变就变,保不定就装模作样起来。 
林立虹说:“来,替你介绍,这位是甄文才。” 
诺芹大奇:“是笔名吗?” 
“不,是真名。” 
“那天生是该做这一行。” 
“废话连篇,快把茶点端出来。” 
林立虹大吃大喝之际,诺芹才发觉,她拎着的名牌手袋有点眼熟,也只有她的法眼才看得真切。 
停睛凝视,呵,正是岑氏代理的冒牌货,几可乱真,不知多少已经流入市面,利用女士们的虚荣心而发了一注。 
没想到连文化界也会受到翻版的荼毒,岑诺芹有点心惊肉跳,她别转了头,不敢再看。 
“……诺芹,你的意见如何?” 
“什么?”诺芹回过神来。 
“我刚才说,想用另一种方式,主持寂寞的心俱乐部。” 
“啊。”事不关己,诺芹决定置身度外,不予置评。 
“过去一年,编辑部选出来的读者信,不及百分之一。” 
她想说什么? 
“信件中许多都有关生理上的需要,都没有交给你们回答。” 
诺芹抬起眼来。 
“我们想尝试回答这些问题,尽量以医学心理角度处理。” 
用大家都看得懂的文字说,即是编辑部打算采取黄色路线。 
错愕之余,岑诺芹作不了声。 
心中悲哀一丝丝升上来,更加不想说话。 
林立虹说:“不停求变,才是生存之道,诺芹,你说是不是?” 
那新人甄文才,愿意赌一把吗? 
她很谦逊地说:“这件事,是人之大欲,不可忽略。” 
岑诺芹小觑了她的胆色。 
林立虹说:“由年轻男女来回答这方面的问题,当胜过历来的老油条。” 
不知怎的,诺芹内心惊惶凄凉,鼻子发酸。 
只听得林立虹问:“你是怎么了,不赞成这个方向?” 
诺芹勉强答:“极难写得好。” 
甄文才轻轻说:“我愿意尝试,竞争激烈,不行险着,没有机会出头。” 
没想到外表斯文的她有如此勇气。 
这时,甄文才轻笑道:“前辈们多数对这方面诸多避忌。”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11)   
诺芹尚未反应过来,林立虹已经不怀好意地点破:“听见没有,岑诺芹,你已升格为前辈了。” 
社会风气变迁,前辈二字已无敬意,代表迂腐、过时、脱节。 
诺芹不出声。 
幸亏早一步离场,否则,有人侮辱她,她还真得接受。 
不过,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请喝茶。客人胃内的茶点还没消化,已经肆无忌惮,请客无用,白费精力。 
多好,一编一作,周瑜黄盖,愿打愿挨。 
“祝你们合作愉快。” 
林立虹笑答:“我们一定会。” 
诺芹送她们到门口。 
一转背,林立虹便问她的新将:“你看岑诺芹怎么样?” 
“人随和。” 
“可是已无冲劲。” 
“她已到了结婚年龄。” 
“喂,你三年内可不准嫁人。” 
岑诺芹没有听到这番话。 
她急急联络列文思:“他们要把寂寞的心俱乐部改为生理卫生信箱。” 
文思答:“做得好,也是一项德政。” 
“怎么可能入目!” 
“你心存偏见,是因为不甘心吗?” 
诺芹一怔。 
“既然走了,已经不干你事,你不如计划来度假。” 
“有什么好去处?” 
“乘火车横度加国,到了东岸,搭船南下纽约。” 
“哗,几乎是一辈子了。” 
“还有呢,接着,转飞机到英伦,钻隧道过英法海峡去巴黎,你看如何?” 
诺芹温言问:“不必理会股市上落?” 
“下来的一定会上去,然后,高位必然摔低。” 
“你的世界非常智慧澄明。” 
他哈哈大笑。 
林立虹及甄文才已经代表岑诺芹作出决定。 
诺芹深深叹一口气,连漫画小说也一并辞去,一按纽,信件传真过去,结束她与宇宙关系。 
同时,她把小说原稿交到出版社。 
负责人轻轻提醒她:“岑小姐,十个月内你还欠五本。” 
有人追真是好事,追稿同追人一样,到了四五十岁,变了阿姆,至少有编辑殷殷垂询:几时交稿?我们派人来取,不过也得自己争气,写得不好,谁来追催。 
诺芹忽然开了窍,冯伟尼、杨图明、苏肖容,林长风这一批作者,久无新作,也不是因为欺场欺客,而是因为写得不够好吧?呵,无日不需奋斗。 
她真想离开这个圈子一会儿,去看看世界,吸口新鲜空气,回来再作打算。 
这比写黄色小说更需要勇气。 
她打电话到旅游公司,电话无人接听,才蓦然发觉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诺芹累极而睡。 
噩梦连连。 
梦见自己已经四十九岁半,白发丛生,犹自天天撰写专栏,拼命扮后生,装作少不更事,爱情至上模样。忽尔又发觉自己在楼价至高之际买了一层小公寓,价格骤跌,就算脱手,也还欠银行七位数字,损手烂脚,不得不在专栏中装神弄鬼,满天神佛,以稳住地位…… 
半夜惊醒,一背脊冷汗。 
所有怨气在那一刹那消失。 
第二天早上起床,到旅游社买了双程飞机票。 
职员问:“岑小姐用什么证件?” 
“本地护照。” 
职员像是不相信年轻时髦的她会没有西方大国护照。 
“啊,岑小姐,那你就比较吃亏了。” 
诺芹微笑:“不会,哪里不欢迎我,我就不去。” 
顾客至上,职员噤声。 
反正是去姐姐家,不必提太多行李,带些贴身用品已够。 
她同庭风说:“我不打算给你意外,下星期六到,请你来接。” 
“我不熟往飞机场路线,你叫计程车吧。” 
“什么?”有点失望。 
“是,好妹妹,你快进入自助国境,入乡随俗。” 
假使叫李中孚同行,什么都可以交给他做,不过,还是靠自己吧。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12)   
“飞机票双程还是单程?” 
“双程。” 
“呵,还打算回去。” 
“人人都走,那可怎么办。” 
庭风不语,过一会儿她改变话题,“到了飞机场先给我一个电话。” 
“那我得先去找换零钱。” 
“难不倒你这个鬼灵精。” 
“唉,人们高估了我的聪明,低估了我的勤力。” 
谁知庭风说:“得些好意需回头,社会对你有期望,有评语,已经够幸运,谁又会对我有任何兴趣,一辈子默默耕耘。” 
诺芹连忙补票:“名气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来投靠你老人家。” 
庭风总算笑了。 
唏,诺芹想:女人越老越难侍候,若身边没有老伴、子女、亲人,就把意气拿到社会叫陌生人分享,真吃不消。 
自小就有点名气的岑诺芹,从来只认为出名除了比久写不出名略佳之外,没其他好处。 
并且名气也要小心维护,切不可利用一点点名气横行,对于旁人那么爱出名,她深感奇怪。 
她对列文思说:“下周我来探访姐姐,希望可以与你见面。” 
答案来了:“深切期待,请第一时间与我接触。” 
诺芹也有点紧张。 
可是她也不能一走了之,还有其他的事需要处理。 
林立虹对她说:“收到你的辞职信。” 
“不便之处,敬请原谅。” 
“没有什么不方便,不久可找人补上。” 
诺芹附和地说:“真是,谁写都一样。” 
“不是我说你,要回来就难了。” 
“是是是。”一味唯唯喏喏,她都想清楚了。 
“祝你前途似锦。” 
“我也那样希望。” 
连岑诺芹自己都觉得笨,既不是结婚,又不是另有高就,好端端辞去手头所有工作,跑去旅行干什么。 
她自嘲:都是因为还年轻呀,不懂得珍惜,好高骛远,总觉得前面还有更好的在等着她。 
趁锁上门,还可以天南地北那样乱走,就要把握好时光了。 
出门之前,诺芹把公寓收拾干净,垃圾倒掉,同出版社交待过,留下庭风的电话号码,然后她拎起背包就走了。 
感觉同十年前出去留学差不多,那时真是青春年少,大把本钱。 
不知不觉,浪掷了宝贵光阴,现在的岑诺芹要吝啬点才行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豪爽,时间真需留为己用。第二个十年再一过,只剩下黄昏啦。 
她打一个寒噤,在飞机上要一条毯子,紧紧裹住,预备睡觉。 
不知怎的,那班飞机上没有孩子、婴儿,不觉得吵。中年人低声交换意见,话题全与数字有关。 
后边坐着一个奔丧回来的中年太太,与丈夫闲话家常。 
“已八十多岁,不用太伤心。” 
“不知怎的,明知人生终局一定如此,等事情真的发生,仍然像头上被大铁锤重击一下,头脑开花。” 
诺芹想,这位太太形容得真好。 
“理智上知道母亲已不在世,可是,心理上却无法接受。” 
“过三五年吧,那时,你会渐渐明白,老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诺芹心里说,是吗,为什么我到现在仍然不接受事实? 
去卫生间的时候,发觉有乘客在读她的小说。 
她想说:嗨,我是该书作者。不过已经太累,不想开口,回到座位,很快睡着。 
航程比想像中近。 
没有人送,也没有人接,出了海关,她用零钱打公共电话。 
“姐,到了。” 
庭风松口气:“我与涤涤正心急呢。” 
“出租车需走多久?” 
“四十分钟,车费在四十五元左右。” 
“稍后见。” 
她又找列文思。 
清晨,他不在家。 
诺芹留言:“已抵温哥华,不过需要休息,睡醒再同你联络。”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13)   
她叫了一部车子,照地址驶去。空气寒洌清新,诺芹连连深呼吸。 
姐姐与外甥女站在门口欢迎她。 
庭风十分激动,与妹妹紧紧拥抱。涤涤一直跳跃,身型高大不少,也开朗许多。 
“总算来探访孤儿寡妇。” 
诺芹不陪姐姐自怜:“屋子背山面海,环境太理想了。” 
涤涤带阿姨参观:“一共三层,五个睡房,四间浴室,地库住工人。” 
室内泳池通往后花园,像好莱坞电影中布景。 
诺芹微笑,真是好归宿。 
“你看,在这里写作多理想。” 
“写作只受才思影响。” 
“你住下来,四处联络,也可以介绍人给我。” 
“哗,叫我做聂小倩,你自己做姥姥。” 
梳洗后,又陪涤涤参观小学校。 
“呵,才五分钟车程,怎么会有如此德政。” 
回来之后吃了碗面,忽然眼困,诺芹倒了下来。 
从前,说累得快死了,还可以顶三日三夜,现在,嘴里说不倦不倦,神智却立刻昏迷。 
真不甘心,又觉不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在客房里也听见电话铃响,只是挣扎起不来。 
“是,诺芹刚刚到,在睡午觉呢。列先生,可需要叫醒她?稍后再打来?也好。” 
诺芹在梦中见到列文思。 
高大,好笑容,十分亲切。 
他问她:“你这次来有什么目的?” 
“找写作题材。” 
“你不会失望,每一个华侨都有一个精采故事。” 
“还有,见一见你。” 
“对我的期望,请勿过高。” 
诺芹的心一沉:“为什么?” 
“小大学里一个穷教授,同李中孚身分、地位是差远了。” 
诺芹愕然:“你怎么知道有李中孚这个人?” 
“唉,谁不晓得。” 
诺芹怪叫起来。 
涤涤推醒她:“阿姨,阿姨,你做噩梦了。” 
诺芹紧紧搂住涤涤,“我没事。” 
起来洗把脸,发觉天色已暗。 
屋里统共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小孩,难怪庭风抱怨。 
诺芹陪涤涤做功课,发觉本子上的名字是岑涤。 
她走到一角,悄悄问庭风,“改了姓?” 
庭风牵牵嘴:“我生我养我教,跟我姓也很应该。” 
诺芹抬起头来:“孩子可会觉得这是人生中不可弥补的损失?” 
不料庭风生气了:“是又怎么样?我生命中也有无限苦楚,说不尽的委屈,这世上有完全的人生吗?没有,我已尽量做得最好,不由你来挑剔。” 
“姐,我没有那个意思。” 
“写作人只会纸上谈兵,忽尔恋爱,忽尔绝症,一下子又分手,不然就团圆,你懂什么叫生活?凭想像满纸胡言,” 
“哗,乘长途飞机来挨骂。”诺芹大为不忿。 
庭风住了嘴。 
“好了好了,我像住在尼姑庵里幻想街外花花世界,好了没有?” 
“差不多。” 
“岑涤,这名字也很特别。” 
“一位沪籍家长笑说:涤涤要是开餐厅,可沿用从前著名的上海咖啡店第第斯一名。” 
“呀,DD’S。” 
庭风说:“我正想开一间茶室。” 
“你不如守着老本安全点。” 
“对,有一名列先生找你。” 
诺芹点点头。 
“他是谁?” 
“维大一位教书先生。” 
“咦,希罕,新发现,怎样认识?” 
“是互联网络上的笔友。” 
“什么,居然还有这种事?” 
诺芹微笑:“是,复古了。” 
“你们见过面没有?”庭风似听到千古奇事。 
诺芹答:“快了。” 
“他长相如何你还不知道?呵,我明白了,又流行盲婚啦,倒也好,先婚后友。”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14)   
诺芹笑嘻嘻:“你讲完了?我还有事做。” 
电话铃响,是列文思找人。 
“醒来了?” 
“是,每次熟睡,都觉得寿终正寝实在是福气。” 
“你的联想力一向丰富。” 
“是,”诺芹自嘲,“可惜缺乏组织能力,不能将这些片段连接起来,成为完整故事。” 
“趁度假心静,好好构思。” 
拉扯已毕,二人沉默一会儿。 
诺芹先这样说:“两个寂寞的心俱乐部主持人将要见面。” 
“希望你不会失望。” 
“你也是。”诺芹甚为谦逊。 
“听说你样貌清丽。” 
诺芹咕咕笑:“有限,真正的美女不会从事写作。” 
“气质一定很好。” 
“多年争取稿酬,已焦头烂额,庸俗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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